第10章 二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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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师弟？”
无情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声音微颤，他想要伸手去探追命的鼻息，手却久久伸不过去。
其实，也没有很久，但无情觉得这个时间过得太久，太久。
然后，他终于听到一阵咳嗽声。
是追命的咳嗽声。
无情仔细分辨着这个声音，从声音里听出了追命并未受到严重内伤，他这才松了口气。
追命咳完，叫了一声：“大师兄。”
无情平静下来，道：“你可以起来吗？”
追命急忙起身，扶着无情，担忧道：“对不起啊，你没事吧？”
无情道：“我没事。”
他慢慢坐起来，看向追命的脸庞，你也没事，这样就好。他又低下头，却突然看见追命手臂上的血迹，瞬间皱起眉。
“你受伤了。”
这是个陈述句，所以无情说话的时候已经摸出了怀里的金疮药，涂抹至追命的伤处。
追命低头一看，笑道：“刚才炸的吧。小伤，没事。”
他边说边打量了无情一遍，见无情还是那身雪白的白衣，没有染上半点血红，便放下心来任由无情给自己上药。
无情上完药，撕下自己衣服的布给追命包扎，问道：“没有其他伤吧？”
追命脱下自己的外袍给无情披上，一面道：“大师兄，你不要忘了，别的我是比不过你和二师兄小师弟，但这逃命的功夫你们也没一个人能比得过我。”说着展颜一笑，“放心吧，没事！”
无情这时候才感觉到冷，停了停，微微扬了扬眉毛，道：“是么？可我倒觉得，这功夫我也不一定会输给你。”
追命大笑道：“哎，大师兄，怎么你连这个也要跟我争啊？”
无情沉声道：“救了关玉之后，你不该再下来的。”
追命喟然道：“我只是想帮你尽快解决了邢畴，跟你一起上来的。我总不可能扔下你不管吧。可是谁想得到，炸药在这时候炸了，我就更不能扔下你不管了。”
无情道：“你可以扔下我不管。”见追命的眼里露出明显的不认同的神色，他又接着道：“没有你，我也死不了。但你不能扔下关玉不管，向从怀和黎从芸还在外面。”
追命摸了摸下巴的胡碴子，看向无情，笑道：“所以大师兄你是在担心关玉？这你就放心好了，我来的时候照着你留下的暗号破了外面的阵法，我急着找你，便没有再管向从怀和黎从芸，我下来的这段时间，估计他们早跑了。关玉只要上去了，不会有危险的。”
他顿了一顿，认真地道：“我知道大师兄你的轻功不比我差，但是我可以受伤，你不可以。”
所以，幸好幸好，我下来了，还能陪着你。
无情心中动了动，半晌道：“那你也不该下来，你在上面还能想办法打开出口，现在我们两个都只能被困在这里了。”
追命呆了一呆，过了片刻，耸肩笑道：“所以我做错了？”
无情颌首道：“的确是这样。只是，刚才如果换做是我，我的第一反应也是会选择下来陪你。”
人的第一反应，总是感性大于理性。
追命好一会儿没有说话，随后大笑起来，道：“可是你这样一说，我总觉得就是我做错了，对不起你似的。你在这儿坐坐，我去看看出口还能不能打开，或者还有没有其他通道。”说着转身，又忽然间想来一事，回身对无情道：“邢畴和关敬呢？”
两人这才想起，他们方才说了许久的话，竟谁都没有记起应先查看邢畴和关敬。
这对捕快来说可是大忌，两人对视一眼，追命有些赧然地笑道：“我去看看。”
他朝前走去，搬开那些冰，见邢畴和关敬都双双倒在那里，早已气绝身亡。
他叹了一口气，回头对无情一摊手，道：“都死了。”
无情道：“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个了结。”
追命点头道：“只是可怜了其他的无辜人。”
他再次轻叹一口气，继续搬着那些冰，不一会儿，冰下显露出几截木头，却是已经砸得稀烂的“燕窝”。
“燕窝”是无情轮椅的名字，和他的轿子“红颜”一样，是无情最为喜爱的东西。但物品终究是物品，毁了还可以再造，无情不甚心疼，只是对追命道：“三师弟，麻烦你帮我把燕窝里的暗器拿来。”
无情抚摸着这些暗器，将几件轻巧的放进自己的衣袖里，剩下的一一装进袋子里放在地面。
真正的暗器大师，不论在何种境况，都不会失去他对他武器的爱。
正在无情装暗器之时，追命又捡了一块轮椅的木头，放在冰面上，道：“大师兄，你坐这儿上面吧。地上冷得很。”
无情这才明白追命的用意，轻轻点了点头。
而见无情坐上去之后，追命遂双足一点，轻身飞至高空，抓住了最顶上的一块冰。过得一会儿，他再次跃下，对着无情摇了摇头。
四周到处都是冰，出口也都是冰，想要把这些坚冰全部清理掉，需要极高的内力掌功不可。无情和追命都在想，如果铁手这会儿在这里就好了。
其实就算是铁手，要弄掉这些冰，恐怕也是不容易的。
追命道：“我去前面看看有没有其他通道吧。”
话虽如此说，但两人心里都明白，邢畴建这个冰窟本就为了杀关敬复仇，又怎会建其他出口让其出逃？
然而无情也道：“你去左边，我去右边。”
有一线希望也好，他们总不能一直困在这儿。
又是许久许久，他们回到原点。看着对方的表情，不用问，便已自然知晓结果。
追命随便找了个冰块坐下，他这会儿倒不觉得太冷。
——会武功，有内力，就是这点好吧。
——可是，大师兄……
他看了一眼无情单薄的身体，抿了抿下唇，道：“或许，关玉会想办法吧。”
只要关玉尽快找到官府，派人前来，说不定是有办法的。
无情这时坐到了那块木头上，话锋一转，道：“说说你到永州之后的事吧。”
原来当追命看完那卷旧卷宗，再听完了那位老人的话之后，很快赶去了关家，果然在关家的井水里发现了毒药。所幸井水的毒是慢性之毒，追命少时也跟温约红学过解毒术，遂开了药让关家的人一一服下。随后见他们已无大碍，追命因担心无情这边的情况，便寻着无情的暗号到了这里。
追命道：“就是这样了。”
他说完这一大段话，下意识地想喝几口酒润润嗓子，却突然想到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要省着点喝才是。所以，他只是打开塞子，闻了闻酒香，却不想被勾上谗虫，又觉得肚子空空的。
有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可惜干粮都放在马车里。
没有干粮，追命葫芦的酒就是他们唯一的食物了。
他将手中的酒葫芦递给无情，道：“你喝点吧。”
无情接了过来。
追命又笑着道：“能解渴，能饱肚子，还能暖身体。大师兄，你这下知道我这酒的妙处了吧？”
饱肚子是假的，可在这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阳光的冰窟里，这的的确确是是个能救命的好东西。
没有阳光的冰窟，只靠着已燃了一半的火把维持光亮。
无情捧住葫芦，只喝了一小口，再递还给追命。
他们一人一口，轮流喝酒，还一边谈着话，从江湖异闻到身边琐事，两人几乎无话不说，而聊的最多的还是他们的世叔以及铁手冷血两位师兄弟。平时他们也聊天，却都不曾像今日这般聊得深；盖因往日他们都不须说这么多话，只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心意。
直到葫芦里的酒见了底，时间过了有多久，他们都不清楚，渐渐的，无情的话也少了，火把也燃尽了，冰窟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刹那儿之后，光又亮起。
无情向光亮处望了一眼，道：“电光火石？你哪儿来的？”
追命道：“之前下井底的时候，你给我的。还剩两枚，这会儿倒是派上用场了。”
完全不能派上什么用场。电光火石只一瞬，一瞬的光亮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但便是一瞬的光亮，让追命清楚地看见了无情失血的嘴唇。
追命关切道：“大师兄，你是不是很冷？”
这是句废话，连追命此刻都觉得很冷，何况是无情。
无情知道追命是在担心自己。
他一双清澈的眸子不见波澜，看起来似乎很是冷静，可是在心底，他又何尝不是跟追命一样的担心？
自做捕快以来，他们都把生死置之度外，可如果面临生死的是对方呢？
他们可以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却永远无法不在意对方的生死。
无情觉得很冷，身上冷，心里也发冷。他定了定心神，想着必须坚持住，不能让追命看出来。他是大师兄，怎么能反过来让师弟照顾他呢？
追命心忧，焦急中忽然想到什么，起身捡了几个不大的冰块，将它们劈成碎冰，然后放进葫芦里，再以内力将其化为温水。
追命侧首，有些得意地对无情道：“大师兄，你说二师兄看了我这掌法和内力会有什么评价？”
无情想了一想，道：“非常好，非常厉害。”
连着两个“非常”让追命傻了眼。
他怀疑地道：“也没有你说的这样好吧？”
无情道：“你问我二师弟会有什么评价，他不管说什么，定然是会夸你的。但若是要我讲实话——”
追命看着无情。
无情悠悠道：“很一般。”
追命忍不住大笑了几声，道：“是，你说得对，不过只要实用就行了。”他摇摇葫芦里的温水，交给无情，“这样我们的水就喝不完了，还是热的。”
无情突然觉得心里不冷了，虽然身上还是寒冷的。
他的唇角浮现出微笑，道：“还是喝完比较好。”
追命问道：“为何？”
无情笑道：“喝完我们就能出去了。”
无情说的当然是句玩笑话，可是追命没能笑出来。
电光火石用尽了。
追命低下头，盯着冰地，出了一会儿神。
无情忽道：“你再说会儿话吧。”
黑暗中，追命的沉默让无情很不习惯，他忽然发觉他很想听追命的声音，特别是在这个时候，很想很想。
追命抬起头，笑道：“好啊。不过说什么？”他坐到无情身边，“这儿不但冷得很，也静得很，真是够无聊，竟然突然想听大师兄你的乐器了。”
无情偏头问道：“你想听什么？”
追命道：“琴筝笛箫嘛什么都行，很久没有听你奏过了。”
无情道：“我带的有箫。”
追命亮了亮眼睛。
无情又轻轻摇首道：“放在轮椅车上，肯定已经坏了。”
他这回出门带了两管箫，一管是小吻，一管是普通的竹箫。幸而小吻交给了三剑一刀僮保管，才免遭一劫。毕竟小吻是世叔送给自己的礼物，意义不同寻常。
追命可惜道：“我本来还想你吹箫，我念诗给你伴奏的。唔，不然等我们出去了，你吹箫我念诗，好不好？”
无情立即道：“不好。”
追命干咳了两声，道：“大师兄……”
无情又道：“等我们出去了，我吹箫，你拉二胡。”
追命没有想到无情会提起这个，道：“二胡……这玩意我都很久没有拉过了，你怎么想起这个来了？我拉得不好。”
无情笑道：“总比你吟诗好。”他低头看着自己手，发现手指已经开始僵硬，便把手往衣袖里缩了缩，淡淡地道，“其实真的挺好的，老二就跟我说过，说你拉二胡很好听。”
追命察觉到无情的动作，皱了皱眉，有些心不在焉地道：“二师兄么？你也知道，他对谁不是一通夸啊。”
无情莞尔道：“可我也跟他一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