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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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时分,城中寂寞。
驿站的院落十分静,静得没有半点声响。一条人影身着夜行衣,跃过了围墙,跳进院落,动作轻灵,直如一只黑色的燕子。
然而,她的脚才落地,蓦然一阵脚步声也同时响起。
那自然不会是她的脚步声。
两个小僮,手捧托盘,慢吞吞地走在院子里。夜行人当即一个转身,避于树后。
不一会儿,只见两个小僮从树前走过,说话声不大,却刚刚好让树后的夜行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都这么晚了,竟然还要我们去送药,我快要困死了。”
“你快别这样说,周大人还指望着那人醒过来,好指证凶手呢。我们就是累一点,也没有关系了。”
声音愈来愈轻,两个小僮已然走远。
夜行人徐徐地从树后走出,琢磨这那两个孩子的话:
——万通钱庄居然真的还有一个人活着!
一个时辰以前来白明楼买酒的捕快这么说,现在这里的小僮也这样说。
她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
——这是耻辱!对老字号温家弟子的耻辱!
自自己出道以来,这样的事,还从未发生过。
夜行人捏了捏自己的拳头,又松开,从袖子摸出一个梨花木小长盒来,继而,大步向着那两个小僮所走的方向走去。
那个人必须死。之前不死,现在也必须死。
小房间里亮着灯,守门的只有一个中年汉子,一双眼睛耷拉着,背靠门墙,仿佛马上便要睡过去的模样。想来,深夜来此看守,对他而言是十分心不甘情不愿的了?
夜行人等了一会儿,小房间的灯又灭了,两个小僮从屋子里退出来,中年汉子只看一眼,放了行,照旧心不甘情不愿守着门。
小僮渐渐远去,夜行人于此时走到了中年汉子的面前。
中年汉子见迎面走来一个黑衣人,不禁诧异地询问道:“你是——”
两字才落,夜行人右手一击,他应声倒地。
夜行人低头瞄了一眼汉子,随即进门。
房间是漆黑一片,隐隐约约只可见床上睡着一个人。夜行人行至床前,抿紧薄唇,思索了许久,终是下定决心,右手一挥,只一瞬间,床榻之上满是小虫。
“对不起了,”施毒后的夜行人却是神色黯淡,低声自语道,“要怪就怪你家主子吧,当年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
说罢,沉默半晌,然后转身离去。
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儿,只听嗤的一声,身后有物忽地破风向她袭来,她自然警觉,使了个身法避过,回身立定,一枚暗器落她的脚边。
与此同时,房间里的灯为之一亮,亮得晃人眼。
才从黑暗到光明的夜行人一时间略不适应,眨了眨眼睛,一道影子倏然从她眼前飞过,再睁开眼时,原本睡在床上的人,已不见了。
床上的人,此刻坐到了一张椅子上,身姿挺拔端正。
灯是怎么亮的?夜行人想不明白。落在铜灯旁的一枚小型暗器孤零零的,也并未被她发现。
她只借着那灯光向正端坐着的人望去。
雪白的衣,苍白的脸,惨白的手指,双目锐利清亮如星子,清冷若春水寒冰。
这个人是谁?不,他一定不会是万通钱庄的伙计。如此清绝孤高的气质,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小伙计能够拥有的。
夜行人骤然震住。
夜行人的反应却不慢,她立即飞身而上,欲要上前制住对方。
“岭南老字号温如?你的身法,不错。可是,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动——”
白衣人一开口,便道出了温如的身份,声音似泠泠泉水,却使温如浑身上下冷了个透,掠出去的一步,凝固了。
“因为,你仍然快不过我。”
温如心中暗惊,面上淡然,道:“我们以前认识?”
白衣人冷冷道:“不认识。”
温如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何况现在的自己还化了装,做了男装打扮。除非是十分熟悉自己的人,不然怎么可能认得出自己?
“还有,你是谁?你不是万通钱庄的伙计?”
白衣人一字一句道:“不是,是抓你的人。”
温如轻声笑,道:“抓我?或许会有这么一天吧。可是凭你?就凭你刚刚那手暗器,来抓我吗?”
这话刚落,霍然她只听一个潇洒的声音响起:“我来回答你之前的问题吧。”
这个声音是房梁上飘下来的,温如转头一看,一个身影也随着声音从房梁上轻轻飘了下来。
温如的惊愕比方才更甚十倍,叫道:“你……是你!”
眼前这个从房梁上飘下来的汉子,竟赫然便是适才守门的那个中年汉子!
他是何时进的屋?何时上的房梁?
温如没有半分察觉。
追命本来还想再多躺一会儿的,可是就在刚刚,他听着温如说的话,忽然觉得很不舒服,这才落下了地,笑道:“你之前问,我大师兄是怎么知道你是谁的,是不是?一朵花开千叶红,开时又不藉春风,好一个千叶身法。”
他拍了拍手,继续道:“可是温姑娘,如果我大师兄刚才不是想试你的武功,你信不信,你的功夫,半点也使不出来?”
他是爱说笑的人,却从不刻薄,倘若是放在平常,他绝不会如此取笑一个姑娘的武功,然而就是眼前的这个姑娘,既害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已是触碰到追命的底线,偏偏又在刚才说了嘲讽无情的话。
这是追命不能容忍的。
追命不能容忍有人在他的面前对无情有一丝一毫的不尊重。
温如摇头道:“过奖了,我那一点微末的功夫,怎么可能比得上这位兄台刚才的轻功。”
这话是真心话,对方的轻功是她生平仅见,她自然明白了这两人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温如心中隐约觉得,这一次,恐是事无善了。
可是她依然笑道:“只是请恕小女子孤陋寡闻,猜不出两位名号。可我想,你们既然知道我是谁,知道我是温家的,那么也该知道我们温家最擅长的是什么。”
无情明白温如在想什么,一个字一个字就像冰一样地击在温如的身上,道:“温家血虫,名不虚传。可惜,死虫就没什么用了。”
温如的脸色瞬间变了。
追命闻言也有惊叹,走到了床边捧起小虫看了看,笑道,“血虫?温姑娘也真是舍得下本钱。”
一只只白色的小虫,看似平平常常,却能吸人血液为食,而它们的唾液含有巨毒,若人被此虫啮,必死无疑。再等血虫吃饱之后,它们便会自行离去,如此一来任谁也猜不出中毒之人是怎么死的。
这样的血虫,一只已是相当珍贵,可温如先前只当万通钱庄还有一个伙计并未被化魂散毒死,心中惊疑,只得将自己所养的二十余只血虫尽数放出。
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现在每一只血虫居然都已身死,而它们的身上都有着一根细如牛毛的小针。
杀死一只血虫不难,但能同时用暗器杀死这么多只,还能不被自己发现——温如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暗器功夫。
温如看了一眼无情,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刹时,她亮出贴身短剑,飞身朝无情刺去。
这一招很快。
温如的轻身功夫向来不错。
但,无情却比她还快。
就在她的剑正要刺中无情的咽喉之时,却忽觉大腿一麻,低吟一声,整个人不由半跪在地上。
无情的手仿佛没有动过,却又确确实实动过。
他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有点漫不经心地道:“我说过,你仍然快不过我。怎么样,信了吗?”
温如已然怔住。
半晌半晌,她以剑撑地,慢慢抬起头,从下往上看去,这下才看清了无情的腿,强笑了笑,道:“无情,你是无情。”
无情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平静道:“我是无情。”
温如深吸一口气,又转头看向追命,道:“如果我没猜错,那这位就是追命三爷吧?”
她说完,站起了身,旋即咣当一声,扔掉了手中的剑,认命道:“既然遇到了成大捕头和崔三爷,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扔下剑后的温如却是什么也不肯说,反反复复,只有一句:
——此事是自己一个人因贪图钱庄的财宝而做下的,与他人毫无关系。
无情紧盯着温如,如寒月一般的眸子似是洞悉了她的内心,道:“那么赃银呢?”
温如沉默了许久,道:“死,我是逃不了的。既然这样,不如让那些银子给我陪葬。”
追命轻笑了一声,道:“温姑娘何必这样麻烦,令尊近些来各处行商,是老字号一大富。你要是死了,我想以令尊的财力,给你的陪葬一定不会比你杀这么些人来得少。”
温如不再说话。
无情道:“你什么都不说,就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温如冷哼一声。
无情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三师弟为什么会出现这里?为什么会这么快找出你?”
温如的身子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终于说道:“可是你们也不知道他是谁,不然你们也就不会来问我了,不是吗?”
无情道:“你承认了,你还有同谋。”
温如冷笑道:“我不会告诉你们他是谁的,你们找不到他的。”
追命微微叹口气,道:“我说温姑娘,那人是你什么人,值得你为他这么死心塌地保守秘密,是跟温家有关系吧?”
温如的脸色变了,立即反驳道:“这事是我一人所为,跟我家人跟温家都没有关系!他们都不知道!”
追命笑了笑道:“你那么急做什么?我不过就说了那么一句,你越是这样,那我可就只好越怀疑了。”
无情续道:“很简单,去温家查一下就知道了。”
温如狠狠地瞪着他们,道:“你们没有证据,就算你们是四大名捕,岭南老字号温家也不是你们可以随便搜查的。”
无情道:“我没有说老字号。”
追命道:“我大师兄的意思是说,温姑娘,你的家。反正温姑娘不是一口咬定你是为了财吗?那我们只好去找找赃银在哪儿了。”
温如的脸色发白,道:“我是有同谋,但是真的跟我家人都没有关系,你们不要去找他们,爹爹若是知道我……他会很伤心的,我不想……”
无情忽然道:“你很爱你的家人。”
温如不答。
无情沉声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杀的那些人,他们也有亲人呢。”
温如咬紧了唇,沉默半晌道:“大捕头、崔三爷,你们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无情和追命不明白这时温如问他们这话的意思,对视了一眼。
温如不待他们回答,又似乎是自语道:“喜欢一个人,那就是为了他做什么都愿意的。”
无情听明白了,道:“你的同谋,就是……你喜欢的人?”
温如笑着点点头,承认了。
追命却倏然摇首,郑重道:“温姑娘,但你错了。他做错了事,你跟着他错,你这样不是喜欢他,是把他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温如微笑道:“崔三爷,你不懂。你没有像我这样喜欢过一个人,你不会懂的。”
岂料,追命闻见此言,顿了许久,随即淡淡一笑,道:“谁说的?我现在,就有喜欢的人。”
此言一出,温如和无情都看向了追命。
温如怔了一会儿,随即笑道:“没想到追命三爷也会……若三爷你是真的喜欢那个人,只要是她让你做的,你都会愿意。”
追命笑道:“可是他不会让我做这种事。”
温如道:“我说是假如呢。”
追命道:“温姑娘,你有点奇怪,他明明不会做那样的事,我干嘛要把我喜欢的人想象成一个坏人呢?”抬起头,笑了一笑,“我喜欢他,是因为无论他经历过什么,都绝不会做那样的事。”
温如怔了一下,霍然大叫道:“坏人?哈哈,是,他是坏人!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已经喜欢上他了,所以我是不会告诉你们有关于他的事,你们死心吧!”顿了顿,“这事也真的跟我家人没有半点关系,你们不要去找他们,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
她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追命意识到不对劲,脚步一动,当即掠了过去,与此同时,温如已吐出了血。
追命即刻扶住温如,只听她低声笑道:
“我……我是老字号温家的人,温家的人就算杀不了你们,杀自己还、还是可以的,你、你们不会找到他的……”
说完很快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追命探了探温如的鼻息,放下了她的尸身,叹了口气,道:“她死了。”
无情没有再说话,只望向了窗外。
时间过得好快,晓色已然将要来临。
他拿起了放在案上的酒葫芦,轻轻一抛,葫芦抛到了追命的手中。
追命拿着酒葫芦,倒没立即动作,反而笑了一笑,道:“大师兄,不是说,成功了再喝吗?“
无情侧首转向追命,道:“现在,不算成功了吗?”
追命看了看手里的葫芦,又望了望无情,倏地大笑道:“算!”
拔开塞子,追命仰头灌下了葫芦里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