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香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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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那么多永远饿红着眼的僵尸们挤在一块儿也难免会有摆不平的时候，不过他们的矛头绝不会、也绝不可能指向这生产线本身——那是他们眼中唯一可赖以生存并证明自己所谓“价值”的地方——他们的不满只可能针对一类问题：看着别的僵尸吃而自己吃不到；或者感到自己远远没吃饱——其实作为生产线造出的成品他们永远不会觉得吃饱、甚至连自身的饥饿感也不掌握在自己手里。
但这还是勉强可以算作僵尸生产线上唯一有点麻烦的问题，不过一般来说那些嗷嗷叫的问题僵尸只是看着挺凶，只要扔根骨头过去也就什么都搞定了，僵尸们已经没有任何可能对生产线本身造成破坏，即便再有人把所谓的“真实”、“独立”、“自由”这类玩意摆在他们面前，僵尸们也不会去看一眼，除非说弄那套东西或扮那种样子可以为他们换来鲜肉。
所以生产线已根本不需要任何防止僵尸逃离的安全措施，就算要把他们打死他们也绝不会离开的。
不但如此，僵尸们还会在成品以后自动成为生产线的一部分，为制造下一代僵尸毫无保留地贡献力量。
成品僵尸若看到自己产下的、寄托着他作为僵尸可能产生的唯一那类希望的原材料身上有任何不利于成为一个优秀“僵尸”的品质都足以激起他最深的恐惧，必欲除之而后快，再加上生产线上其他那一整套天衣无缝、堪称完美的工序，原材料们根本不可能接触僵尸以外的世界，而他们呼吸的空气中又满是无色无味的欲望与恐惧，他们不成为僵尸还能成为什么呢？
好了，循着他们心里那道天然的小缺口一刀下去，新一代僵尸马上又可以上线了。
僵尸们相互间舔饲欲望中枢的行为给生产线提供着源源不断的鲜肉；他们为了抢夺鲜肉而不知疲惫的奔忙又为生产线提供着永不枯竭的优质能源；他们又会不断为生产线制造新的原材料；连他们本身也都会化成生产线的一部分，让生产线永远完好如新。
好一条完全无需任何外力、无需任何修补，自给自足，永不停息的生产线，这甚至已经不是奇迹而是神迹了吧，这会儿，阿杰几乎是在满心叹服地欣赏着这件出神入化的杰作，能成为它的作品大概也算得上一份骄傲吧…
脚下一股凉意把阿杰从黯想中惊醒，低头一看，只见地上全是水，汩汩涌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漫越高。
怎么回事？
宴会厅里的音乐已经停止，只有水声哗哗作响，所有宾客的目光都望着同一个地方。
阿杰也不由跟着看去，却见新郎新娘倒香槟的程序还没有走完，他俩仍在携手往杯塔顶端斟香槟。
可奇怪的是，虽然瓶口倒出的香槟是潺潺细流并无异样，可这酒水流到了杯塔上每漫下一层就放大一点，当漫流到地上一层时就见那淡黄色的香槟酒顺着一个个杯子外延像瀑布一样倾泻到地上，又沿着舞台淌到台下。
淹没整个宴会厅的就是这酒水。
这算是哪一出啊？
以前婚礼上从没见过这种节目，阿杰学着其他宾客的样子也把双脚抬了起来，好奇地等待着将要发生的事，还以为这是个有些过分却别出心裁的新节目。
可除了脚下的酒水越涨越高，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很快，水就没过了椅腿，往人身下漫了过来。
宾客们有些已经站到椅子上，有些更爬上了桌子，有些人还在奇怪，有些已经开始不安。
没一会儿，宴会厅里起了阵阵骚动。
阿杰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他也站上椅子，扭头往舞台上看，只见那对新人对台下宾客们的扰攘浑然不觉，仍然自顾自倒着香槟，脸上还带着婚礼上的标准微笑。
可又细看片刻，新郎新娘那不约而同的笑容却让阿杰感到不寒而栗，透过他们眼神表面那层薄薄的应景笑意，阿杰隐约看到的是漆黑无底的怨恨、失望乃至绝望，没有一丝热力，也没有一丝生气。
难道这对新人想在自己的婚礼上杀死所有宾朋？
一道不祥预感闪过阿杰脑海，如果真是这样…
转瞬而过的诧异之后，阿杰反而觉得这好像根本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两头小鹿，被一群僵尸追得走投无路，它们快要跑不动了，又不愿死在这些只因为别无选择的嗜血本能而要杀死它们的僵尸爪下，更不愿死后变成僵尸的同类，便带它们跑进了隐藏着无数深渊泥潭的沼泽，要和它们同归于尽。
而这对小鹿在过去的生活中真就没有哪怕是无意间逼迫、伤害过别的生灵？
生产线上的每一个僵尸不都在有意无意中为制造别的僵尸而出力吗？哪怕他们是小鹿的亲人、朋友、爱人。
因为僵尸所知的其实只有一种生存方式，根本没有别的选择，他们最多也只能做到扮演好亲人、朋友、爱人之类的角色，但在生产线上要扮演好这类角色并不意味着不把身边的所有同类都赶入那同一个囚笼——作为一头僵尸而生存，而只是说尽力让同伴们能以相对舒服些的方式分到更多肉、经历这整个过程而已。
可是把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活生生地宰割成僵尸，这过程中埋下的怨恨——而且在僵尸生产线上这种怨恨是禁止表达更是没有方法可以表达的——又岂是哪怕再多沾血的鲜肉所能治愈的？
每年岁末商家打折大战演绎的血拼时节；房产广告上那一套套富丽堂皇的精装修房、公寓、别墅；4S店里那一款款铮新炫目的汽车；还有罗列在各种媒体上那一个个风光旖旎、充满异国情调的旅游景点；一部部接踵而至粉墨登场的电影大片；传媒上充斥的帅哥美女；令人目不暇接的各色美食；永远都在翻新的潮流时尚；纷至沓来的一部部游戏大作；天天上演的体育赛事；永不落幕的娱乐八卦…
难道所有这一切真的无法挽回这双新人对这世界哪怕一点点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