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水泥发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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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芳如的爸爸是千金矿的工人,妈妈在老家的山里务农,两人在她三年级的时候离异,她被判给爸爸,这才离开山里的妈妈,来到千金矿上小学,与陈吉成为同班同学。两个小女孩都是单亲家庭,背景相仿,性格也都质朴,玩的挺好。子弟小学的老师多是干部家属,有的只念过几年小学,教学质量不好,虽然因为爸爸的工伤去世,陈吉与陈美在这里上学全免费,在陈吉三年级下学期,陈吉妈还是让陈吉转学到了三里路外邻村的小学,那里的老师除了师范科班出生的,其余至少也是初中毕业,教学质量在当地最好,不过要交全部学费。陈吉小升初考试在整个学区考了个第二名,初中校长专程上陈吉家做工作,让陈吉继续留在那里上初中。丰芳如则随着千金矿小学的其他孩子一起,上了县城里的青阳中学。
丰芳如与陈吉的真正友谊重新开始于高中,她们都汇聚到青阳中学,陈吉在一班,是全县范围招生的尖子班,丰芳如在三班,是普通班,只招县城和县里几个国有单位城市户口的孩子。她们都住校,没几天,性格脾气相投的她们就贴在了一起。自小,大人就说陈吉古怪,好听点,可以说是清高,还很倔强。初中班主任对她的评语就说,“学习成绩优秀,聪明,……,请改掉倔强的脾气。”所以,陈吉的朋友并不多,通常只跟两三个特别要好的小姑娘物以类聚。陈吉是丰芳如眼里的西施,丰芳如认为陈吉学习好,长得甜,既聪明又漂亮,对陈吉青睐和偏爱有加。
除了上课不在一起,其他时间两人都混在一起。一同打水,一同打饭吃饭,一起看遍了金庸与梁羽生所有的武侠小说,偶有机会,待各自班主任点过名后,逃晚自习,到九华电影院去看李连杰成龙的武侠片、林青霞的偶像剧和邓丽君的演唱会录像。
冬夜下了晚自习,黑灯瞎火的路上,两人摸索着一同上一号,互相壮胆,回到宿舍同烫一盆洗脚水,共睡一张床,把两张被子叠在一起盖着,互相用身体为对方送暖。
夏天吃过晚饭,两人在大操场上打羽毛球,初中时丰芳如是县体校的短跑运动员,体育素质特棒,羽毛球也打的好。有时又有数不清说不出莫以名状的忧愁,两人就在操场边的草地上呆坐,或者走到南门桥,坐在桥墩上,四只脚丫子放在水草摆动的青通河里。
几乎所有的假期,她们都在一起,白天不是你到我家,就是我到你家,吃过晚饭,还要一起散步,足迹遍布矿区前面的砂子马路,和后山的每个角落。
在一起的时光,共享了多少青春年少的秘密啊!
她们俩在丰家,试过一次丰爸爸的香烟,虽然陈吉的表情、动作以及姿态,努力和电影里看到的女特务保持高度一致,基本不走形,但那辛辣苦涩与持久不散的烟熏臭,让人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高三第一学期没上完,千金矿又有贵池技校的招生名额,所有和陈吉同级以及前一、两级的学生子弟都可以去上,丰芳如、颜愈红、易武等六七个都去上了技校,唯独陈吉没有去。陈吉妈陈美赵意诚还有陈吉的爷爷奶奶,以及陈吉,都谜一样地自信陈吉能上大学。
不过,留在青阳中学读高三的陈吉,非常孤独,彼时正在流行伍思凯的“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我的寂寞逃不过你的眼睛……”, 唱到心里去了。
丰芳如在技校恢复了以往的用功,连续三年,稳稳的各科第一名。陈吉上大学期间,芳如从技校毕业,分配在彩色水泥厂程控电话室当电话接线员,等陈吉假期回家,她们依然一有空就在一起。
这期间,每年的暑假和寒假,隔三岔五有一天,彩色水泥厂的程控电话联系要中断一个小时左右,那是陈吉乘丰芳如上班,躲在电话室给阳德鹏打电话。陈吉在这头抱着电话边说边流泪,有时候抱着电话不说话只流泪,那头的德鹏轻声哄着陈吉,可爱的丰芳如一边为厂里中断的通讯着急,一边在身后看着陈吉心疼,却从来没有忍心开口让陈吉挂断电话,无论怎样的心急如焚,也等着陈吉不自觉地拖拖拉拉地自己挂断。陈吉刚挂断电话,还没来得及抬手抹一脸的泪,丰芳如就忙不迭地跑上来,双手齐下,旋转各种按钮,插拔各种联接线,先把厂里的对外联系接通。
陈吉与德鹏恋爱近一年,一直没敢告诉家里。大二那年寒假,心里盘算着,如何利用这个假期去武汉看一看德鹏,过了春节,拖到正月初八晚上,才匆忙中斗胆跟妈妈撒谎,说正月十一学校开学,初十就要走,没想到陈吉妈竟然没起疑心。陈美年前腊月十九生的赵春,还在坐月子,没法去送陈吉,刚好发现不了破绽。初十那天,丰芳如说替陈美送陈吉去青阳汽车站上铜陵,其实二人南辕北辙,同上了去贵池的车,在丰芳如同学家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五点多钟,两人摸黑走到贵池港,清寒的长江岸边,丰芳如将陈吉送上了上行武汉的江轮。
这个秘密至今只有丰芳如、陈吉、德鹏知,还有天知地知,恐怕后来还有郝敏哲知,陈吉以小人之心度她应该告诉了郝敏哲。
郝敏哲的爸爸在镇上联信公司工作,三年前退休,越过两个姐姐,让这个唯一的儿子顶了职。联信公司是相当好的单位,青阳各大小单位正抢着把转圈拨号的脉冲模拟电话升级成按数字键拨号的程控电话,郝敏哲负责程控电话的安装工程。这工作给他带来了很多实惠,首当其冲是带来了丰芳如,他就是在给彩色水泥厂安装程控电话时,一来二去,俘获了丰芳如的心。
三个人没走出几步,只见路前方,月亮右边弧内陈美婆家的那栋楼房,屋头拐角处出来两个人。
“吔,我说的吧,说曹操,曹操到。”陈美说。
“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郝敏哲在那边大声应道。
“就是的嘛,天天都来,今天不来,我能不在背后说你嘛?还好还没开始讲你坏话。”陈美笑,“德鹏和陈吉家来了,看你们还不来,准备到你家去。”
“我知道他们今天家来,我们肯定来,”丰芳如忙说,“要不一起到我家玩玩去。”说着他俩走到近前。
“不去了,不去了,既然你们都来了,我们都回头,上我家。”陈美揽着丰芳如往回走。
给赵意承、德鹏买的保暖衬衫,陈吉临时给郝敏哲也买了一件,最后一年大学的寒假春节时,他俩一起到她家玩,丰芳如给过她一个红包,这份额外的情谊陈吉记着呢,适当的时候,必须表达一下。陈吉将装在手提包装袋里的衣服递上去,“德鹏买给郝敏哲的。”
丰芳如笑着接过去,“你怎么那么客气,从那么老远回来,还买这么贵的东西来。”
陈吉说,“不贵。”
陈美故意斜眼瞧着丰芳如,“小郝是阔佬欸,你看他们俩身上的情侣装,八百多块一件,那才是贵重。”
丰芳如和郝敏哲一人身上一件夹棉皮夹克,一样的猎装短款,深卡其色,质地非常棒,越发衬得留着干练短发的丰芳如潇洒帅丽。
丰芳如说,“陈美的嘴,我甘拜下风,我不跟你讲。”
郝敏哲问,“陈美啊,我问问你喽,你找哪个铁匠帮你打的嘴?我明朝也去找他帮我打一个。”
“呵呵呵呵,咳咳咳,”陈美笑得嗓子发痒,连着咳了好几声,“你是阔老板,油水多,不需要嘴厉害,有票子就造(就行),特别是要舍得给芳如花,芳如这么貌美如花,值得你给她使劲花。”
“那当然的,”郝敏哲配合陈美开玩笑,五爪向上像托着一只碗,“手里经常抓着五六万的工程款,你讲不赶紧花怎么办?”
“是的哦,是的哦。”陈美笑,“别急,等过年我们打几把,你把票子多带点,我保证给你都赢过来。”
“不造哦,我过年就歇两天,初三就开始加班。”郝敏哲说,“哪像你们彩水泥厂,一个个都太快活了,上一天班,那么一点点事,一个小时完成,这个科那个室,几个小单位的人往一块一凑,就可以聚众打打小麻将。我们可怜啦,一年忙到头。”
“滚你的,不要随意损坏我的形象,我一贯老实本分工作认真。”陈美说,“你现在不忙了嘛,来,我陪你打两圈,省得你那么可怜,捞不着打。”
“算着吧,你什么时候不要那么大的麻将瘾?”丰芳如说陈美。
“她的麻将瘾是假瘾,她那个瘾里面,掺杂着不少要赢钱的成分,不像人家,那个洪家丽,是真瘾,从来都是输,依然爱打如故。”郝敏哲说。
“好,讲我的坏话,我听到了!”从身后传来一个女声。众人转头一看,洪家丽和她老公杨宝刚快步追上来。
洪家丽和杨宝刚也是从千金矿随迁到彩水泥厂的铁饭碗双正式职工,千金矿转产期间大家没事可干的时候,杨宝刚曾与一帮年青人跑到深圳,打了一年工才又回来。杨宝刚家里,到他这一代是三代单传,他十五岁初中毕业,父亲在千金矿提前退休,给他的档案上改大了三岁,越过三个早已成年的姐姐,直接让他顶职成为一名机修工。那时他一脸稚嫩,细豆芽一样的小男孩,如今着实发了一些福,脸又红又白又圆。洪家丽白晰清秀温文尔雅,戴着仿玳瑁边的眼镜,披肩直发和秀丽的细跟黑皮鞋,标准的中学语文老师模样,跟陈美是一个组的化验工。杨宝刚和洪家丽八十年代结婚时,黑色西服与白婚纱热闹喜庆的中西结合式婚礼,成了矿里后来者争相模仿的对象。
“嗨!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呢?以后真不能在背后讲人家。”郝明哲说着,大家哈哈着一起进屋。
都坐下后,阳德鹏说,“今年厂里效益都还不错吧?”
“厂里啊?亏损啊,年年亏损。”陈美说。
“彩水泥厂生意很好啊,到今天还有来拉水泥的车,怎么还亏损?”阳德鹏说。
“货出去了,钱回不来,有什么用呢?”杨宝刚说。
“怎么还货出去钱回不来?”阳德鹏说。
“车子连续几天发货,几大船的水泥从长江发上去,到了港,打个电话回来,说是‘水泥发酵’,全部报废,一分钱货款都收不回来。”杨宝刚说。
“水泥出质量问题了吗?”阳德鹏说。
“出个骨头质量问题。”陈吉妈把客厅也擦完一遍,坐下来说。
“什么意思?”阳德鹏问。
“意思就是没有质量问题。”陈美解释妈妈的话。
“彩水泥又不是建筑用材料,是装饰材料,质量要求低,不要求硬度什么的,只要颜色达标就行了。还讲什么‘发酵’, 栀子花茉莉花的,听他个妈妈鬼的鬼扯,怎么可能的事情呢?”杨宝刚越说越气,脸都红了。
“来,搞一根。”赵意承给杨宝刚递上一根香烟,替他点上,又发烟给郝敏哲和阳德鹏。郝敏哲忙从自己的包里掏出香烟,“抽我的,抽我的。”赵意承说,“你的歇下子再抽嘛。”陈美说,“小郝的烟好哎,抽不惯你的。”郝敏哲只好接了赵意承的烟,“陈美哎,我真讲不过你。赵意承你能不能管管你家烧锅的?”赵意承笑笑,见阳德鹏摆手不接烟,劝说,“搞一根搞一根嘛,不要紧的。”陈美打断他说,“赵意承,你能不能好好地听人家讲话?”
杨宝刚深吸下一口烟,不那么激动了,“子化丑寅的,逗他家大大还差不多,鬼话哪个相信呢?”
“啊?还能这么搞啊?你讲的,把我骇死子。”陈美说。
“你天天在厂里,你还不晓得这些事吗?”洪家丽说。
“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陈美笑说。
“一心只打小麻将!”郝敏哲说。
“滚你的!”陈美说。
“厂不富,私人富,当官的,销售的,各捞各的腰包啊。” 洪家丽说。
“你没看到,白厂长在市里买了带三亩菜地的大别墅。” 杨宝刚说。
“没看到,我们这些小喽啰,当然看不到当官的家里的事。更何况他的别墅在市里,我们更看不到。”丰芳如说。
“家门口的事,你总看得到吧。他小姨子小舅子全都发了,他小姨子初中毕业,搞到厂里来,厂门口那个修车铺就是他小姨子家开的,装修的那么高档,装修费、施工,全是厂里承包,一切的修车用的东西全是厂里提供,平时买什么开销全是厂里的,收入全归他小姨子荷包。小舅子开着厂里配的皮卡车,也完全是他私人自己家里用。真是靠厂吃厂,不吃倒不罢休。” 杨宝刚说。
“他啊!只要找几个女的陪他打扑克,就造了,什么话都好说,孬子都能塞到厂里来。你看看,厂办公室里面人多的,椅子都摆不下。”从来都温和的丰芳如没好气地说,潇洒地甩了甩额头一撮飘逸的刘海。
“那当然喽,人家靠得到还不靠?我要是靠得到我也靠,只不过想靠靠不上,没办法。”陈美两手一摊。
“反正有人靠的上,有人舍得往上送,就靠得上。”郝敏哲说。
“送钱啊?我要是有钱我还送给他?留着我自己用都不够。”洪家丽说。
“不送钱,送其他东西也造啊。”郝敏哲说。
“其他东西我更没有。”洪家丽笑说。
“你没有,有什么办法呢?有人有,也舍得送,他就好这么滴滴东西。”郝敏哲说。
“什么东西啊?”陈美听不明白,“他好什么?”
“色!”郝敏哲说。
“滚你的吧!”陈美一脸尴尬。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狗熊儿笨蛋,白正联那个最小的儿子,跟我儿子一个班,学习差得不得了,人家也不着急,惯得要死。以前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现在过时了,应该是‘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 杨宝刚说。
“这还不是理所应当啊,他老子打下的江山,还不让儿子跟着享点福。”郝敏哲说。
“是啊,古代还讲究个封妻荫子嘛,对不对?”阳德鹏笑着附和。
“是的嘛,自古当官的就吃香的喝辣的,古话讲的好,‘有字吃字,无字吃力’,我就晓得,我有一双手,到哪里都饿不死。”陈吉妈说,“反过来想想,我们也还好,没有那些外快,不过呢,这辈子也捞着个好房子住住。”
“是啊,这样想也好,老百姓只管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阳德鹏说。
“说说你们吧,你们在外面怎么样?”丰芳如说。
德鹏说了说自己已经办好调动,年前到济南报到,大家都很替他们开心。
说话间,德鹏对比自己年纪小的丰芳如和小郝直呼其名,称呼比自己年长的洪家丽和杨宝刚为姐和哥。洪家丽有些不好意思笑说,“你太客气了。”陈吉介绍说,山东人对比自己年长的,不可能直呼其名,同事或朋友之间,比自己大的不多的称呼“哥、姐”,大多些的就叫“叔、姨”。洪家丽杨宝刚们都说山东人讲礼貌,青阳这边,邻居之间以及同事之间,相差十岁左右的多为互道姓名,对差不多是长辈年龄的人,也多以对方孩子的名字来叫,“陈美家姆妈”、“丰芳如家爸爸”、“小丽家叔叔”,等等。
陈吉也说了自己这半年在济南的生活,说到捡菜,菜贩丢下的茄子青椒萝卜白菜类的在路边,她与舍友们下班顺道就捡回宿舍分着吃了。陈吉妈和阳德鹏都说,“哟,你还捡菜吃吗?”陈吉说,“是啊,那些菜都还挺好的,不捡回去白白烂在那里了可惜,不影响食用,还不用花钱,何乐而不捡?”陈吉妈颇有感慨,心里想,“没想到这个丫头还这么艰苦节约。”
陈吉又说起庞大姐王姐和梅姐,表婶小舅妈外婆,陈吉妈说,“这一家都是厚道人家。”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阳德鹏点点头。
说到很晚,才都散了各自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