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利涉大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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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缝中露出长安的眼睛,里面满是幽怨,“敢问汪道长,你这一卦究竟卜的是什么?”
汪小凡倒挺自豪:“当然是问画死灵钱塘老巢的所在。”
长安道:“那就请汪道长再求一卦,问问你这一卦究竟是不是在放屁?”
汪小凡嬉皮笑脸地道:“那这次不如再精确一些,让贫道问问西南方和东北方各自情况如何吧。”
长安斜睨着他,道:“那你还在等什么?等着收我的钱?”
“欸~咱俩谁跟谁啊,怎么着也得先考察考察行情,给你削个价啊。”
汪小凡灿烂的笑,只被长安那冷峻的面容一点点的吞噬殆尽,只得慢慢正经起来。
“咳咳咳,这一次,贫道就不跟你嘻嘻哈哈了。”
说罢,他就又闭起眼,捏上铜板,重新起卦。
这一次,他摇了很久,并不急着掷出铜板。他整张脸,都似是蒙了层淡淡的清雾,好像真的与自然建立了某种联系。
一个道士正在饭馆里免费为人算命。
这事是稀奇的,但街上的人却也是稀少的。
因为瘟疾肆虐,过往的行人即使看到了,也只能匆匆离开,要知道,凑这种热闹可一向都是他们的最爱。
但凑热闹在保住小命面前,还是不足为道的,相信没有哪个傻子会分不清这其中的轻重缓急。
但偏偏就有这么一个傻子,无视店小二的招呼,径直走到他们的桌前。
事实上,这人确实是个傻子,而且傻得还不轻。
这是一个快要秃头的男人,络腮胡,身高八尺,体壮如牛。
这个本应在庄稼地里挥洒汗水的汉子,此刻却穿着一身洁白的睡服,一边抹鼻涕,一边啃糖葫芦。
他一靠近,就忽然双手高举,摆了一个英勇的战姿,欢喜道:“早上好啊,牛鼻子叔叔和脏辫子哥哥,你们最英勇的萌甜小英雄忽然出现啦!”
他的音色明明粗犷如钟,却偏偏以一种非常嗲的语气,说出了这番幼稚至极的话。
这令人作呕的场面,看得长安一脸愕然,颤声道:“你……你……您今年贵庚啊?”
糖葫芦上已沾有这秃头的鼻涕,可他却全不在乎,反而一脸天真的反问地笑道:“脏辫子哥哥,你猜本宝宝今年多大呀?”
“脏辫子…哥…哥…哥哥!?”
“嗯嗯。”秃子使劲的点头,俨然一副天真无邪之样。
长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辫子,确实挺脏,挺乱。
但这个哥哥又是怎么回事?
他又仔细瞧起秃子的脸,皮肤白净,皱纹稀少。
但却因为浓密的胡渣,让这秃子看起来像是位中年油男,实际上,他最多不过是个刚值壮年的青年汉子罢了。
长安疑道:“你看起来,二十…出头??”
那秃子闻言便急道:“脏辫哥哥大坏蛋,乱说本宝宝坏话,吃本宝宝一拳!”
这一拳打来,实有开天裂地之势,光是拳风,就已吹得长安睁不开眼。
这一拳若结结实实地打在他那瘦小的身躯上,就算不是五脏俱裂,也得落个半身不遂。
“好弟弟,哥哥我是开玩笑的!!!”长安忙抱着脑袋大惊道。
碗口一样大的拳头就这么停在了空中,秃子立马一脸的傲娇:“哼,脏辫子哥哥知道错了就好,本宝宝今年明明才十岁呢!”
长安瞬间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汪小凡。
“这他娘的是十岁!?”
这期间,汪小凡一直都紧闭着眼,突然掷出铜板,在纸上画出第一道横线。彻彻底底地置身事外,一心只有求卦之事。
无奈,长安只好独自面向秃子,仰起头,笑呵呵地道:“小……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秃子又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哈哈,脏辫哥哥记性真差,宝宝刚才不是说了吗,萌甜就是本宝宝的名字。”
“蒙恬!?这么狠的名字啊?”长安惊道。
“本宝宝不凶狠,本宝宝还要请哥哥吃糖葫芦呢!”萌甜说着就将糖葫芦递到长安面前。
看着上面黏留着的清鼻涕,长安就是再馋,也只能微笑婉拒,“不用了,不用了,啊…小朋友啊,你父母…现在在哪里啊?”
萌甜使劲的摇头,“本宝宝没见过父母,本宝宝只有三头最肥的大猪叔叔。”
长安咋舌道:“大猪…叔叔???”
萌甜又使劲的点头,一边舔着糖葫芦,一边道:“家猪叔叔和野猪叔叔,就是他们让本宝宝来钱塘找人的。”
长安问道:“找人?所以你也是来求卦的?”
萌甜激动的连连点头,“这位牛鼻子叔叔一定会帮助本宝宝的!”
长安憋住笑,抿了一口凉茶,道:“那…弟弟来钱塘是想找谁啊?”
萌甜眨着他天真的大眼睛,“来找一个叫长安的叔叔。”
“噗!!”刚含到口中的凉茶,现在已全都吐在了汪小凡的脸上。
而汪道长却像是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了一样,自顾自地在纸上画了第二条双短线,就好像眼前根本没这两个人似的。
萌甜憨头憨脑地笑道:“哈哈,脏辫子哥哥是在帮牛鼻子叔叔洗脸吗?”
长安勉强笑道:“是啊,他一直都很喜欢这么洗脸的。”
“真的吗?!”萌甜的眼睛已放出光亮,没等长安回答,一口唾沫就已淬到汪小凡的脸上。
汪小凡仍在摇着铜板,脸上升腾着一层仙气,对外界的一切仍是无动于衷。
长安点了点头表示赞许,就又强笑道:“干得好!但你刚才说…要找长安叔叔?”
萌甜点点头,“不错,哥哥莫非认得这位叔叔。”
“绝对不认识!”
“哦~”萌甜似是有些失望,忽然间,他就把手中的半串糖葫芦塞到了汪小凡的嘴里。
接着,他就搓着自己的大手,羞答答地说:“但牛鼻子叔叔一定认得的,本宝宝给他糖葫芦吃,他就一定会告诉本宝宝的!”
一个八尺男儿显现出如此忸怩之态,长安的隔夜饭都快要吐出来了。
反观汪小凡,嘴里塞着糖葫芦,毫不抗拒,依然是那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之样。
长安深深的呼吸着,慢慢才小心翼翼地道:“小…小朋友,能给我说说你那家猪叔叔和野猪叔叔吗??”
最后这叔叔的二字,当然是表示疑惑的转音。
萌甜撒娇似地哼了一声,“家猪叔叔果然全身上下只有嘴是硬的,明明就是不想送本宝宝,非说是先给本宝宝准备糖去了,让本宝宝先坐快马车走!哼!”
他又叉着腰,撅起他的樱桃大嘴,“野猪叔叔也是的,明明就只是在给臭猪叔叔过头七,却非说自己在立什么天大的功劳。所以没空送本宝宝,哼!本宝宝真想跳起来一个旋转飞踢踢爆他们的猪头!”
“哥哥明白了,小朋友你不用再说下去了!”长安打断了话,他现已非常清楚地知道他们是谁了…
“军中果然无戏言,来得可真快啊…”长安苦笑道。
萌甜又哼了一声,“两头最肥的大猪叔叔实在是太坏,就不怕本宝宝在路上被坏人抓走吗?”
长安附和道:“事啊,他们哥俩就算不为你考虑,也该为那些坏人考虑考虑啊。”
萌甜道:“虽然本宝宝从没有见过臭猪叔叔。但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亲自送宝宝来这里的!”
长安疑道:“为…为什么?听你的话,我猜,这个臭猪叔叔…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呢?”
萌甜嘟着嘴,黯然点了点头,“臭猪叔叔就是因为要送好朋友去钱塘,才…才…死了的…,这么仗义又温暖的叔叔,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本宝宝独自赴险…”
萌甜声音哽咽,竟似是快要哭出来一样。哪怕他从未见过这位臭猪叔叔。
萌甜虽未见过臭猪叔叔,但长安可跟这位臭猪叔叔熟得不行。
臭猪叔叔当然就是久未出现的路小三。
所以长安笑道:“嘻嘻嘻,小朋友,你应该改称他为臭猪哥哥的。毕竟他实在是很年轻,甚至…都大不了你几岁呢…”
萌甜摇了摇头,“他是本宝宝那两头大猪叔叔的好兄弟,本宝宝也应该唤他为叔叔的。”
“好好好…”长安只能哭笑不得。
现在又听到路小三的事,长安已可非常镇定地处理了。
但每每至此,他都会忍不住想:“为何爷大哥生时无人问津,死后却忽然流芳百世,人人都想找到他,瞻仰其的绝世风采…”
待他回过神时,萌甜又忽然一本正经着道:“我那两头最肥的大猪叔叔还说了,若有机会就试着找找臭猪叔叔,找不到活的死的也行,就算拿不到全尸带点臭猪叔叔的部件回去也可以…”
长安听得有些愕然,回答道:“所以你想让这牛鼻子叔叔帮你算算?”
萌甜兴奋的直点头,“牛鼻子叔叔吃了本宝宝的糖葫芦,理应要帮助本宝宝的。”
“不行!”长安脱口而言,但下一秒他就已后悔了,毕竟这萌甜小朋友的一拳,可不是闹着玩的。
果然,萌甜面露惊色,眼珠开始颤抖,双手也紧攥成拳。
“不…不…不,我是说…”长安慌张到语无伦次。
“呜哇!脏辫子叔叔欺负人!呜呜呜呜…”萌甜竟跺着脚,嚎啕大哭。
“别…别哭了啊,小…小朋友,叔…不,哥哥给你买糖去吃。”
他竟真的像个小孩一样,越安慰哭得反而越厉害。
而一个小孩放声哭泣时,那嘶哑且绵长的声音已足可震慑百里,更别说一个八尺好汉突然放飞自我了。
如果说,大街上忽然传来小孩或女人的嚎哭声是引人注目的,那么,忽然传来汉子的嚎哭声就足可用轰动一时来形容了。
老百姓最喜欢的事就是凑热闹,尤其是那种不会危及自身的热闹。
是以方圆数里内,但凡能正常走路的,都不惜冒着染病的风险,来到门外远远地观上一观。
就在长安捂着耳朵无可奈何时,门外忽然走进七个腰别宝剑,白衣素雪的年轻女子。
她们个个面蒙黑罩,包裹严实,显是对此瘟疾也有所忌惮。但她们还是要冒着险进到此间。
她们分坐在长安身旁两张桌上,只要了两壶茶水,就好像是专门为了盯他们的梢一样。
长安现在是慌张的,当然,也是幸福的。
萌甜现在竟也是幸福的,这些女孩落座后,他就忽然不再哭了,含着泪眼,怔怔地望着她们。
这些女孩对彼此使了个眼色后,就有一个又高又瘦的女孩忽然起身,持着剑,走到长安桌前,冷冷地看着仍在闭眼神游的汪小凡。
长安微笑道:“阁下是……”
“啪!”那女孩只字未言,只往桌上拍了一锭又大又亮的银子,亮到长安难以睁眼的程度。
“这些钱,够不够?”女子冷冰冰地出言道。
长安听到她那绝不是本地的口音,才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们也是专程来这找人的。”
女孩只微微点头,好像她每说一句话,胸口都会发闷。
长安抬眼看她,才见这女孩眉眼精致美艳,但看向汪小凡的目光却是毫无生气。
她的皮肤也很白,却是那种死人一样的白,就像是长年无法接触到阳光一样。
见状,长安忍不住回头,发现其他女孩也都如她这般,肤色惨白。
但她们看向这里的目光却并非似这女子一样冰冷无神,或多或少还是蕴着一些感情的。
在确认她们并非尸鬼后,长安长舒了口气,道:“其实………”
他看着桌上这锭闪光的银子,嘴里的话慢慢就咽了回去。
“其实…这道士是只收金子的。”
萌甜在旁应和道:“或者死眼阿姨你也可以像本宝宝一样,给牛鼻子叔叔一个糖葫芦,这样也是可以的啊。”
那女子的冷目已斜瞥了过来。就在她和长安对视的那一刻,目光里的不屑,忽然就变成了阴寒的杀意,冰冷彻骨。
“你……”长安的脊背已生凉。
女子看着长安,冷冰冰地道:“看来姨的金子,是可以省下来了。”
说完,她便小腰一侧,寒光突现,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剑就已在她的手上。
“她…她们怎么是来找我的?!总不可能是来送宝剑给我的吧!”长安已大惊失色。
“救命啊!!!死眼阿姨要杀本宝宝了。”萌甜疯了似地尖叫,吓得他胡乱地向女子打出一拳。
“咦!?”女子轻呼一声,本想用剑去挡,但见此拳凌厉之势,当即向后连跃三步,以避锋芒。
萌甜却越打越疯,使得是小孩子打闹般的乱拳,一边向女子逼近,一边嘴里叫道:“死眼阿姨求你不要伤害本宝宝。”
狠厉的拳群打来,女子也不知这人是真疯还是假疯,竟不敢贸然出剑,只得不住退却。
“月师姐!我们来帮你!”旁边两桌的女孩也都一一站起,持剑向萌甜攻去。
一时间,破碎的碗盘和桌凳碎块漫天乱飞洒,整得饭馆里四处噼啪乱响,那店小二和胖掌柜已躲到台桌底下,抱着头瑟瑟发抖。
而萌甜这个彪汉,就在其中挥着能将女子打得节节败退的铁拳,嘴里还大声哭喊:“救命啊!救命啊!杀人了!”
这场面,长安哪里还肯多待。
正要走,手却忽然被人捉住,一抬头,竟是刚从梦中醒来的汪小凡,正叼着糖葫芦,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
“现在还不能走。”汪小凡吐出嘴里的糖葫芦,一本正经地道。
“你…你疯了!?”长安叫道。
“贫道已有结果。”
“你就不能到外面再说?”
汪小凡只是摊出纸上的卦象,道:“你看,此卦乃末济之火风。变卦为三爻,所以只需看这第六十四卦三爻之辞即可。”
长安看着满天飞舞的桌凳,惶恐道:“那你还不快些放。”
汪小凡慢慢地道:“未济,征凶,利涉大川。”
这一次,汪小凡倒是没在显摆了,直接道:“所谓未济,征凶,是指未能渡过,急于前行会有风险。”
长安惊道:“所以说,我现在哪都不能去,只能在这等死吗?”
汪小凡笑道:“这不还有最后一句,利涉大川吗?其意为:有利于涉过大川险阻。有利于前行。”
这一下,给长安也说懵了,“既有利于走,又不利于走?这又是什么道理?”
汪小凡道:“就是因为已处在最危险的境地,退无可退之时,才能抛弃所有顾虑,拼死一搏,开出一片新天地。”
长安这下更懵了,“所以我得先去寻死,才有可能寻得画死灵,寻得一番活路?”
汪小凡微笑摇头,“莫忘记贫道为你卜的第一卦,先迷失,才有利。结合在一起,便是:向死而生!”
长安苦笑道:“所以我还是得先去寻死?”
汪小凡又接着道:“你没必要去寻死,莫忘记,无为而治,顺其自然。才乃道家之核心。”
说着,他就慢慢放开了手,“贫道为你卜的第一卦就是首卦,第二卦,就是末卦了。所以接下来,该如何去做,全随你的心性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