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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四方居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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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打成平手的双方再无战事,李芗泉除了派出斥候外,其余人等交替掩护后撤,并没有给鞑子留可以偷袭的机会。

泸州鞑子探马赤军百户马西巴雅尔胸中极为憋屈,近些日子来的三场战斗,一是泸州城外,二是黑水冲,三是梅岭堡外,除了损兵折将外,收获不大--那梅岭堡也可以说是贼军主动放弃的。事实说明,这些贼军并不是可以随便捏搓的,因此,他强压住想要趁夜进攻的念头,率部退至梅岭堡略作休整,并等待大队泸州军马前来汇合,再徐徐图进。

行进在庙山镇空无一人的道上,李芗泉不由得一番感叹,不过一旬,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人生,真的有太多的意外。眼下走到这一步,已经到了想回身也不能回身的地步。他仰望天穹上的下弦月,不同得一番感慨:“我寄愁心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爸妈,你们在那边还好吗?孩儿唯有不断开拓,方有容身之地,请佑朱雀军不败!”

当李芗泉率众赶回到望湘村时,愿跟随朱雀军的左近民众早已抵达,约有二千众,黑幕之下,看到朱雀军回来,原本井然有序聚集的民众开始了骚动,那些有男丁加入朱雀军的民众,不是呼儿唤崽,就是喊爹爹叫伯叔的。一旦寻得了亲人,便欢天喜地,少数不见亲人回来的,则呼天抢地号啕大哭,那些看到亲人受伤归来的,则暗自神伤,各种喧哗不一而足。

白日艰难的两场战斗,朱雀军损失人马七八十,包含二十余伤患,对于一支只有五百余的草创之军而言,的的确确是伤筋动骨了,所幸中流砥柱的张靖旧部基本齐全,这其实是朱雀军未一夜之间瓦解的根本原因。

看着那些悲痛不己的百姓,李芗泉黯然神伤,这种失去亲人的切肤之痛,他何尝不知,但是,他只能安排人手匆匆料理后事,因为,斥候不断传来敌军大兵压境的消息,只要鞑子愿意,他们顷刻之间便可兵锋直抵望湘村。

此处共有两千余众,毫无疑问,这些人都被鞑子贴上了“贼军”的标签,但凡被抓住,他们的下场不言自明,因此,作为他们的首领,李芗泉半炷香的时间都耽搁不得。

“一万”敌军,哪怕战兵不过两三千,也不是朱雀军能抵挡得了的。一番讨论下来,还没有商量出有效的御敌之策。

......

亥时许,巡营回来的王大郎脸色铁青,两名手下还押着一人,正与张靖等人商量下步对策的李芗泉见状不解道:“大郎,这是何人?这是何故?”

“嘿!”王大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脸色一窘,拱手道:“请大人责罚,此卒乃标下军兵,刚才标下巡营之际,发现此厮正沿小道潜逃,如今正是御敌紧要之际,此贼狲猢竟要作那逃军,特擒来请大人处置!”

李芗泉心底一暗,又气又好笑,气的是出现逃兵了,好笑的是这人太没眼色,好歹避开王大郎的视线再逃啊,长点脑子吧。他悠悠道:“大郎,你可仔细清点过人数,只此一人还是另有其它?”

王大郎脸上露出羞悔神色:“标下失察,竟然共有六人,其余五人未曾拿住。”

李芗泉望着门外黛墨的夜色,目光深邃的道:“唉!如今时节,鞑子大兵前来讨伐,朱雀军旦夕之间便会生出巨变,抑或在鞑子铁骑的扫荡之下,再无立锥之地,如今他们生出离开之意,是认为我们没有能力保护他们,有这种想法,本属情理之中,情理之中啊。我完全能理解,大郎,不要为难他们,放他们走吧。”

王大郎一愕,还有这种处理方式的?如果被其它心存离意尚未离开的人知晓,多半会有样学样,那朱雀军岂不一夜之间就散了,于是他急切的道:“大人,不可啊,军法不伸,恐麾下军兵有此意者,皆会离去。大人,届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一旦军兵尽失,便无朱雀军矣!万万不可啊!!!”

王大郎能想到的,李芗泉自然早就想到了,但他仍坚持己见:“东婆罗国有句古话,叫做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是说,有些事情的发生,不要勉强去阻止,就让其发生好了。

“对于意志不坚决者,朱雀军不要也罢,随他们去吧,不得阻拦!大郎,你帮我传令下去,无论军民,想走的都可以走,任何人不得阻拦,不得有误!”

还有这种命令???

王大郎盯着李芗泉看了半响,却看不到后者有半点改变念头的可能,终于“嗨”了一声,下令放那逃兵离去,又极不情愿的派人传达首领的“指导思想”,然后便满脸严肃并带着一副屎样的立在屋门口,只顾侧头听着门外的一片蛙声,很不理解的表情一览无余。

昏黄、摇曳的羊油灯光下,临时辟成议事厅的堂屋内,坐得满满当当,皆是朱雀军有头有脸的人物。但见个个脸露愁容,有人唉声叹气,有人双目空洞的望着墙壁出神,也有人做作冥思状。

李芗泉的目光,在张靖、王大郎、杨奇、谭如许、卢功义、李终明、王二郎、刘华山、伍进等人脸上一一瞧过去,又回到张靖的脸上。

到目前为止,到底如何御敌、应战,还没有人提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案,总不能就这样干坐着等死吧。

良久,李芗泉才轻咳两声道:“今日之战,各位都已经再清楚不过,此番鞑子前来,定是泸州精锐,朱雀军以初立之军,歇尽了十二分的力量,才勉强退敌,这已是朱雀军的极限。

“据探子传来的情报,泸州方面至少出动了四、五千众,想要全歼来犯之敌,或御敌于梅岭堡外,根本就是痴心妄想,绝无侥幸取胜可能。如今退到这望湘村,也不过临时而已。须知,此处无险可守,无凭无依,鞑子快则明日,慢则后日便到,届时如何御敌哉?”

王大郎与鞑子有深仇大恨,傍晚时分他认为自己还可以再冲杀几遍,割几颗鞑子首级,以报弟妹与侄儿之仇,却被李芗泉下令不得追击,胸中已有一口郁气憋着,方才他要处置逃兵,又被李芗泉挡下,脸色早有不豫。

现在听到李芗泉的问话,他首先“霍”站出来:“如今朱雀军与鞑子,势不两立,那种憋屈的日子我已经活够了,不如就在这里与鞑子决一死战,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怕个卵!”

李芗泉“哼”了一声,举起巴掌就要拍在桌上,想想自己是一军之主,格局要大,不要与手下人一般见识,更不要轻易动怒,于是按下性子,那要拍下的手改变路线,指着王大郎笑骂道:“王江啊王江,NtNNd,你这是踏马什么鬼话。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你是爽了,那这两千民众呢,是不是就跟着你一起赴死?就算你不考虑,你总得考虑一下自己的妻儿罢,你这踏马是什么建议,如果没有什么要说的,就给我去巡营!”

王江一时语塞,家人是其最大的牵挂,李芗泉一针见血的点到他的痛处,王大郎当即脸色一窘,便耷拉着脑袋无力的坐回骑子上,脸上换上了一副失神的表情。

当然,他是不会去巡营的,须知,能在这屋里坐着的,都是朱雀军的核心,他不能远离核心,这点分寸他还是知道的。于是,他告了声罪,说自己还要好好想想,等会再发言。

李芗泉笑笑,这王江,原本不过一斥侯,陡然间提上都头的位置,这实际上是因为朱雀军目前没得选择,这家伙又有“从龙之功”,被硬拔上来的,以他的能力,确实担当不了这个角色。

当李芗泉看向张靖时,后者正眉头紧皱,似乎还在思索,再看其它人,皆一副一筹莫展的模样。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李芗泉正要着人查看何事,却见一书生模样的文士出现在门外,不顾军兵拦阻直接踱了进来,他望着上首的李芗泉拱拱手道:“吾乃乐共城汪文涛,字瑞祥,号四方居士,前些日子在庙山镇打住几日,一直不曾前来拜会大人,还望大人见谅!”

来人戴着硬脚幞头,身穿圆领襴衫,衣裳恐怕颇有了些年头,白中泛黄,后腰处还打着一个补丁。目光炯炯有神又带着似有似无的深沉,或者说洒脱,一个风流雅士便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伍进扯着嗓门狐假虎威的喊道:“这又是哪位冒出来的一个酸秀才,此处乃军机重地,岂是汝这厮能闯的,还不向大人赔罪,免了那三十大板!”

哪知这称四方居士的文士压根就没有正眼瞧一下伍三郎,只朝堂中主首位置的李芗泉喝道:“号称仁义的朱雀军,却是这般待客的?!”

李芗泉此时根本没有心情与他聒噪,但好歹要落个好名声,尤其是在这些自认才子的书生面前,不然,得罪了舌如巧簧的这类人可不得了,搞不好把自己说成遭千人唾骂万人凌迟的败类罪人,到那时,总归不美。

于是压下心头不快耐着性子道:“原来是先生来了,有失远迎啊!不知有何指教,但说无妨!伍进,不得无礼,给先生看座!”

汪文涛也不落座,只背着手在并不显宽阔的屋内踱了几步,才故作深沉道:“朱雀军危矣!”

听到此话的李芗泉想笑又不得不忍住,强憋得极为难受。

朱雀军如今面临什么形势,连黄口小儿都能说个大概,还要你来这里掐指一算,他原本还想与之打下太极的心情都没有了,便没声好气的道:“是吗?莫非汪居士远道而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那谢了!!!”

虽然李芗泉的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屑,但这四方居士却不计较,他宽大的衣袖一挥,朗朗道:“朱雀军旬日间,便名声鹊起,把个泸州地带搅得天昏地暗。恕汪某直言,尔等此番动作,看似风光,实乃不智,此必打草惊蛇、引祸上身,才造成了今日的危局。”

听到这里,李芗泉回想朱雀军近来所作所为,到处袭击鞑子的转运仓库、甚至还一度夺了梅岭堡,此番等等,确实有点招摇了,他转念问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们危矣,那你是来投奔朱雀军还是另有他意?”

这时,汪文涛才正色拱手道:“为师常曰:“今日之果,乃昨日所种,今日所种,结明日之果”。朱雀军始起,本应潜龙勿用,诸事小心谨慎,不可轻动。如今进犯泸州,赵金那厮必然尽起大兵,朱雀军也必大难临头。吾观朝廷(指蒙元),实暴秦也。民间怨气,隐于市井,只待时日,旌旗席卷,讨伐无道,王师北定。吾匆匆而来,只为辅佐大人,助朱雀军避开锋芒,以成就大业。”

看此人口若悬河,李芗泉不免担心他是那种夸夸其谈、华而不实的“话家”,但眼下并无避敌良策,万一这厮真能讲出个子丑寅卯出来,总好过没有,便带着几分客气的问:“既然先生知道朱雀军大祸临头,还敢前来?”

汪文涛回到座位,不慌不忙的呷了一口茶才道:“如今世道,百姓个个食不裹腹,我听闻朱雀军开仓放粮,任民就食,此乃仁义之举也,如此仁义之师,汪某不辅佐,欲侍何人哉?”

李芗泉长吁一口气,说实话,无论是开仓放粮还是熬粥供民众食用,这些善举,他最终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获得民众的认可,能得到一点点的民心。

要说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嘛,说实话,现在还没有这种境界,再说,实力也不允许啊!

如此看来,当初的举动,总算没有白费心机,值了!但李芗泉完全不相信对方凭这个原因就愿投身朱雀军,骗谁呢。于是,他哈哈一笑:“先生休要眶我,未讲实情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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