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世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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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看似漫不经心的话，却是刻意说给我们听的。身后的同学们本就是久居城市的孩子，哪里吃过这样的苦，此时皆懒洋洋地躺在林笑笑那张偌大的地毯上休息，对姥姥的话充耳不闻。见状，我立即放下手中的碗，背上背篓朝曲苍岚所在的地方走去。
我刚走下田坎，却忘记了方才曲苍岚提醒我那块有陷阱的地方，一不注意被脚下一颗石头绊倒。待我正要迎面与大地亲密接触时，却突然感觉身后有人用力拽了我背篓一下，随即有一只手从我正前方环肩将我截下；这才避免了我被摔得鼻青脸肿的模样。
我还未缓过神，却听闻头顶程颂关切的声音从上方飘下来：“小心点。怎么总是走路不看路。”。他的责备倒像是关心，并没有任何威慑力。
“忘记了。”我一边回答一边握住他的手臂将自己的身体站直。
于是，程颂顺势将我身后的背篓摘下，握在自己右手；他一手拿着背篓，一手牵着我，与我一前一后缓缓走在玉米地中。这时，我有些尴尬地朝身后望去一眼，却见众人此时皆已站起身，又重新背上背篓陆续从田坎上走下来。原来，他们并不是没有听见，只是有些累了想多休息一阵。
回到玉米地的众人，似乎比先前更加卖力；女生掰玉米，男生就一筐一筐地将那颗颗饱满如绿玉的玉米背上田坎；当然，肃林木除外。随即，再由姥姥一趟又一趟地用三轮车将玉米拉回去。天气有些不大好，天越发的沉了。掰了一上午，我们几人才掰了整片玉米林中三分之一的玉米。
正午时分，姥姥回家为我们带来了饭菜。吃完饭后，众人就躺在地毯上开始昏昏欲睡起来。程颂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正盯着那一大片玉米林发呆。就在姥姥准备将我们饭后剩余的餐具及那一车玉米带回去时，程颂突然起身走到姥姥身旁与她交谈一番。因与那俩人相隔的距离有些远，所以我并未听见两人的谈话内容是什么。只知道程颂带着肃林木与姥姥一同坐车回去了。
我看着地毯上正搭着各自的外套午休的众人，正欲找块空地坐下休息时，却见曲苍岚又将要起身去往玉米地。于是，我立即上前拉住他，并小声说道：“你回来！你休息一会儿，干嘛这么着急？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你这么作呀！”。
曲苍岚却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说：“我没事儿，累了我知道休息。”。
这时，周爷爷在一旁也有些看不下去了，赶紧上前拉住曲苍岚说道：“孩子，不着急。你休息一会儿，别累着！”。
我见曲苍岚有些不对劲；以往有何麻烦事儿他都是能躲就躲，今日却如此积极。尤其是在姥姥说完周爷爷家里的状况后，他就更加勤奋起来。在周爷爷和我的劝说下，曲苍岚仍旧不管不顾地要往玉米地走去。于是，我只好让周爷爷放手，让他去吧！周爷爷无奈之下只好听从曲苍岚的意愿，放开自己的手，但他并没有让曲苍岚一个人去，而是拿上自己的背篓也跟着他一起回到玉米地，又干起活儿来。
我朝程颂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方才凝重的神情，不知他是否又遇到了什么难题。但没仔细多想，我也走下田坎，在那俩人的身后缓缓跟着。曲苍岚见我跟着，就退回来伸出手想扶着我。我一边拉着他小心翼翼地走，一边听他不断唠叨着：“学姐，你休息一会儿，不用跟着我们。”。
“我不累，我在哪儿都能休息。”来到田地里，我便撒开了自己拉住他的手。
“满头大汗的，还不累呢？”他说着便要伸手触碰我的脸。我立即朝后仰，躲开他，然后从他身旁走开，并毫不避讳地摘下帽子，露出早已乱作一团的发型，用手肘处的衣服擦拭脸上的汗水。
曲苍岚随即也跟上来，与我走在一起。我见他并未露出不悦的面容，便好奇打探着：“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干活这么积极，是有什么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你小心点，别摔着！”曲苍岚走在我身旁，听见我的问话，突然露出那阳光般的笑容，故作掩饰道。然后又快步朝周爷爷身旁走去，想避开与我讨论的情况。
见他不说，我也只好不多问。很快地，曲苍岚的背篓就被新鲜的玉米填满。见他又要越过大片空地往田坎上背，我竟突然对他产生出一丝的心疼。待曲苍岚离开后，我便同周爷爷聊起天儿。周爷爷似乎看出曲苍岚对我与对旁人有所不同，就试探着问起我：“丫头，那孩子是不是中意你，我看他一跟你说话就脸红，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我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解释。一直以来，我都当曲苍岚是弟弟，从来没有往别的方向去想。只见，周爷爷又继续说道：“你喜欢刚才坐在石头上那男孩子吧！我看你眼神一直在他身上转悠。”。
“周爷爷......”我没想到周爷爷这吃瓜的能力如此之强，观察力也甚好，感觉双耳有些发烫，便想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哈哈！没关系，年轻人嘛，有些情窦初开是很正常的。”周爷爷一边掰着玉米一边解释：“我和我老伴儿初识时，她也是这个村里公认的村花呢！那会儿呀，追她的人能从村头排到村尾。结果，她最后还是选择了我这么个又穷又没能力，长得也丑的人。”。
我在玉米林中蹲下休息，周爷爷将自己的背篓装满后，也在我身旁坐下休息。我听着他一边跟我讲述起自己和老伴儿俩人从相遇到在一起，再到结婚生子的事情；一边不停地抹开从额角掉下的汗水。
原来，早年周爷爷与奶奶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他们女儿乖巧又聪明，是这个村子里唯一一个被保送离开的大学生。她不仅考上大学，在临近毕业之际也顺利考上了研究生，可俩老人实在是没钱再继续供她读书；之前为了供女儿读书，两位老人就抵押房子在银行借了一笔贷款。可如今贷款还清了，女儿也没了。
周爷爷向我诉说着关于自己女儿的所有优秀事迹，却独独没有提起女儿死去的缘由。那触及他们内心深处的伤口，我也不敢贸然去将它撕扯开；便不敢多语。就在此时，我看见田坎处，随着一声“嘟嘟”轰鸣声，三轮车上，只有姥姥一个人的身影在那儿。我站起来走出玉米林，想看仔细田坎上的状况，却更加验证了那众多人群中没有程颂的事实。正待我心里失落着他的再次不告而别时，却看见远方路口处，隐隐约约有许多身影正缓缓出现。
随着一排排的身影出现，原本寂静的路口突然间变得吵闹起来，隔着远方我都听见了从路口传来的话语声。程颂走在路边，在他的身旁及身后竟然无端多出许多人影；有男有女，有年轻人也有孩子，大约二十多个人。程颂将他们带到我们休息的那棵巨大榕树下，此时刚刚从睡梦中苏醒，正整装待发的同学们立即站起身与程颂身旁的人们交流起来。大家脸上都挂着笑容，似乎交谈甚欢，随即我便看见那一众人群随着我的朋友们一起进入玉米地。
背着背篓回来的曲苍岚，走到半道儿听见身后的话语声，就停顿在原地，朝后观望了一阵。好半晌，他才转过身继续朝我们走来。这时，我听见身后周爷爷的呼唤声，便立即走回去，在周爷爷身后帮他提溜起那早已装满玉米的背篓，在我们二人的合力下将他身后沉重的背篓背起。周爷爷走出玉米地时，见田坎上突然多出来的人群，不由得惊呼道：“呀！这是怎么了，这么老些人来我地里干啥来了？”。
我想了想，大约也明白了什么，就跟周爷爷解释道：“周爷爷，别担心！他们是来帮忙的。”。
周爷爷停顿了片刻，犹疑不决间似乎并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此刻也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天空中云层变幻莫测，怕是不多久就要下雨了。云层已经越来越深沉了，恐支撑不住它们怀里那摇摇欲坠的雨滴了。众人见状都加紧了脚下的步伐，只剩几位无法走动的小孩子及他们的母亲与林笑笑坐在一起。
林笑笑那不拘小节与众人交谈在一处的模样倒让我为之震惊不已。原本我以为她会嫌弃似的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却不成想，她处处照顾着田坎上的孩子们。偶尔有人回到田坎卸下背篓中的玉米时有不慎撒落在地的，她也会伸出手将玉米一个一个从地上捡起来抱在怀中，再一起放进三轮车中。这大小姐性子的林笑笑，不知是否是受到同学们的感染，终究还是伸出了她金枝玉叶般的纤纤玉手。
玉米地中突然多出了许多身影，令掰玉米的工作也突然顺畅了起来。看着大片大片倒下的玉米树以及在丛林中忙忙碌碌的身影，我向身旁的程颂小声道出心中疑问：“你是怎么说动那么多人来帮忙的啊？”。
程颂正好放下背篓站在云层之下，摘下帽子不断为自己扇着带有热感的微风。他见我来到他身旁，转而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我；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整张脸都被汗水浸湿。我接过纸巾，摘下帽子，不断按压自己的脸让纸巾将所有的水渍都吸尽。突然我感受到身旁有一股凉风不断袭来，抬头一看，程颂正转而为我扇着风。只见他眼神看向别处，并以毫不在意的口吻对我说道：“就是......说了些谎话。就是......利用了一下众人的悲悯之心。”。
我看不见程颂脸上的神情，但大约是有些害羞吧！毕竟他除了害羞时不敢看我，平时见我总是一副天神审视平民的眼神。想到这，我不禁浅笑一声；没想到他也会撒谎了！
“你说什么了？”见他有些羞愧与不适，我突然不想放弃这捉弄他的机会，继续追问着。
“没......没什么。赶紧干活儿吧！要下雨了！”程颂轻咳一声，立即戴上帽子，准备蹲下身去背那装满玉米的背篓。我不放弃蹲在他身旁继续询问，他突然却有些恼了般低吟一声：“搭把手......起不来。”。
我知道程颂的恼怒声并不是因为真的生气了，而是尴尬令他感到不适。可见他这般可爱模样，我便忍不住想逗趣于他。强忍住笑意的我，只好在他身后，帮他扶起沉沉的背篓。原本并不需要任何人帮忙的程颂，或许是经过无数趟的来来回回，体力已渐渐透支，这才极为难得地有些羞涩地请求我帮扶。
望着程颂离开的背影，我立即转身走到一陌生人身旁，满怀好奇地向他打探程颂到底同他们说过什么，这才引得他们前来帮忙。听完后，我走到一旁，埋头苦干了许久才缓过神；原来程颂向姥姥打探了关于周爷爷的事，然后将周爷爷经历过最痛苦的事情都汇到一起编造了一段精简的小故事说给大家听，这才引发众人的同情心，令大家不求回报也要帮助这位历经苦难依旧积极生活的老人。
故事中，简要大意为：“周爷爷与周奶奶是恩爱有加的夫妻，女儿考上大学、考上研究生都极为不易。可天不遂人愿，女儿在一场火灾中为救一个被遗忘的婴儿被大火灼伤，重度烧伤躺在病床上。经过长达一个月的医治，最终还是离他们而去。两位老人原本就是靠种庄稼供养女儿上大学，早已负债累累；如今，周爷爷老伴儿患上肺癌，他又要一个人靠种庄稼为爱人治病。
周爷爷一个人种下几十亩玉米地，眼看着就要下雨，原本长相极好的玉米经过雨淋要是发霉就卖不出去，也无法为他爱人治病。我的朋友们已经在田里奋战了一上午，可是体力稀少，且半数是女孩子，大家精疲力尽却还有大半的玉米没有收回来。我们希望召集一些爱心人士帮助我们一起，给周爷爷带去一些希望！”这些话自然是出自肃林木之口。心理学专业的学生，在故事中添油加醋，再抑扬顿挫地抒发一些自己的情感，怕很难让正义人士不为之动容吧！
难怪，程颂要带上肃林木。若是让他对别人说这番话，他怕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