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走投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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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看着撕开塑料包装袋平铺当做盘子盛放的漆黑薄饼，喉头鼓动。
说实话，他从进来就没去踩缝纫机过，几乎就只能吃配额的能量粉，一点酱料都没。
这种甜食对如今的他来说，可谓是极为诱人，香甜无比不可不尝。
但看着那薄饼不太美妙的色泽，他很想问一句：
——咱们监狱都没有烤箱你们怎么用能量粉烤的饼干？
但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范闲回忆起了一些不妙的记忆。
他某次深夜起床，目睹了桃家四兄弟借用隔壁犯人的动力牛子加温美食，低温慢烤烘干水分的的神奇料理方式。
又联想到这四个大只佬马桶酿酒和勾兑气泡水的奇妙小秘方。
彻底没了食欲。
对了，这四人名为，老大桃粉粉、老二桃瑟瑟、老三桃夭夭、老四桃基基。
是的，是亲兄弟，据说是他们的一个小弟弟不小心抢了个银行。
兄弟四人仗义出头帮小弟弟顶罪。
至于真假与否和具体细节范闲并不关心。
范闲听了这四人都情不自禁浮现把他们肠子掏出来送进医院的冲动，还和他们聊甚么家长里短？
但真一棍子送走吧，又怕被这四个肌肉佬给爽到。
很纠结，很难受。
这四个吊人送来的食品，除了小卖部里新买的还没拆封的包装货外，范闲一口都不会碰的。
包装货也不会碰的，谁知道拿出来之前他们会塞到哪里。
故而范闲挥了挥手，翘着二郎腿，拍着大腿哼着小曲，眯眼准备入睡：“不必了，你们吃吧。”
“唔，可惜......”桃基基吮着手指，端着色泽不祥的薄饼和兄弟们分享。
三兄弟吃得极为欢快，大口大口哼哧哼哧个不停好似猪刨食，倒是他们的大哥桃粉粉儒雅一些，只拿了一小块博饼小口吃着，不时看一眼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范闲。
在一块博饼吃完后，他想了想，走了过来，有些缩头缩脑：“范闲哥哥，您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范闲自然知道他在问自己什么时候上刑场，也懒得睁眼：“不知道，快的话就这两个月吧。”
桃粉粉纠结了一下：“我听说您是自首的？”
“从哪听说的？”
“就之前狱警带您来的时候......”
范闲闻言点头：“哦，没错。”
在桃粉粉套话的时候，桃家另外三兄弟也捧着碎博饼，蹲在不远处，小心听着。
“您自首都死刑的话，这事到底得多大啊......要是我的话怎么也不可能自首的。”桃粉粉嘟嘟囔囔地摇了摇头：“这都图什么啊......”
“没必要没话找话。”范闲被吵得心烦，拍大腿的动作渐渐放缓：“直接说到底有什么事？”
“就是那个......”桃粉粉略有些不好意思：“范闲哥哥你要不要参加下午的篮球比赛呀，我们队......缺了个人，本来今天决赛来着，结果他昨天接到通知，今天出狱了......
不过少了他也没关系，有范闲哥哥你的话，这次青兰山杯的冠军肯定是我们！”
范闲摆手拒绝：“没兴趣。”
桃粉粉面露遗憾：“唉？可是参加篮球比赛的话，有特别多可爱的小弟弟会来看耶。”
“那就更没兴趣了,滚出去！！”
“唉！好嘞哥，这就滚！”两米有余身高的桃粉粉闻言双手抱膝滚了出去，其余正在吃博饼的桃家三兄弟彼此对视一眼，思索两秒后，跟着他们大哥一起滚了出去。
大哥哥都滚了，自己这个做弟弟的不跟着滚一下，就太不礼貌了。
范闲，难得清净了下来，继续拍着腿哼着曲：“满匣金银玉器，出入玉殿高楼，午夜惊魂不定愁，恍闻怨灵叹幽幽，睁眼镶金玉脂，闭目白骨骷髅，回望昨日真自我，悔沾满手血腥油......”
低哼着范闲睡意渐浓......
躺在病床上，呆滞地看着头顶的昏黄灯光，眼角的余光，旁边搭了个小床，父亲正睡在床上。
范闲想要转头，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一个囚笼，好像一个无力的木偶，好像并不存在，连转动眼球都很难做到。
这种熟悉的无力感传来，熟悉的绝望感再次将他席卷。
——没有价值，苟延残喘没有价值，我早晚都会死，这样活着......
——不对，我......我不是好了吗？我......
不解，困惑，绝望，直到某一个瞬间理智突然冲出了迷雾，高高在上向下看着这一切。
——哦......
——是梦吗？
范闲吃力地转动眼珠，看着身旁的父亲，用力抬起手指，按响了警报铃。
陪护床上的中年男人睡得很浅，只是一点点轻微动作就能让他惊醒，更何况是一道铃声。
他惊醒过来，叫来了护士，惊慌失措的看着护士检查着范闲的情况，在确定没有意外情况后他方才长长的松了口气，鞠躬道歉对那护士小姐连连。
范闲看着那个面容模糊的中年男人，很想说话，但却无法发出一丝声音。
此时的他就连呼吸都是靠着呼吸机勉强维持，说话对他来说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他只能看着那父亲，心中高兴地说着。
——我赎清自己了，我......我快要来了，您二老一定，一定很想我吧？
他心中欢笑着，看着男人不断鞠躬道歉的背影，同样也看到了坦然接受着父亲道歉的护士。
父亲道歉得久了，范闲就渐渐莫名有些不舒服，自己的父亲只是太关心自己才叫了护士，他又没做错什么。
——礼貌性的道歉一遍也就算了，一遍遍的道歉，她又怎么好意思坦然接受的？她又凭什么心安理得？
他死死看着那护士，想要看清对方模糊的面容，可越是看，越是觉得熟悉。
那护士的脸似老者，似青年，似女，似男......似......
范闲一阵恍惚，世界在他眼中为之一变。
他看到深红的大地上，两个老人对着一具具死状凄惨的尸骸一遍遍叩首，对着黑水河中哀嚎的怨灵一遍遍磕头，哆哆嗦嗦的道着歉。
那尸骸每一个范闲都似是见过，却又说不出他们的名字。
——你们干什么！两清了！两清了！两清了！不要跪了！两清了！！！
范闲向着父母奔跑，向着那数千尸骸奔跑，可却怎么也无法靠近。
他的脚下，没有路啊。
他只能亡命地追着，哀嚎着，循着父母的背影追着，直到跌落下床。
范闲牙齿打着颤，惊疑不定地看着牢房，然后惊叫一声，如同疯了般脱掉自己上衣，冲到水龙头旁打开水，如同疯魔般搓着自己双手和身体，一遍又一遍：“我洗清了，我还清了，我洗干净了！！！”
直到搓破了皮，搓出了血，嚎叫一声将洗手台上的洗漱用品尽数扫到了地面，抓挠着自己的身体哀嚎不止，似是要把皮肉下，骨头下的东西挖出来丢掉。
“额啊——啊——啊——”
吃完午饭的桃家四兄弟听到动静，赶忙冲进牢房，便见到满身血痕的范闲在地上不断翻滚。
“范闲哥哥？”桃粉粉冲上来一把勒住范闲，另外桃家四兄弟将他摁在地上让他无法再伤害自己：“范闲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惹你生气了？”
范闲挣扎着，嘶吼着，直到许久之后方才力竭，躺在桃粉粉怀中，靠着对方的胸肌，捂脸抽泣：“我......我下不去......下面没有我的路了......我找不到我的路了，怎么会这样......我......”
桃家四兄弟彼此对视一眼，喉头鼓动后没有说话。
他们也算是老犯人了，虽然听不懂下面没有路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范闲这样的死刑犯到底为什么而情绪失常。
桃粉粉怜惜的看着范闲，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头，没有说安慰的话。
安抚过众多小细佬的桃家四兄弟明白，安慰的话听着就像是风凉话一样伤人，不如等他自然发泄够情绪。
桃家老四桃基基则跑了出去，借了一瓶消毒喷雾回来，蹲在旁边用喷雾喷着范闲身上的伤口。
在抽泣许久后，范闲陷入沉默，拍了拍桃粉粉的手臂，挣脱桃粉粉的手臂后起身站在塑料镜面贴片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看了好一会，直到伤口结痂后，他才撕下一块尝了口咸淡，一边咀嚼一边垂头呢喃：“不够......还不能下去，还不够干净......”
而后，穿上囚服，转身出门。
老四桃基基看着范闲的背影，思索了一下转头看向自己大哥：“哥哥，你有没有觉得......范闲哥哥身上抓出的伤.......”
桃粉粉不解地抱住自己的四弟：“怎么了？”
“哥哥你看。”说着桃基基脱掉裤子撅起屁股：“正常抓出的印子是我这种直条的，可是范闲哥哥身上的伤歪歪扭扭的，看着就很奇怪......”
桃家另外三兄弟，见此一花，彼此对视一眼，舔了舔嘴角邪魅一笑，捡起了地上牙膏。
这间牢房在范闲来之前，那是出了名的关门早夜里吵。
在范闲把原本的牢头送到医院后，换成了隔壁牢房出了名的关门早夜里吵。
另外一头，范闲找到了狱警：“您好，我希望提起上诉，而且我同意外界探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