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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罗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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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西心想实在不行还是得回城门想想办法,他刚才已经注意到了,城门左右都有沙袋垒的掩体,虽说有些简陋,但至少可以避避风,在野外吹一晚上白毛风谁也受不了。

袁西心底里却是非常抗拒返回城门的,人头和死尸给他的感觉非常不好,他觉得这是个极度危险的信号。因为他不知道西平县城现在是谁的地盘,他希望是解放军攻取了县城,毕竟自己身上有解放军开具的路条,解放军军令如山,有了路条就可以确保安全。

如果城里不是解放军问题就复杂了,国军正规军还好,他们不会太在意被共军俘虏过的战友,除了报以同情的目光外,只会任其自生自灭,但是一旦落入那些杂牌部队手里就糟了,他们的军纪极坏,不仅会抢走自己一行人的钱财,还有可能会杀了他们,拿他们的人头邀功请赏。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西平县城已经被土匪占据了,山东、河南两省历来就是出响马的地界,土匪趁国共两军交战,无暇顾及西平之际,悍然出兵占领县城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土匪做事一向没有章法,只是依着性子行事,好好的哪句话听得不高兴了,看谁不顺眼了说杀了就杀了,根本不需要理由,城门口的人头和雪地里的死尸说不定就是他们所为。

袁西正自思忖着,石头突然高兴地嚷了起来:“少爷,灯光,你快看,前面有灯光。”

袁西揉揉眼睛,可不是,前方不远处影影绰绰出现一道朦胧的橘黄色灯光,灯光虽弱,且忽明忽暗,但始终闪亮着,应该是房子里的灯火!袁西内心狂喜,一挥手:“走,过去看看。”

众人跌跌撞撞地朝着灯光方向跑了过去,李友春一马当先跑在最前头,一副唯恐晚到一步灯光就会凭空消失的样子。

眼前矗立着几间低矮破旧的泥瓦房,靠东头房子的窗户里正传来令人感到温暖的灯光,透过窗户纸映透出来的灯光虽微弱,却让人从心里感到无比的温暖与踏实。

袁西感叹道:“古人常言:众星朗朗,不如孤月独照;照塔层层,不如暗处一灯,诚不欺我呀。”

李友春正待上前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带着棉帽,穿着破旧袄子的老大爷走了出来,他抬头猛然见到门口来了几个汉子,“哎呀”一声,顿时愣在原地,房里的人觉察出不对,一个老太太问道:“老头子,你怎么了,是不是摔了?”话音未落,一个老太太也出现在门口,见了袁西他们也是一惊,嘴直哆嗦,说不出话来。

袁西见老两口的样子,知道他们是把自己当做了歹人,忙开口说道:“大爷大娘,你们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只是途经此地,没想到城门关了,我们进不去,无处落脚,天寒地冻的,你们二老能不能让我们进屋歇歇脚,谢谢大爷大娘了。”

老大爷听袁西这么一说,又见袁西长得眉清目秀,说话态度和蔼,确实不像坏人,松了一口气说道:“原来是赶路人呀,那赶紧请进来暖和暖和吧。”

老太太急忙闪身引着袁西他们走进屋,石头见老汉去抱柴火,赶忙跟上去:“大爷,我来帮你。”

袁西进了东屋,四下里打量,原来这是个做豆腐的小作坊,此时灶上的一口大锅里正烧着开水,热腾腾地冒着水汽,灶台上的油灯本就不昏暗,又被蒸汽侵扰,灯光飘忽不定,借着灯光,袁西见灶台旁边的大木桶里装满黄豆糊糊,怪不得整个房间里都是豆腥味。

袁西知道在中国豆腐主要分为南豆腐和北豆腐,也就是卤水豆腐和石膏豆腐。南方习惯用卤水制作豆腐,这样做出来的豆腐相对比较软嫩,也叫做嫩豆腐,北方习惯用石膏制作豆腐,这样做出来的豆腐相对比较硬实,也叫做老豆腐,老汉他们现在做的应该是石膏豆腐。

李友春在家里和人学做过豆腐,见状大喜,叫唤道:“好啊,好啊,饿了一晚上终于有东西吃了。”

老太太在旁边听了脸色发白,袁西知道老太太心里所想,忙安慰她道:“大娘,你不要担心,我们会给你钱,不会白吃豆腐的。”

耿有成一瞪李友春:“你这个家伙又乱说话,吓到老人家了。”

李友春见老人神色紧张,也觉得自己言语不妥,他哂笑道:“大娘,我这个人说话直接,不经过脑子,刚才吓到你了,我给你赔不是了。”

老太太见李友春朝自己弯腰行礼,心里更是慌乱,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张着嘴巴愣在原地。好在老大爷和石头抱着柴火走了进来,老汉见老太太发呆急道:“你愣在这里干嘛,还不给几位长官倒碗热水驱驱寒。”

老太太慌忙应了一句,转身从柜子里取出陶碗,石头见了,赶忙过去帮忙,他一来就帮着搬柴,老大爷对石头印象颇好,见他又来帮老伴忙,微笑道:“你这小伙子真是不错,手脚勤快眼里还有活。”

石头用木勺子从锅里舀了热水倒进碗里,端给袁西说道:“少爷,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袁西接过碗抿了一小口,热水进肚,就觉得有一股暖流从嗓子眼滚滚而下到了腹中,冻僵了的身体被这股暖流冲击,慢慢复苏,他又连着喝了几口,感觉全身活泛起来,不禁又感叹道,古人道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今天寒夜里的这一碗热水,与沙漠里赠送的一壶水有何区别,这都是大恩大德。

袁西郑重其事地向老两口鞠躬致谢,老大爷慌忙伸手搀扶:“长官,俺可受不起这么大的礼,俺也没做啥,一碗水不值得谢。”

喝了热水,众人都觉得缓过劲来了,就是肚子饿得慌,李友春就咋呼着要帮老大爷做豆腐,耿有成也喊着要一起帮忙,王自健不会做豆腐,又不好意思等吃,就自告奋勇负责烧火。

王自健是富家子弟,在家里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哪里做过烧火的差事,他也不好意思问,想着柴多自然火大,就不停地把木柴往灶里塞,柴是塞满了,火没有见大,浓烟却滚滚而出,把他呛得涕泪横流,丢了火钳用手去揉眼睛,灶台边上的几个人也被连累,个个呛得咳嗽不止,李友春一边咳一边责怪道:“排长,你哪里是在烧火,你这明明是在弄我们四川的一道风味---烟熏肉哦。”

王自健又羞又恼,回道:“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想熏熏你这头猪。”说归说,他也不敢再继续烧火了,他站起身,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真没有想到,看似简单的烧火并不容易,我是不行了,你们谁行谁来吧。“

石头走过去蹲下身,麻利地从灶里抽出几根木柴,又调整了灶里木柴的架构,灶火腾地烧起来了,王自健发自内心地赞道:“石头你真行,烧火都会。”

石头道:“王排长,烧火其实并不难,添柴的时候只要注意保持灶内空气流通就可以了。”

李友春阴阴笑道:“我们石头就是能干,谁家姑娘嫁给他就享福了。我要是早结婚就好了,一定要生两个闺女,一个嫁给连长,一个就嫁给石头。”

石头一听就急了:“友春哥,你又占我们少爷便宜。”袁西笑着对他摇摇头,石头才气哼哼地坐下,“啪嚓”一声把根树枝折断了。

王自健在旁观摩了一阵,自言自语道:“对呀,如果灶里空气不流通,木柴不能充分燃烧,火怎么烧的起来?嗯,还真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不实际操作一次还真不知道烧火其中的学问。石头,你让我再试试,你在旁边给指导指导。”

李友春指挥着耿有成两人合力把豆糊倒进锅里,有石头帮着照看灶火,不一会黄豆糊就沸腾了,李友春忙叫撤火,王自健一通手忙脚乱,把木柴抽出灶洞,险些把灶火熄灭,石头实在看不下去,让他到一边休息。

王自健悻悻站起身,摸摸鼻子:“唉,我又被石头嫌弃了。”撤火时他顾不上用火钳,直接用的手,所以手上沾了不少炭灰,这下全抹到鼻子上、脸上,袁西见他此时就像京剧里的花脸,十分滑稽,不禁哈哈大笑。

王自健莫名其妙,问明原由,赶忙出门用雪洗净手、脸。

石头见锅里的黄豆糊一直“咕咕嘟嘟”翻滚着,问李友春是不是可以起锅了。

李友春一边凑近锅边用手扇去水汽好看清豆糊状况,一边答道:“俗话说‘千滚豆腐万滚鱼’,煮豆糊要多煮几个开锅才香。石头你负责管好火,做豆腐包在我身上。”

罗大爷拿起水舀子想着去打沫子,却被李友春劈手夺下:“大爷,这里有我,你就安心地在旁边休息吧。”他舀起沫子倒向有泡沫的地方,并且时不时的搅一下锅底,避免糊了锅底。

老大爷见李友春手脚麻利,又确实熟悉做豆腐的流程,便放心地退到一旁,拿出旱烟,蹲在地上”吧嗒吧嗒”抽了起来,老太太见袁西这群人说话做事确实不像坏人,也放下了心,站在老汉身后看着李友春他们忙活。

袁西见状,走过去蹲在老大爷身边问:“大爷,您贵姓呀?”

老大爷看出袁西是这群人的头,对他挺客气:“长官,俺乡下人一个,哪里配得上贵姓,俺姓罗。”

袁西笑道:“原来是罗大爷,罗大爷,你做豆腐多少年了?”

罗大爷答道:“回长官的话,俺家做豆腐的手艺是祖传的,俺打十二岁就开始跟着俺爹学做豆腐了,算起来已经整整做了四十五年了。”

袁西道:“那还真是老师傅了,不过罗大爷,兵荒马乱的,你的豆腐好卖吗?”

罗大爷叹了口气:“是呀,世道不太平,俺这小本生意也难做得很。这做豆腐本是件苦差事,话说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做豆腐,辛苦又赚不到钱,现在根本没人愿意从事这一行当,只是俺做了一辈子豆腐,临到老了不做豆腐靠什么谋生呢?好在世道再乱,人总还是要吃饭吧?也不是吹牛,俺做的豆腐整个西平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些当官的、有钱的想吃豆腐了就会派人到俺家买,俺也不用出门,坐在家里就能把豆腐卖了。”说到这,罗大爷颇有些得意。

袁西又问:“罗大爷,家里怎么就你二老,你的孩子呢?”

罗大爷神色一暗,把烟杆在手上敲了敲,收在腰间,然后站起来说道:“俺的命不好,本来俺有两个小子一个闺女,可没想到老大当兵战死在了长沙,老二走亲戚时遇到鬼子,没向鬼子队长鞠躬就被他砍死了,老闺女前年被土匪祸害了,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三个孩子都死了,现在家里就剩下俺们老两口了。”

罗大娘听罗大爷说起孩子,触动了伤心事,想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不禁抹起眼泪来。

袁西连忙道歉:“对不起,罗大爷,我不该让你想起这些伤心事的。“

罗大爷摇摇头:“没事,都过去好几年了,俺都想开了,活着的人不能总想着死去的亲人,那样活着太难受。“

王自健好奇地问道:“罗大爷,我刚才听你说你的大儿子战死在长沙?莫非他也是第十军的?”

罗大爷摇摇头:“不是,俺家老大他是74军的,是个机枪手,你们也是当兵的,74军应该知道吧!那可是赫赫有名的‘虎贲军’。“说到“虎贲军”三个字,老人一扫先前的悲愤与伤心,语气里满是自豪与骄傲,他问王自健:“难道长官们是第十军,泰山军的?”

王自健得意地点点头,罗大爷自顾自地说道:“泰山军也是好样的,俺听说长沙、常德、衡阳几场大仗你们都参加了,而且打的也不赖,只可惜末了你们的军长投降了,没有成就忠义之名呀。”

王自健脸一红,刚要分辨,袁西使了个眼色制止了他,袁西岔开话题问:“罗大爷,请问现在西平城是不是还在国民政府手里?”

罗大爷道:“不好说,前些日子,城里当官的听说共产党要打过来了,很多人都吓跑了,最后共产党没有打过来,不知道他们回来没有,不过现在城里主要是民团在管事。”

袁西见王自健面露喜色知道他误以为民团好对付,不禁皱了皱眉,心想他要是知道当年保安团在瑞金等苏区是如何烧杀抢掠,坏事做绝的,他还会这么想吗?

罗大爷也看出了王自健的心思:“长官,你可不要小瞧了民团,这民团比政府还凶还狠,你们是不是看到城门上悬挂着的人头了?”见袁西点点头,他接着说道:“其实那个外乡人死的冤枉,他进城时民团的人从他身上搜出一本小册子,说是共产党的宣传品,民团大队长马坤就把他当做奸细抓起来砍了头,还把头挂在城门示众,说是要杀一儆百,谁敢通共这就是下场。”

石头插话道:“罗大爷,雪地里的五具尸体是怎么回事?”

罗大爷说:“那些人听说是附近山上的共产党游击队员,他们以为县城里没有人管事,就想过来占领县城,没想到马坤大队长早有准备,民团人多枪好,又是依据城墙固守占了地利,游击队打了半天也没有打进县城,后来他们见附近乡里的民团赶过来帮忙,只好逃走,马大队长真是威猛,带着人追出去抓回来五个受伤的游击队员,昨天他把乡亲们召集到城门口,当众枪毙了他们,五个人都是年纪轻轻的小伙子,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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