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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相顾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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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灵归窍,意识回归的郁煌言,竟然见到传言中已经去世的琚清婉,活生生的坐在自己面前。

郁煌言真的不敢相信。那份惊喜,绝对不是: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内涵所能覆盖的。

见郁煌言直眉瞪眼,嘴张得像个螃蟹窟,傻傻的样子。琚清婉神情黯然,缺少水分的脸,也荡漾起潋滟的波光:还是那个傻样!你呀……

琚清婉似哭非笑的看着郁煌言,也发起呆来。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不知你能作几日停留……你往哪里去,我的朋友,我们已经分别的太久,太久……

不知为啥,郁煌言心里涌起以上歌词。他很想唱给琚清婉听,不光是五音不全,贻笑方家的原因。还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伤口虽然开始痊愈,每天他也能半倚着床头,坐上一会,只是嗓子依然喑哑。发出的声音,有种金属器皿在水泥地上拖拽的感觉。

少女时的琚清婉,生的很是清纯,活脱脱的一个少女冬妮娅。在当年去医院看望她的时候,琚清婉已经成熟为一位可爱的小妇人,依然是我见犹怜的楚楚动人。要不是,当时和雪伊梅接近生米做成熟饭。郁煌言真怕自己多看她两眼,会坏了心肠。

现在想来,她当时的风韵,比那位当红的歌星,一点不差。

琚清婉呆愣了一阵,首先回过神来。在和郁煌言的交往过程中,她一直处于清醒的状态,很有理性的。

琚清婉用手,把额上散落下的鬓发,很仔细的左抿抿右摁摁。淡淡的说:你现在还没有痊愈,心神激荡会影响康复。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心里很明白。你想知道的,凡是我知道,都会慢慢告诉你。时间有的是,你可不要急呵!我先洗漱下。

看着琚清婉姗姗走去,郁煌言心里不由的赞叹:不愧是当年的美女,如今奔七的人啦,走起路来还是那样有风韵。

琚清婉很快洗漱完毕,端了盆水进来,老大姐哄小弟弟样:你头上的插管昨天才去掉,伤口附近很敏感容易发炎的。你坐好别动,我来帮你擦洗。

说着,她一只手轻轻的按住郁煌言的脑袋,一只手用温热的毛巾,仔仔细细的给郁煌言擦洗起来。

她身上特有的气味中人欲醉,擦洗的很仔细。眼角、耳背狭小的角落,按摩样揉擦了几遍。然后便是两只手的清洁,她把每一个指甲,甚至指甲缝都清理的干干净净。

这样的他人帮助清洁,郁煌言很少经历过。一向体壮如牛的他,这是第一次住院,病人的待遇体验还是蛮新鲜的。

琚清婉倒完盆里的水,端过温水来,先在自己的嘴唇触碰下。然后用小勺子一口口的,把水喂进郁煌言干涸的嘴里。

舒服的感觉,从舌尖,慢慢渗透到肺腑。

忙完这些,她的额头是见了汗,归置好零碎物品,小绵羊般乖乖的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两只褐色瞳仁的眼睛,不打转的看着郁煌言。

看到郁煌言乜乜呆呆,一副神魂脱壳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你呀,还是当年的小傻样?

小傻样?我已经是两鬓银霜的老爷爷了。还能还童到复课,重回学校的光景?

郁煌言想着,没有说。

他只是奇异,上天入地都找遍,两者茫茫接不见。本以为在肉体幻化成泥以前,再无相见之时,怎么她突然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看到郁煌言傻傻的样子,琚清婉知道他的心思。不说清楚,他非得咕哝死。

琚清婉微微笑笑:你是想知道,我怎么来的?

这几天,我将二女婿分外忙活。你知道,我和他们住在一起。本以为是生意上的事,后来隐隐约约听到女儿说,他出了交通事故。一个女婿半个儿,关心则乱。在给他洗衣服的时候,我看到了保险理赔单,上面有你的名字。世界上同名同姓的多了,我怕出笑话,从侧面了解伤者的样貌、年龄。不是你,是谁?这辈子化成灰尘,扬起的雾霾里,我也能分辨出你!”

知道了,我能不来吗?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老天爷开眼,皇天不负有心人啊!郁煌言心里感叹着。

你还有疑惑!雪伊梅怎么放心让我来看护你?是的,我心里当初也很是犹豫。心里想不来看护,只是见见面就走,谁知腿脚就是不当家。

雪伊梅见到我,很是吃惊。听到我来的原因,她很快明白了。

见她太劳累疲惫,我提出替她看护你几天,她很放心的答应了。我想,这是一方面担心闺女的两个孩子。还有,咱们都上了年龄,还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再说怎么在校能算得上的私密接触,最多也就是三次。十几岁的大孩子,三次密切接触,又能干出什么事?

再说,爱情都是自私的,在她感情的三分地,我这个泥鳅能翻出多大的浪花?这几天,和她说好了,由我来看护你,也算是替女婿赎罪吧。

说完,仔仔细细的观察着郁煌言。

郁煌言原本开始红润的脸色,苍白起来,嘴唇打着颤,很是颓唐。

我以为,琚清婉是为了曾经的初恋来的,原来是外甥打舅舅,公事公办啊!

想到这里,传统的发痴发呆的宿疾复发。郁煌言脑袋里开始断片,嗡嗡作响的右耳朵也不属于自己了。一直想问琚清婉的问题,根本找不到放在哪里。再问还有什么意思?

看到郁煌言怅然若失的样子,琚清婉突然明白了原因。这个冰雪一样晶莹的人,连傻子的心思也猜不出来?

心病还得心药治!

琚清婉抓过郁煌言没打吊针的那只手,放在自己的左手心上。让他的手心也朝上放着,然后用右手食指,低垂着眼睛,顺着手掌纹理划呀划。

突然她猛然抬起头来,火辣辣的看着郁煌言:你想问我,爱过你吗?上有天下有地,天地之间有神明!我爱过你!因为离开你,老天知道我流了多少泪!唔,你还想我当时为什么决绝的离开你?我也是没办法呀……一个不到十六岁的女孩子能干什么?还不得顺波漂流……

郁煌言长舒了口气。

听琚清婉遑遑的继续讲述当年的情景。

和臧向婷分手后,琚清婉顿时没了精气神,踢拉着地上的石子低着头向家里走去。

这哪算是个家呀?说是职工单人宿舍,其实是间除了张父女睡的上下铺和一张供学习用的小桌子,连下脚的空都没有的鸽子笼。

琚清婉除了文革几年回了家,从小学一年级,她就居住在这里,和深爱他的父亲住在一起。没有什么不好,父亲多才多艺,小小的她除了主课好,体育、文艺都有很高的天分。

只是让她始终压抑的,是她的农村户口。这次,班级里是有不少农村户口的同学,与她不一样,他们是按地域划分来的。

琚清婉不行,她的家在很远的农村,在一个被河流水田环绕的叫清涟庄的村庄。

父亲是山东济南人,技校毕业后分到了黄山煤矿。很自然的和离矿不远的美丽村庄里的美丽姑娘恋爱结婚,然后便有了琚清婉这个爱情果实。父母爱极了这个漂亮美丽聪明,洋娃娃样的女孩。可惜的是她随母亲,是农村户口。

父亲工作调动后,为了女儿的前途,他从一年级就把她带在身边。

农村户口在城市人的学校上学,容易吗?为此,父亲吃尽了苦头。这次为了琚清婉能上好学校,父亲是舍了面子,求到老乡邵老师帮忙,琚清婉才进了这所煤矿矿工子弟中学。

最后一次去郁煌言家,匆匆赶回,才推开门就见父亲迎门站着。很生气的::你这么不听话?为什么又去他家?

我是去还书。

琚清婉委委屈屈的说。

父亲皱着眉头:还书?不对吧?这会害了你,也会害了他呀。

见女儿悲苦的流着泪,父亲递条毛巾给她:我是为你好。你是农村户口,和他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啊。我和你母亲,不就是因为任性,害的你今天还跟着吃苦?

琚清婉第二天,到校时两只眼睛有些红肿。

琚清婉知道父亲的难,也知道他说得有道理。

琚清婉的父亲生的高高大大,肤白发黄,鼻挺眼深,很像外国人。也正是这副长相,让他吃足了苦头。周围的人说他是外国人的种,喊他洋杂!

为这侮辱性的绰号,他一怒之下离开省会泉城,来到处于荒郊野外的徐州煤矿。本以为,从此远离了是非,可他的异样形象,还是引来异样的眼光,饱受着语言的暴力。

琚洋!洋琚!始终是工友们的称呼。

煤矿里堪称凤毛麟角的女工,是不可能娶之为妻的啦。附近城镇的青年女子,也没大有人敢接近他。辛好一次去农村赶集,遇到了一位美丽善良的姑娘。

她,住在离煤矿不远的美丽的清涟庄。

要好的工友都劝他,农村户口的,以后不好办,很难享受煤矿工人的福利。在矿上分不到房子,孩子不好上学。

可那时,他已被爱情烧昏了头,哪能听进别人半句劝。

庄美人美,婚后的生活很是幸福,直到女儿出生。这时,他才明白,妻子是农村户口,孩子也只能是农村户口。

喷壶老师第一眼看到眼睛红肿的琚清婉,时刻带笑的脸,立即变得冷若冰霜。

邵老师就是喷壶老师。

他知道自己必须采取果断措施,决不允许班级里出现早恋。

早恋会毁掉两个孩子,也会毁掉班级来之不易的荣誉,更会毁掉自己。

这天放学后,琚清婉被邵老师喊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空旷无人,冰冷凄清。邵老师和琚清婉谈了很多。从和她父亲的友情,到她入校的艰难,可怕的后果。

多次重点提醒琚清婉,她是农村户口,和郁煌言不宜是同路人:爱一个人,不能害了这个人。

见到琚清婉不断点头,流着眼泪要走。

邵老师怕少男少女难以控制感情,还是给身体健壮的人继续打针:好孩子,你能控制住自己吗?这也是为了郁煌言的以后好啊!

琚清婉愣愣的站了一会,细碎的门齿,把上下唇咬出了血。决然的跺跺脚:宁愿苦我自己,决不能害郁煌言!

琚清婉趴在办公桌上哭了很久,直到月上树梢,她才离开学校。

告别邵老师时,这个平时文静的少女,眼睛里有了决绝的寒光:邵叔叔放心吧!我知道该怎样办。

从那,琚清婉从郁煌言的视野渐渐淡去,甚至让他感受不到她的气息。方法是:冷淡、疏远、离去。

那是为了曾经的爱,对郁煌言下的刀啊。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少年的情事只能梦回萦绕了。

琚清婉一进校,就比排里任何人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听话是她最大的特点。

但,这也为她的以后人生悲剧埋下了伏笔。

郁煌言们入学快到一年的时候,他们所在的连排里要挑几个年龄较小,学习较好的进入高中班学习。

郁煌言找过班主任。

班主任直摇头:你傻吗?比你们高的六六届、六七届都分配工作了,听说你们这一届半年后也得分配。这样的分配能常有?能去干工就尽量去干工,谁知政策什么时候变。高中班两年后毕业,要是去插队呢?

插队!也就是去广阔天地!那些大姐姐大哥哥们,逢年过节回来叫花子般的模样,可是梦靥呦。

回到家和父母一商议,他们都脸红脖子粗的强调:干工、先干工。上学的结果,还是干工。万一政策变了,弄到农村乡下去,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可琚清婉要去上高中,以后不是比自己水平更高了吗。

郁煌言不死心,可又能怎么样?

琚清婉的生活进入了新的阶段。

臧向婷走了。

郁煌言被屏蔽了。

琚清婉现在是高中生。

高中生意味着什么:希望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父亲所说:通过自己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也许就在高中这几年。

翘楚就是翘楚,琚清婉的学习是没说的。此后,一次重大机遇降临,余州市田径队招人。她的百米成绩在青少年组,应该进入省前三名。就在她打起背包就出发的时候,校篮球队领队兼教练喊了叫停。

教练是才从部队复员的军官,在赫赫有名的战功部队当过几年侦察排长。要不是文革的影响,就凭大比武的成绩,他早已经该高升。

文革让他在海岛驻守了几年,然后到这所市重点学校当起了体育老师。

既是他的气质所在,也是他的敏捷身手,进校他就成了少年们仰望的明星。

琚清婉是他选进篮球队的。

当时:军人、文艺宣传队、篮球队员是少年们最神往的身份。

琚清婉乐呵呵的进了校篮球队,所不知的这也使她一生蒙上悲剧的阴影。

琚清婉身体素质好,进入篮球队不久就成了绝对的主力。带球过人,三步上篮,百米穿杨,娴熟且高超。

学校、同学、老师无不认为她是最有希望的体育苗子。

训练复训练,学习再学习,一时琚清婉飒爽英姿,校内无人能比。

在荣誉与欢呼声中,在于命运的抗争中,郁煌言从她心中渐渐淡化。以致,她的脑功课里,郁煌言已排不上日程。

郁煌言们终于分工了。单位好单位孬,终于不要下乡插队了。城市户口的同学一片欢腾,而农村户口的同学则一片神伤,又要回到背搓箕子的田埂去。

要命的是,琚清婉的父亲虽然是个工人,她自己却是农村户口。

农村户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单位不会给你分房子,女人只能挣工分。如果有了孩子,也会是农村户口。没有粮食计划,没有好学上,生病没有公费医院看。

一样的人,活在两个层次、两个世界。

城市户口再赖的汉都能娶到农村户口的、鲜花样的美女。这时,琚清婉才明白邵老师和父亲为什么拼命反对她的初恋。

因为篮球的原因,也是体育老师的坚持,琚清婉没去市田径队,她继续在篮球队当明星。

多好呀,在校的比赛,引得万众瞩目。少男、少女们为每一次截断,每一次进球欢呼雀跃。篮球比赛成了学校的狂欢节!

到校外比赛,更是风光。还没下接送的车,路边就有人夹道欢迎。

比赛中欢呼、赞叹交织的喧哗,直透云霄。

琚清婉得到从没有过的荣誉,让她发晕的崇拜。

这一切,她很感谢体育老师。没有他的悉心传授,流着汗水手把手的教,自己是不能达到这样的春天的太阳媚,夏天的太阳燥,秋日的太阳晕,冬日的太阳暖。

周六初冬的阳光下,琚清婉随队参加了一场比赛,她发挥的极其出色,是当之无愧的明星。欢呼、赞叹的热潮退去后,琚清婉们回到学校已是深夜。

没有了秋虫唧唧,略微的寒风飒飒,恬静的校园自有迷人的韵味。

父亲的单位已经搬迁到很遥远的地方,琚清婉住进了学生宿舍。

女生们周六大多回家。这儿的女生宿舍静悄悄!

离开父亲的监管,琚清婉曾一度怅惘,很快就进入开心的阶段。哪个少女不怀春,又有哪个少女不盼望自由?

琚清婉脱下运动衣,倒了盆热水想洗洗脸。脸历来是少女们最重视的保卫部位,身体与它相比都在其次。

琚清婉才拿起毛巾,门被笃笃敲响。

琚清婉惶惑的问:谁?

回答的声音低沉、熟悉。

门才打开,随着寒风的飘进,体育老师挤了进来。

琚清婉见到自己尊敬的体育老师,这样晚来女生宿舍,不由的发怔。

琚清婉将会怎样处理蹿鸡舍的黄鼠狼?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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