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 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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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儿静静的躺在一张狭窄的金属台子上，永远的睡着了。
看上去，她很安详，漂亮而带有稚气的脸上充满了让人喜爱的童真和可爱，曾有很多回，我在病床前守着她，看着她这样的神情，每每如此，我都会帮她向上拽拽被子，不让医院的寒冷侵袭她。
而如今，寒气已经深深侵入了她的躯体，她再也暖不过来了。
丽儿那双晶莹的双眼再也无法睁开，再也不会看我一眼，我再也看不到她唇边的微笑，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她躺在那里，身上只盖了一个被单。
我转过头看向之前的那位女医生，说道：“我想请您给我拿一条毯子，不然她躺在那里会冷的。”
“她不可能……”女医生看着我，然后又慌忙改了口，“是，我这就让护士去拿一条来。”说完，她侧身对身旁的护士交代了一句。
房间里有四五个人，他们都穿着白大褂，也都在对我说些什么，可我一句也听不到。
我似乎被关在了一个广口瓶里，与他们都隔开了，我只能看见他们的嘴唇在动，可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很想大声喊叫他们都离开，却又怕那样会吓坏了丽儿。
忽然，有人在摇我的手臂，原本的寂静遭到了破坏，房间里顿时人声嘈杂，每个人好像都在对我同时说话。
女医生说：“要送进太平间了，请您尽快准备后事。”
我摇了摇头，和女医生说：“太平间是最冷的地方吧？还黑漆漆的，丽儿很怕黑的，我怕……”
“家属啊，拖得太久也是对遗体的不尊重，您也不希望她连最后的路走的不顺心。所以您接受事实，好好准备后面的事情。”一个男医生过来劝慰道。
我点点头，对他又说：“我知道，我都懂。可是太平间真的很冷，你们能不能……”
话没说完，两个护士就来搀扶着我出去，一直和我说一定会让死者安息，叫我不要过分伤心。
我一直笑着点头，和她们说我都懂，都懂。
但是当她们把我带出房间，然后关上大门的时候，我就完全失控了。
我拍着大门，喊道：“她怕冷！也怕黑！我不能让她这么孤零零去太平间，有人欺负她怎么办？你们别带她走……”
“陆小姐，您别这样！陆小姐！”
王婶和玲玲一人站在我一边将我架了起来，王婶说：“您真的不能这样啊，肚子里的那个受不了的！”
我看着王婶和她说：“那您进去帮我说说，太平间那地方真的特别吓人！原来我妈和翠姨死的时候，我去过……特别的冷，丽儿受不了的……”
王婶低头哭泣，再也说不出来话，而一旁的玲玲也是止不住眼泪，只是一个劲儿的和我说别这样，别这样……
我哭得整个人双腿无力，直直向后倒去，玲玲和王婶接住我，然后玲玲就说：“王婶，您看着陆小姐，我得赶紧找医生去！”
玲玲一起身就停住了脚步，然后就磕磕绊绊的喊了一声：“先、先生……”
听到玲玲这一句，我忽然就不哭了，就好像身体顿时被注入了力量一样，此时此刻我要做一件事。
推开王婶，我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了连领带都没有系的沈亦霆，以及他身边一脸悲伤的杜礼。
“陆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您……”王婶好心的在一旁想要搀扶我，可是我却又一次把她推开。
冲到沈亦霆的面前，我照着他的脸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紧接着我就抓紧了他的衣领，咬牙切齿的说：“你的威胁真是奏效啊！她死了啊！死了！我看看你还能拿我怎么样！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失算了，怎么一不小心就给她弄死了？你上哪里去找这么好的筹码？”
沈亦霆看着我，被我打过的地方已经红肿起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双手覆盖住我的双手。
我立刻推开了他。
“我不许你再碰我！你这个凶手！是你害死我的丽儿，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我冲他喊着，身体更是失了力的往后退了几步，他见状急忙要过来扶我，可是我却赶紧向墙壁那里倒去，保持着站立，不给他一丝机会触碰我。
杜礼一看这个场面，马上出面说：“陆小姐，我知道丽儿去了，你心里难过。但这事和沈总没有关系。他一听到消息就赶了过来，他……”
“你们说的话，我不会再信一个字！”我冲杜礼喊道。
杜礼皱着眉头，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玲玲过来扶着我，和我说：“陆小姐，您不能因为伤心而失去理智啊。孩子哪怕真听了什么也不会为此而死，您不要误会先生，孩子突然的离开，谁也不想的。”
“不！”我推开玲玲，然后指着沈亦霆，继续说：“丽儿从小就是个心思敏感的孩子，她从你的身上得到了那么一丁点儿的父爱，还要时刻小心翼翼的讨好着，生怕惹你厌烦，她拿你当最重要的人！而你呢？你把她当做制衡我的砝码……是你，是你一直以来的虚情假意才令她的身心受损，所以才会这样离开我！都是你！”
“陆小姐，您不能把这么大的罪名扣在先生身上。丽儿是不可能因为三言两语就……”玲玲又靠近了过来。
我胡乱挥舞着手臂，不让她靠近我，嘴里不停的喊着：“是你们……都是你们……你们假装对丽儿好，实际害死了她……以为都是真的，全都是假的……”
说着说着，我抱着自己脑袋失声痛哭起来。
这时，沈亦霆上前一把把我拥进了怀里，有力的双臂就像是枷锁一样将我牢牢锁在他的怀里。
“松开！你松开我！我恨你！”我奋力挣扎着，而沈亦霆却是怎么也不肯放开我。
他手臂变化位置，就直接把我打横了抱了起来，然后和杜礼说：“立刻让马研远还有妇产医生去诺澜待命。”
我踢着腿，对沈亦霆又咬又打的，他的脸上都被我抓出了血痕，可是他除了将我抱得越来越紧，就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一路上，我不顾旁人目光嘶喊，眼看着他就要把我抱上了车子，我恶狠狠的说：“你要敢把我强行带走，我就算死也会让你付出代价！”
沈亦霆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不是冰冷，而是我完全瞧不出的感情。
他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让这孩子下不了葬，做个孤魂野鬼！”
这话让我顿时愣住了，我看着沈亦霆，觉得眼泪都已经流干了，根本就哭不出来了，咬着牙，我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你不是人！”
沈亦霆什么也没有说，抱着我进入了车子里。
……
回到了诺澜公馆，沈亦霆又抱着我直接去了医务室，里面站了四个人，一个是马研远，剩下的三个人，我不认识，但应该一个是医生，两个是护士。
沈亦霆将我轻轻放在台子上，他将手抽回的时候，上面沾上了血迹。
他的表情立刻慌了，微微扩散开的瞳孔有些颤抖，紧接着去看我的双腿，上面已经有血渗透了出来。
其实，我在车上的时候就感觉腹痛难忍，也觉得肚子里的孩子不安稳，可是我想到了沈亦霆做过的种种，咬着牙什么也没有说话。
他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一位父亲。
虽然我心里无比心疼这个孩子，但是丽儿的离开已经打破了我生活中仅有的丝丝希望，所以我想这孩子要是就这么没了，也未必不是个好事，省得跟着我受苦。
沈亦霆看着自己染着血的手，浑身轻颤起来，隔了好几秒才喊道：“快！快啊！”
这是我头一次听到他的声音里带了丝急迫。
马研远和那个女医生跑过来，沈亦霆却一直愣在那里不动，还是那位妇科女医生将他给推开，他才踉跄了一步，站在一旁。
女医生按着我的腹部，问我：“这里疼吗？”
我看着沈亦霆一脸的茫然，心里有着莫名的快感，闭上眼睛，我什么也不说。
后面，他们所有人的神情，我就都看不到了，只是女医生一直在按我的腹部，问我是否疼痛，我虽然闭着嘴不回答，但是痛感传来的时候，还是疼的蹙起了眉。
再之后，女医生和马研远一直在说些什么，可我又是听不到了。
我想起了我可怜的丽儿，她才九岁就这么死了，孤零零的被推到了太平间，从此以后，我再也看不到她。
人死如灯灭，什么也不会留下。
想着想着，我觉得好冷，不是身体的冷，而是心灵和意识上的冷，这时，我感觉有人握住了我的手。
我猛地睁开眼睛就要挣开，却现握着我手的人是董管家。
她跟我说：“你不许犯傻，肚子里的宝宝是无辜，你无权决定他的生死。”
一时间，泪如雨下。
我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而是生下了他，他也注定是个悲剧，丽儿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啊！
这孩子不会有爸爸，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他也会心思敏感，患得患失，我不想我的孩子是这样的！真的不想！
沈亦霆就是个魔鬼，他已经害死了丽儿，难不成我还要让他再害死我的孩子？
“先生，陆小姐就是月份小，可是心理压力和受到的刺激太大，所以出现了流血的现象。”马研远说。
沈亦霆看着马研远，眼中的强势和凌厉让人害怕，他说：“保不住，你们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马研远在这么大的气场之下，还算镇定，而那个女医生则是扛不住，立刻说：“沈先生，凭借我和老马的医术保住这个孩子自然是不再话下，可是孕妇的心情……我们、我们就是华佗在世，也不能替……”
话没说完，沈亦霆冷冷的看了女医生一眼，她一个哆嗦，不再说话。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眼中的光忽明忽暗的，而我也忘记是什么时候就不自觉伸手护住了自己的肚子，也许是在听他们是否能保住我的孩子时，也许是董管家和我说话时，也许更早。
母性始终是无法泯灭的天性。
沈亦霆收回目光，然后对两个医生说：“我要一个肯定的回答。”
马研远和女医生对视了一下，然后说了一个字：“能。”
那一刻，我还是哭了，心里终究是庆幸的，孩子可以保住。
……
我被两个佣人精心的照顾着，送回了卧室。
这两个佣人有些眼生，我听到董管家私下和她们说了几句，才知道她们不是普通的佣人，而是专门照顾孕妇，有护士资格的佣人。
她二人将我扶到了床上，然后拉上了窗帘，让屋子里的光线变得很柔和，接着又点了一些薰衣草的精油。
我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的盯着眼前的床幔，双手不自觉的摸着自己的肚子。
此刻，我也算是冷静了一些，对这个孩子的那些不负责任的想法自然就没有了，也更加明白腹中的孩子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我必须保住这个孩子，却无法保护这个孩子。
丽儿的这一生，太苦，太悲，因为没有爸爸的陪伴，再加上妈妈的早早离世，跟着我颠肺流离，虽然她对某些事情很懂事，却又在很多方面完全没有属于她这个年龄应有成熟心智。
我不想我的孩子也是这样的，我已经给不了他一个爸爸，但我可以给他一个相对正常成长的环境，只要我离开沈亦霆。
蒋川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不由得在我的耳中回响起来，如果我屈从的留下，那我的孩子会是一个私生子，因为沈亦霆马上会有自己的家庭。
想到这一点，我的手骤然紧缩成了拳状。
沈亦霆因为和蒋涵过夜而致使我没有看到丽儿最后一面，更没有完成她最后的心愿，这件事，我会记一辈子。
他害死了我的丽儿，又令丽儿含恨而终。
我想此种种，盯着床幔的目光顿时变得无比凶狠，恨意尽显。
“咔擦”一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传来，两个佣人立刻朝着门口的方向鞠了一躬，然后恭敬：“先生。”
沈亦霆端着药碗，苦涩的中药味飘入了我的鼻腔。
他说了句：“你们在外面候着。”
佣人听后立刻按照吩咐退了下去。
沈亦霆在她们关上门以后向我走来，那碗药一直在冒着热气，想来是很烫，但是他站在床边就那么端着药，一直看着我。
我继续看着床幔，然后冷冷的说了句：“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沈亦霆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开始在那里默默吹药，片刻后，他坐在床边，然后将药碗递给了我，跟我说：“你将药喝了，我即刻出去。”
瞥了他一眼，我“噌”一声坐起来，一把夺过药碗，然后仰脖将这很苦很苦的药全部咽了进去。
喝完之后，我将碗随意扔在了床上，张口说：“可以了，你该……”
话还没说完，沈亦霆往我的嘴里塞了块儿蜜饯，一触及舌尖我觉得特别的甜，刚才的那股苦涩一下子被冲散了许多。
但是心里的苦不是一块儿糖能消退的。
看着沈亦霆总是那样淡漠的双眼，对于丽儿的死，他没有一点点的自责，我恨意翻滚，趁着他塞糖的手还没有撤走，我一探头，张口咬住了他的手指。
我瞪着沈亦霆，下口毫不留情，而且越咬越使力，我想将他的手指咬断。
沈亦霆也看着我，没有任何的动作，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就任由我越来越大力的咬他。
我恨他。
继续使力，他的手指被我咬出了血，一滴一滴的，顺着他素白的手滴在了床单上，血腥味越来越浓重。
这血的味道让我疯狂，我伸手抱住他的手，像个吸血鬼一样继续死命的咬。
这时候，一声惊呼传来，是董管家的声音。
她冲了过来，看着我二人，然后对我说：“开松口啊！松口！再咬会断的！快松口！”
我和沈亦霆都是充耳不闻，我继续咬，他继续被咬，仿佛我们之间进行的事情是在正常不过的。
“松口！松口！”董管家头一次这么着急。
我死盯着沈亦霆，感受着他的血越流越厉害，他也看着我，依旧波澜不惊，只是突然嘴角勾起了极浅极浅的笑意。
我看到后一愣，牙齿失了力。
沈亦霆刚才的笑就好像是在说他无所谓，只要我愿意，他就愿意。
慢慢的，我松开了口。
在我的牙齿和他的肉分开的那一刻，我甚至听到了分离时的声音，随着我的松口，沈亦霆手上的血流的更厉害了，瞬间染红了床单。
董管家立刻拿自己的手帕包住了沈亦霆的手，说道：“快，马医生没走，这需要赶紧缝针。”
沈亦霆看了我一眼，然后淡然对董管家道：“吩咐下面的人把营养汤端上来。”
董管家也看了一眼我，然后微微蹙眉点了下头，带着沈亦霆离开。
听到关门的声响，我一下子又躺回了床上，摸摸自己的嘴唇，上面还有沈亦霆的血，我添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心里觉得当真爽快。
但转瞬间，涌进我心头的就是无尽的痛苦。
……
我没有什么挣扎，也没有问过谁，很自然的留在了诺澜公馆养胎。
其实这是强制性的，相当于囚禁，可是我也明白现在的我不能再轻易激动，也不要去做一些没有意义的抵抗，费力不讨好。
况且，马研远和他带来的医生都是最拔尖儿的，有他们在，我才能尽快让孩子稳定下来，然后才能进行下面的事情。
第一件事，我便是吩咐玲玲把丽儿所有的东西带到诺澜来给我整理。
……
我在卧室正在喝保胎的中药时，董管家过来说玲玲和王婶来了，就在一楼的侧房里。
将药喝干净，我也没去碰放在一旁的蜜饯，只是抽了一纸擦擦嘴，然后就随董管家下了楼，负责照顾我的那两个佣人寸步不离的跟着。
在一楼一处相对空旷的会客厅里，玲玲和王婶正站在那里，她们身后是五箱东西。
玲玲看见我打量了一下，然后说：“陆小姐，都在这里了。”
我点点头，然后走过去把箱子的盖子一一打开，里面有丽儿的玩偶、衣服、书、画……我开始一点点的整理。
负责照顾我的一个佣人走上前说：“陆小姐，您不宜过度操劳，不如我们帮您一起吧。”
“不用。”我简短的说了一句，就开始了手里的动作。
先是丽儿的那些衣服，我把我给她买的全部挑了出来，留下了一件她以前常穿的作为纪念，剩下的给她烧掉，而沈亦霆吩咐下面的人置办的那些，我都交给了王婶，叫她随意处置。
接着又是她的那些书和作业，里面有很多她画的画，我都整理好，准备到时候烧了，只留下个一个挺厚的本子，里面有丽儿一些童真的话，还有随意的图画。
最后是她的那些玩偶，这些都是她的宝贝。
看到我给她买的那只小熊，还有以前买的兔子钥匙扣，我的眼底有些酸，但是我控制的很好，没有哭泣。
我答应了丽儿，以后我不会再轻易流泪，绝对不会。
等这一切都整理完以后，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我直起腰的时候，双眼直冒金星，站都有些站不稳。
照顾我的佣人立刻上前扶住我，一个紧张的脸色都不好了，说道：“陆小姐，您歇歇吧。否则先生……”
“我没事。”
说着我挣开了她们的手，看向了所有东西中我唯一一个还没有触碰的那个东西，那只小熊，沈亦霆买的。
“拿剪刀来。”我对佣人吩咐了一句。
佣人听后愣了一下，然后就照指示拿来了剪刀，我接过去以后就朝着那只小熊走了过去。
玲玲顿时明白了我的意思，她急忙阻拦道：“这是丽儿最喜欢的，您不能毁了。”
“这种虚情假意的东西对她而言没有意义。”我冷冷的说。
玲玲听后皱了皱眉头，说道“怎么就是虚情假意？孩子不傻，先生对她是不是真的好，她心里和明镜一样。您不要失去理智，孩子不会因为一些话就突然……”
“我不想听。”
打断了玲玲的话，我朝着那只小熊继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