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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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变故令在场所有人一呆。
薛麟述反应过来,边扑过去边大喊:“救人啊!快救人!”
郁瞰之已经先一步搡开那二愣子似的兵,撑起何楚卿上半身试探他的鼻息——活着,活得好好的。
他不免想起来上次何楚卿凑过来挨打,心说,这人怎么总碰瓷?
此时就算再责怪,半死不活的何楚卿也听不见半点,郁瞰之让薛麟述帮忙,背起何楚卿就往医院跑。
赵松看的正迷茫,半晌才想起来扯着旁边的兵问:“这谁啊?”
那兵摊开两手一耸肩,他也不知道。
警卫团原本是顾还亭从父亲手中继承过来的连队,一直以来,只少数有所流动。他改组警卫团,因着周庸浣的错处是其一,再有也可以借着警卫团重编,选些知根知底的人,顺带敲打一下其他连队。
毕竟,战时警卫团常伴左右,重要设施也要人看守,不能有一丝漏洞。
他倒是料到此次晨练,谢旅长一定会发难,谁知此人拉着师长着手此事,大谈特谈起来。
导致师长看见远处朝他赶来的徐熊,竟然觉得如释重负,虽然他知道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事。
徐熊喘着粗气:“师长...谢旅长...师长,我有话...”
顾还亭终于能朝着谢旅长挥挥手,示意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师长,楚卿昨夜出去了。我本想着他小孩子贪玩,倒也没啥,但是今早该晨练时候,一看房里还是没人。”
顾还亭知道何楚卿早上是从师部跟出来的,倒是不担心他是夜不归宿。
至于何楚卿晚上干什么去了,好像他也管不着。
师长正想宽慰徐熊,又见薛麟述一路跑过来。奇了,师长一时还想不起他上次跑步这么干脆利落是什么时候。
接着便听薛麟述也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师长...楚卿他...在校场晕过去了。现在,郁瞰之正送他去医院。”
徐熊一口气算松下来:“这...真吓死我了!”
但师长一口气却提了起来:“晕倒了?平白无故,怎么会晕倒?在哪个医院?”
何楚卿这一昏过去,人事不省。躺在医院单间,他心里反倒轻松了,中途朦胧之间看见郁瞰之的脸,他用尽力气叮嘱了一句:“别告诉师长。”就又舒舒服服的睡了过去。
他倒是两眼一闭算了,殊不知郁瞰之尴尬地抬起头来,看着病床另一侧的顾还亭,无语地张了张嘴:“师长...”
顾还亭平静地抬眼看他,一言不发。但郁瞰之却觉得他已经说了很多,而自己不得不说。
郁瞰之知道何楚卿放不下的是昨夜的事情,但他此时罕见地茅塞顿开,从善如流地道:“师长,有人在校场针对薛副官,楚卿想帮忙,结果自己没站稳摔晕了过去,估计他是好面子吧。”
“嗯,医生说是心惊所致。是那人长得很吓人么?”
郁瞰之:...
他倒是还没被师长怼过,正颇为惊异。
郁瞰之被卸职,如今是闲人一个。他从何楚卿昨夜的作为里取了经,第一次主动道:“师长,让我在此处陪护吧。”
师长似乎是想说什么,皱了皱眉,又作罢了:“好,你在此处。他一醒过来,第一时间去师部找我。”
这算郁瞰之迈出第一步的一个小胜利,他暗自雀跃了一下,行了个军礼:“是!”
何楚卿睁眼时候,有些恍若隔世。眼前景象晃了一下,他再度闭了闭眼,感觉精神好得多了。
昨夜的事在他心中留下的残骸,被病房暖意融融的阳光一扫而尽。何楚卿整个人放松下来,这才顾及到一旁坐着翻书的郁瞰之。
何楚卿没想到陪着自己的人是他,又见他看的双眉紧凑,很是痛苦,顺嘴调侃道:“你竟然认字啊?”
郁瞰之被他惊了一下,拨冗看了他一眼,一板一眼地道:“嗯,认的不多,我还在学习。”
他这么单刀直入,何楚卿一时卡住,半晌没想好如何回敬,于是干巴巴地继续问了一句:“现在几点了?”
郁瞰之一句话读了半天没读下去,不耐烦地给他指了指墙上的挂表。
他这一觉睡得舒服,如今已经下午了。
郁瞰之合了书,起身道:“徐班长来送过了饭,我去给你热一下,等会师长要来见你。”
何楚卿一惊,翻身坐起:“为昨晚的事么?”
郁瞰之摇了摇头:“不清楚,我没有同他说过。”
何楚卿深吸一口气,他的心跳已然剧烈起来。
顾还亭推门而入,衣角上带着室外的寒气。师长的眸光料峭,喜怒难辨地落在何楚卿身上一刻,回手带上了门,问:“觉得好些了?”
何楚卿微乎其微地“嗯”了一声,看着顾还亭走过来,在病床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对话快要开始的节骨眼,他手心发潮。
师长抬眼,直看着他的眼睛道:“你这么聪明,想必大概知道我来问你些什么。”
何楚卿一愣,猛地想起——西北军纵然不便对王跃观采取任何行动,这并不代表会坐以待毙,毕竟城内到处都是师长的眼线。
他于是尝试着嗫嚅道:“我和郁瞰之昨夜...去找了那个走私军火的商贩。”
顾还亭顺着他这话说:“除此之外,我需要知道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何楚卿咬了咬嘴唇。不同于以往,这次的事情他虽然不引以为傲,但却仍怀着点隐匿的心思,并不是希望顾还亭完全一无所知。
他小声道:“王家的事,到底是谋财害命,沾不到西北军的边,不是吗?”
顾还亭没说话,他的眸光却不由分说地锁定在何楚卿的眼中
看来,他这是非要从他这里要到个答案不可了。
上次顾还亭说他是自作多情地要引人注目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不坚持对此事沉默,相反,他知道这次谈话反而是自己的一次机会,只是还没想好用什么样的方式。
当然,最好这话不是由他自己来说,就更自然了。
何楚卿不免有些烦躁起来:“那你怎么不去问郁瞰之?反正他一定不会向你有任何隐瞒。”
顾还亭道:“我当然知道他不会。如果仅仅是想知道事实,郁瞰之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找你自然有我的理由,而且,我听人说过一遍,自然就不会再听第二遍。”
何楚卿虽然不明其意,但顾还亭锐利的目光令他无处遁形,他不免有些破罐子破摔道:“如果我现在选择离开西北军,那我做了什么你还管得着?”
顾还亭仍旧平静地道:“那真遗憾。恐怕我要以涉案的名义把你举报到警察局去。”
何楚卿莫名其妙:“你有什么证据?”
顾还亭道:“我有人证的。昨夜调查2队亲眼所见。”
何楚卿反唇相讥:“那一个没什么本事的山匪还能在你眼皮子底下行凶,你的调查2队未免失职。”
“你说得对。”顾还亭正色道:“对方一定是几乎同时得到了行动失败的消息,所以才会出手如此快。”
何楚卿顿悟:“你是说调查3队或者警卫团17连的人不完全可信?怪不得你要解散他们!”
顾还亭的眼中毫不吝啬地现出欣赏的光芒。
顾还亭在做出决定之前就有这样的考量,但如今证实了这一点,无非是说明师长的敌人的确无时无刻不潜伏在四周,是担忧成了真。
何楚卿不是没发现,顾还亭方才无非是在逗弄他。
但师长单凭几句话就把他的情绪轻而易举的带着跑,何楚卿更觉不甘又来火。
他冷笑一声,道:“顾师长,你有备无患,当真厉害。但有些事情不是全能在你掌控之中,你既然把我留在军中,就该想到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做。”
顾还亭终于语重心长地道:“这就是我劝你离开的原因。何楚卿,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比任何人都足以令我刮目相看。但你还年轻,该知道一时的意气不是人生的全部。你已经向我证明了自己,不论你在何处,我都会记得你。但如果你离开军队,无论是念书、从商乃至于从政,都会令你的生命更有价值,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何楚卿静默了一会,轻声问:“你其实...早觉得三党分立的角逐没了意义,是吗?”
顾还亭挪开目光,沉吟片刻,道:“我并不是说没有意义,只是武装割据对于整个国家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何楚卿道:“可是自由党妄为,和洋人勾结;豫军贪图安乐,只顾当下,他们没有能够一统...”
顾还亭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笑了笑道:“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徐班长教的?这件事我们日后再谈。”
他这打发小孩的态度让何楚卿想起来自己原本要生气:“好,我们就说之前说的事。你认为我不该在西北军,那我该去哪儿?虹海吗?我告诉你昨晚发生了什么——我和郁瞰之进门的时候,王家一家三口连同仆人早都已经死绝了。王跃观,那个商贩,他躺在自己家的书房里,脖颈快让人砍断了,血流的到处都是。而这些场景,我早在虹海就看得足够多了。”
顾还亭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何楚卿看到了点自己话语的成效,继续道:“顾师长,你是不是以为中原大陆总有一个地方够我落下脚跟?那是国外,是你的少爷生活,不是事实。事实是我从十三四岁开始就在虹海跑码头,那地方弱肉强食,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比比皆是,帮派火拼我们没有参与,但免不了要祸及,每天就是从早搬货到晚,累的抬不起头,还要任人宰割欺辱。”
顾还亭愣了一下,他念起来——何楚卿曾说过,走到西京全凭运气。
而何楚卿主动自揭伤疤,鼻腔泛起一股酸意,他吸着鼻子压低了声音:“我从来没想过要真正留在哪里,但是现在我想在西北军。王家被杀光了,是因为军里反对你的那些人,他们买凶杀人。凶手杀了人,没有走,我猜他也是想找王跃观记录主顾信息的那个本子,只不过被我和郁瞰之的突然造访打乱了脚步。那人是个土匪,如果他命丧当场,整件事情就和西北军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所以我杀了他!”
杀人的竟然是何楚卿。
顾还亭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但在这之前,不论这土匪是真的求财还是买来的凶,他的确更倾向于郁瞰之。
一提起旧事,何楚卿整个人狠狠地抖了一下,如同坠入一场梦魇,那已经死去的人似乎拽住了他:“我杀了...”
顾还亭见他眼神飘忽起来,抬起手臂,稳稳地摁住了他的肩膀。
何楚卿的眼神立即清明起来。他一见顾还亭,再顾不得别的,急急地找补道:“我不是害怕,我没有害怕。我只是第一次杀人,我还没有准备好。如果、如果再给我多几次机会我绝对不会这样。”
何楚卿眼泪不知何时流了下来,低吼道:“我必须这么做,这样你才知道我能为你做的比你以为的要多的多!而如果你愿意用我,我往后能做的更好。没有我,郁瞰之根本就不清楚什么事该做什么不该。只有我,才会是你手里最好用的那把刀!”
说完这些,他像是筋疲力尽了一般,深深喘着气。
而顾还亭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眼睛,氛围沉寂下来。
何楚卿的胆量泼天,是因为他信奉的生存法则,但他渴望的是一点关爱,零星教导就足够给他指引一点方向。
他过早地看遍了人世百态,却不知道该去往何方,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在天地之中摆正自己的位置。
那是顾还亭童年虽然严苛,但却锦衣玉食的生活之外的世界。
顾还亭一向性情内敛,还没见过如此袒露的表达。
不得不承认,方才他着实瑟缩了一下。
师长缓过神来,顺了顺何楚卿的肩膀以作安抚,道:“我暂时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
“至于别的——”顾还亭轻轻地说:“我希望你能够一直保持对生命的敬畏之心。”他叹了一口气,放缓声音,“但有时候,你不得不说服自己。”
何楚卿偏偏听出一点冷漠的意思,眼眶瞬间便红了。再一次抬起眼来,这次是恳求一般道:“你让我留在西北军,我往后绝不擅作主张。”
顾师长继续说:“除此之外,我要你勤加苦练,认真跟着薛麟述读书。你年纪尚小,过两日参加警卫团选拔的,都是些资历深的老兵,你可能会遇到些困难。”
何楚卿愣了一下:“警卫团?”
顾还亭眉毛一挑:“警卫团可是我的亲兵,怎么,你还不满意?”
何楚卿这才回过味来,方才的情绪一扫而空,甚至没来得及为自己会错意的恳请而害羞。
他如释重负地松下一口气,道:“我...多谢您。”
大起大落的情绪过后,何楚卿胡乱擦了擦脸颊,才想起从怀里掏出昨夜拿到手的那张纸:“师长,我不识字,但这是王跃观笔记的最后一页,我想西北军既然是邻近才驻扎庄县,信息自然在这最后一页里。临走时,郁瞰之找到了,我便撕了下来。”
师长着实为他这句大言不惭的不识字惊异了一瞬。
顾还亭接过纸张,只见纸上密密麻麻地记录了不少姓名和电话号码。
他端详了一会,忽然笑了一下:“这件事确实办好了。上面除了我军通讯处的号码,还有豫军的。禁毒令一发布,王跃观倒是另辟蹊径,开始专职走私枪械了。”
何楚卿虽然大张旗鼓地住了院,到底只是一时惊吓过度导致的晕厥,不严重,当晚就回了师部。
第二日晨起在院中晨练时,何楚卿有意问道:“徐班长,我们什么时候能跟着军队一起去校场训练?”
徐熊没当回事,实话实说道:“虽然你的体力已经可以跟得上晨操,但步幅和体格都和真正的军人还有一定差距,尤其是我们当下跟谢旅长的兵一起训练,现阶段去晨操,我恐怕你被欺负。祈兴就更不用说了。”
祈兴在一旁瘪了瘪嘴,默不作声跟着何楚卿的动作拉伸。
“但是,”何楚卿呵着气,道:“顾师长说我可以参加警卫团的选拔,如果现在还是不跟真正入伍的人一个训练标准,恐怕到时候吃不消。”
他显摆完这一通,见祈兴和徐熊都睁大了眼,非常满意,紧接着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的基础功底虽然已经合格,现在就参加选拔,是不是还是没什么把握?”
“你觉得自己有把握吗?”一个声音紧接着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