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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黔阳风雪山神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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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侍卫长老照料南瑾躺下休息后,驱马来到了队伍前方,有意将自己的坐骑降低三寸,与温侯俊并驾齐驱。

“前辈有何指教?” 温侯俊问道。

“我家小姐身子娇贵,难以承受如此奔波劳累。如今我们已远离京都,未见追兵踪影,不如找个地方暂作歇脚,毕竟咱们这些人并非军伍出身,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老侍卫长老提醒道。

温侯俊脸色肃穆,思索片刻后微微颔首:“所言甚是,现在人人皆如惊弓之鸟,不能再雪上加霜。那你有什么合适的建议吗?”

老侍卫长老闻听此言欣喜不已:“向南再行三里地便是黔阳地域,那里原有一块界碑,后来被修炼者改建成一座山神庙。过往行者往往在此休憩住宿,如今大雪纷飞,小姐又受了风寒,在这山神庙内既能栖身治病,也能喝些灵丹妙药,至少能让她安稳地歇息,不再受颠簸之苦。”

温侯俊听罢答应道:“那就依你之计行事吧。”

随后,车队加速疾驰,短短三里的距离转瞬即逝,果然看见一座苍灰色老旧的庙宇,虽不宽阔明亮,但却足够庇护温侯俊及其家人躲避严寒。

温侯俊一路上不断回首眺望,自从陵阳仙宫遭逢突变之后,他的内心便一直忐忑不安。幸好一路平安无事,但他生性多疑,如果不是担忧自家千金的身体状况,断然不会在这里停留。

于是他下令将南瑾安置在山神庙内,除了老侍卫长老和几位亲信丫鬟外,其余所有人等都不准踏入。温侯俊治家严谨,所以无人胆敢违背其命令,只是这场大雪实在刺骨,这一行人等无疑要吃不少苦头。

山神庙内并无床铺,仅有一尊泥塑山神像,地上堆满了干草垫子,庙门破损不堪,寒风夹杂着雪花呼啸着灌入其中,甚至在温侯俊的长须之上凝结成冰凌。

老侍卫长老在山神像前点燃了篝火,山神庙的屋顶早已残破不堪,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尽管比外面的世界稍微暖和一些,但在这风雪交加的夜晚,篝火的烟雾正好能有个排放出口,不至于让他们完全暴露在露天之中……

南瑾仍在深层修炼般的沉眠之中,肌肤泛红,朱唇焦躁,那位资深的内侍与修为高深的温侯俊皆全心全意守护在侧。温侯俊摒弃了往日阴郁的脸色,亲自煎熬灵丹妙药,侍奉南瑾,并将他的六个仙侣全部撇至一边,此举引来了一片妾室们的怨声载道,然而却无人胆敢公然指责。

众人皆深知,南瑾无疑是温侯俊永恒不变的心头挚爱。温侯俊膝下并无子嗣,唯独这位千金宝贝,自然视若掌上明珠,更糟糕的是南瑾身患一种奇异的病症,数年来始终未有人能治愈。这病虽不至于夺人性命,却使得南瑾时常虚弱如西子,病体恹恹,这也让正值芳华二八之年的南瑾只能深居简出,毕竟在那十九个国家中,娶妻生子乃被视为伦常大道,又有哪个世家公子愿意迎娶一个体质羸弱、无法诞育后代的女子呢?

篝火熊熊,南瑾睡得安详,身边的老内侍与温侯俊静静地守候着。庙外传来的哀嚎时不时打断这份宁静,温侯俊对此极为反感,遂遣人去斩杀了两个喧闹者,之后四周才恢复了如同墓地般的寂静。对于温侯俊的各种雷霆手段,老内侍早已见怪不怪,故并未表露出太多的惊讶之情。

老内侍忧虑地道:“小姐如此状态,跟随着大队行走实在是太过艰辛。” 温侯俊坚定回应:“如今整个北戎国已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若瑾儿想要延续生命,就必须咬牙承受这一切苦难!”

“也不知那小长安弟子去了何处,以往小姐总是最依赖他照顾,现如今却不见了踪影,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提及小长安,温侯俊脸色也是一沉,但他并未多言什么。

正当此时,庙外忽然嘈杂起来,温侯俊剑眉微挑,正欲叱喝制止,却被满脸惊骇的老内侍示意保持沉默:“温大人,这动静有些不对劲!”

温侯俊也收敛起心境,果真听到门外的仆人们慌乱的叫喊声中,夹杂着隐约可见的战马嘶鸣和金属交击的声音,仿佛雷鸣般由远及近,直至最后归于平静,外面的情形已经变得扑朔迷离。

他悄然吞下一口唾液,回首看向南瑾,只见她已被惊醒,正紧张地用毛毯遮住自己,目光中充满恐惧与无助。老内侍也是满脸冷汗,透过庙门上的缝隙,瞥见一簇簇枪尖上悬挂的赤红穗饰如同星星之火,在风中摇曳又似乎扎根一般坚韧。

温侯俊轻轻拍了拍南瑾,强装笑颜帮她整理好毛毯安慰道:“别怕,是老朋友来找爹爹。”

南瑾完全不敢相信,当温侯俊起身准备出门之际,她试图挽留,可伸出手去又力不从心地垂了下来。温侯俊见状心中不禁一阵酸楚,面对庙门方向,刻意不去看南瑾,眼中深处再次凝聚起如山的气势与威严。

“开门,迎接贵客!”

伴随着山神庙大门徐徐打开,一股森冷的刀光银甲映入眼帘,尽管人数不多,却已足够将整座山神庙围得水泄不通……

在北邙山脉的隘口之处,一支军队列阵而立,其首位将领乃是公孙大藏,一个光头蓄须,看起来已过知天命之年的修士,然而身躯雄壮如蛮牛,鼻阔口方,配着半口镶金的牙齿,眼中犹如死鱼,配上招风耳,镰刀般的眉毛与独特的青牛鼻,半身袒露,胸腹之上布满虎纹疤痕,另一半身披着鱼鳞甲胄,腰间挂着斩妖辟邪的九环额虎睛刀,手中则握着一对瞪瓮金宝塔锏。跨下的坐骑是一匹青黑色的骏马,嘶鸣震天,初见之下仿佛古庙中守护殿堂的怒目金刚,再细观却又似阿鼻地狱中的鬼差阎罗!

此人正是当年与严绛一同勘查陵阳秘境的公孙大藏将军。

温侯俊缓缓步出,负手站立于马前,抬头冷静地凝视着他。尽管此刻处境困厄,风雪刮面,但他依然沉稳如山,心境毫不紊乱。

公孙大藏开口道:“果真是历经朝廷风雨磨砺多年的老修行者,即便面临兔死狗烹之局也能谈笑自若!”温侯俊回应道:“老友风采依旧,不负公孙世家历代英魂!自从十三年前共同围剿邪魅外道之后,我们还从未有过这般重逢。”

公孙大藏轻轻点头,眸中闪过一丝深意。

实则此刻温侯俊内心焦虑如焚,此次穆念花调动兵马攻略陵阳,他已经完成了使命。只要能够安然护送南瑾返回西梁城,并等到西梁大军攻克北戎州,便可功成名就回朝受封。谁知穆府的大公子竟横插一手,也要抢夺这份战功。如今身为文官的他,手无寸铁,面对敌方武将,后果显而易见,凶险无比。

温侯俊继续说道:“即便交情深厚,今日各为其主,大藏兄终究是要取我项上人头啊!”公孙大藏闻听此言,淡然一笑,收起一只金锏,挥手示意:“风雪正盛,天色昏暗,万事不必急于一时。”

“大藏兄威猛无匹,行事自然从容不迫,而我身为一介书生文臣,怎能抵挡这刺骨的风寒呢?”温侯俊难得地开了个玩笑,公孙大藏听了开怀大笑:“温大人太过谦虚了,依我所知,对于您来说,这样的风餐露宿比起以往在陵阳仙宫中的唇枪舌剑,不知轻松了多少!”

温侯俊摇头苦笑:“那又能怎样,早已物是人非,陋巷薄命,长途潦倒。”公孙大藏回应道:“你说过的这句话,今日我可以应允你一件事。”

“何事?”

“两鬓斑白,独行人世间!”

温侯俊拧眉问道:“将军此话何解?”

公孙大藏意味深长地道:“念及你在西梁效力的忠心耿耿,今日我给你一条活路。不过你的家人仆从人口众多,难免泄露消息,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就在这座山神领地做个了断,让他们尽皆归土为安吧!”

温侯俊深藏不露,早已预料到会有如此结局,毕竟此刻已是受制于人,即便洞察先机也无法感到丝毫欣慰:“公孙将军,大公子是否已经开始向北戎国进军了?”

“温大人果然聪慧过人,青候公子确实已率军攻打我西部边境了。”

温侯俊听完仍然感到惊讶,公孙大藏嗤笑道:“温大人,到了这一步,没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莫非传言为真,大公子欲借天威,倾覆西梁之全力,一鼓作气荡平整片北戎州?”温侯俊面上尽显疑惑之色,公孙玄机对此嗤笑一声:“家兄施谋用兵之事,岂容尔等凡夫俗子妄自揣测?身为将领,不宜涉足政局,老友亦宜少问为妙。”

温侯俊脸色阴郁,并未继续追问关于穆青候之事。他目光扫向公孙玄机身后,虽兵马数量并不庞大,但押送的车辆辎重却显得异常沉重,旋即他拧紧了眉头。

“公孙将军,你此行取道南湘古道,所押运的可是穆青候的修行物资与备用灵谷?”公孙玄机坦然相告:“温大人慧眼如炬,所猜正是如此。”

然而公孙玄机此番确认,反而让温侯俊心头生疑:“自西梁踏入陵阳境内,除去已落入敌手的金墉城之外,尚需穿越九重大关、七十六座防御要塞。即便是念花少主麾下的修士队伍,也要借助寒杏秘境通行,而公孙将军竟敢如此高调地穿过阳关大道,莫非认为这七十六座要塞的守卫力量早已如纸糊一般不堪一击?”

听完此言,公孙玄机笑容灿烂,而温侯俊则如堕冰窟,脑海中闪现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画面。过了许久,公孙玄机才开口道:“温大人思虑周详,只是忽略了一点。”

“敢问何事?”温侯俊的目光落在身后的古庙上,布满雪花的额头已渗出细密冷汗。

公孙玄机淡然答道:“我之所以敢于如此光明正大地行事,自然是有充足的理由。你只知那九重大关、七十六座城池都有修为者镇守,却不知我压根儿未曾把这些所谓的派驻修士放在眼里。”

温侯俊心念疾转:“你是说,有人暗中庇护你们,私下允许你们过关?”

“温大人果真见识不凡。”公孙玄机朗声一笑,温侯俊却身形摇晃,几乎要在积雪之中跌倒。幸亏一位老侍卫从庙内冲出,及时扶持住了他。温侯俊喘息稍定,凝视眼前的这支修士队伍良久,直到盏茶工夫过去,才缓缓试探着问道:“莫非是邺王?”

公孙玄机脸上露出嘲讽之意:“可以这么说,也可说并非是他。温大人,陵阳宫内的掌权者,岂止一个赵胤而已!”

温侯俊听闻此言,顿时豁然开朗却又愁容满面,摇头苦笑,仿佛陷入了疯狂:“真是机关算尽一场空,反给他人做了嫁衣裳啊!”

“温大人,陵阳城中发生之事,有时候不宜太过深究。因为愈是深究,愈会感到迷茫困惑,就像你现在这样,误听了不该听的秘密,看到了不该看的事实,这恐怕也正是温大人以往在朝堂上最不愿面对的情形吧。”公孙玄机劝解道。

温侯俊瞪着公孙玄机,良久才发出一声幽长的叹息,仿佛一瞬间憔悴了许多:“公孙将军,如今温某一心唯有祈愿。”

“但请直言!”公孙玄机回应道。

温侯钧躬身施礼,此情此景前所未有的虔敬:“老朽膝下育有一女,乃老朽毕生至爱,今日生死由您裁决,但恳请将军能手下留情,让我这可怜孩儿免受漂泊之苦。老朽愿意以生命作为代价,绝不给将军的修真霸业增添丝毫困扰!”

他言毕,毅然双膝跪地,声震寰宇!

一代修炼世家的老臣,竟顾不得额头上的斑斑白发,一头撞向覆满积雪的地面,久久不起。公孙大玄凝视着他半晌,一时之间也无法狠心说出严厉的话语:“若我放过令千金,她又该何去何从?”

“随她心意,自由自在最好。”温侯钧罕见地显露出慈祥神色。

“那岂非让她流离失所?”公孙大玄并不赞同,反问温侯钧:“即便艰难困苦,只要活着就比什么都好吧,经历磨砺,有所成长才更为重要。”

温侯钧抬起头,额头已被冰雪染红,公孙大玄在烈日之下凛然开口:“温大人,假使我此刻取你性命,那你便无法挽回,倘若连性命都难保,纵使有再多挂牵又有何用?”

温侯钧回答道:“将军,我已是垂暮之年,生存与否对我而言并无多大意义,然而我女儿尚未踏上修行之路,她的未来仍有无限可能。”

公孙大藏看了看尚未西沉的太阳,显得并不急于行事,反而饶有兴趣地问道:“如何谓之未来大有可为?”

温侯钧回应:“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有些期待,减少欲望,这便是大有所为。”

“这与你昔日的作风大相径庭。”公孙大玄再次打量着温侯钧。

“我变成今天这副模样,最终不还是落得如此境地?”温侯钧略显沮丧地道,公孙大玄接口:“现在的你又是何种姿态呢?”

温侯钧淡笑:“往昔我虽无权,却过得十分快活;如今虽然有权,却失去了快乐。”

说罢,两人相视而笑,各自心中都有着千言万语。公孙大玄接着说道:“自十三年前那次分别以来,你我皆发生了许多变化。”

温侯钧指指自己跪坐的双腿:“你依然高高在上,而我却身处低谷,你看你风采依旧,再看看我,已是老态龙钟。”

“温大人此言差矣,你以为我看不清老去的自己吗?敌人眼中我是行尸走肉一般,因此为人处世知足常乐方为正道。”

言毕,公孙大藏收回双手中握的金色锏器,继而拍向腰际,慢慢地拔出了自己的斩马九环吞天噬月刀。而温侯钧则阖上了眼睛,准备接受即将降临的命运,正如他所说,在这个修真世界,失去权势的文臣就如同秋后的落叶,凋零而悲哀。

然而,世事往往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在众人都以为结局已定之时,山神庙的大门突然敞开,从中款款走出一位身着白袍的翩翩公子,其人如玉,风度翩翩,手持一把镌刻松纹的古朴长剑,在风雪之中漫步而来!

温侯钧见到这位公子,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此时山神庙内早已空无一人,不见了南瑾的身影,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哭泣声在庙内回荡,如同虚幻一般在这广阔寂寥的人间四散开来,还没来得及绕梁三匝,便已消逝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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