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罪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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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德新历589年-艾德佩尔大陆-第二区-不冻泉】
“您刚刚说的本源是什么？”
“哦，那个啊，就是万物本质起源的意思。”
赫劳德脑海中再次响起了父亲与自己的对话。
“所以万物本质起源又是什么？”赫劳德的声音听上去长大了一些，所以问的问题似乎也刁钻了很多。
这一次使用暗潮后，赫劳德自己的意识并没有完全失去，就像在梦境中感觉到自己正在做梦一样，五感笼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模糊感。他倾听着记忆中自己与父亲的对话，想到本源是洛力特拉提到过的，阿加雷斯从切斯特拉神遗物中发现存在的。
听父亲的意思，他理解的本源似乎更贴近阿加雷斯的发现，而并非裁鬼解释的形而上的东西。
“万物本质起源就是创造出万事万物的那一个「源头」，这个源头可能包含着宇宙的真理，包含着万物运行的规律，也有可能包含着时间的秘密。”父亲回答道。
“时间的秘密？时间能有什么秘密？”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声，但这个女声好像并不是母亲斐尔琳。赫劳德努力回想，在漆黑一片的空洞中不断挖掘寻找，直到感觉到一阵虚弱，才想起来自己的记忆中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是一个年龄比他大的女孩。
在朦胧的感觉中，他体会到从内心深处涌现出的一股亲切和熟悉感。这个年龄大概十八岁的女孩，好像是与他一起长大的邻家姐姐。
“时间的秘密可多啦，它从哪里出现，又会在哪里结束？是谁创造了它，而创造它的神明对时间的定义是什么，在没有创造时间之前，这个神明又是如何存在的？这不都是秘密吗？”
“原来本源这么复杂啊。”赫劳德感叹道。
“比你妈妈说过的世界圈感觉还要复杂一点。”邻家姐姐说。
“听说啊，本源存在于一个叫做【世界锚点】的地方，那里是创世神明留下的，用于稳固整个世界平衡的「灯塔」，用来——”
忽然一阵刺痛涌来，后面的记忆变为一片空白，随之而来的是另外一段记忆的模糊话语。
“手举高，对，手腕不要用力，这样你的动作才会——”
好像是邻家姐姐的声音。
“好累啊。”赫劳德想要放弃了。似乎是邻家姐姐对他的训练有些过于严苛了，听上去好像是一种要用到手发力的运动。
“不行，你要是偷懒，就赶不上他了！”邻家姐姐好像指向了旁边另外一个玩伴。赫劳德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
刺痛再次来袭，再次转变成另外一段记忆。
“斐尔琳，赫劳德的元素操控能力——”
“我和你说过这件事，不要再提了，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你就好好操心你现在手上这个项目吧安布纳。”
“就是这个项目，我也有要和你商量的事情。”
“等我任务回来吧。”
“好，是去第十区吗？”
“嗯，赫劳德再见，妈妈爱你哦。”
紧接着又是一片寂静与黑暗。但这一次没有新的记忆出现，声音，光影，什么都没有，只有广袤无垠的漆黑和沉默。赫劳德感觉自己是一只被丢进了黑墨中的鱼，竭力在沉重阻力中摆尾游动。
就像搜寻金矿的黄金猎人一样，赫劳德没有头绪地在这片空洞里求索，四处挖掘。可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想要再次唤醒记忆的他一无所获。
忽然间涌来一股无法抵抗的失重感，带着赫劳德迅速下坠，强大的压力让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挤碎。
——红瞳的少年，你在追寻什么？
一个仿佛从另一个空间传来的空灵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赫劳德不知为何明白这个声音并非来自他的记忆，而是正在真实发生的。不过虽然称他为少年，声音的主人听上去似乎还只是个孩童。
你是谁？
赫劳德在心中提问，他四下张望，看不见任何光亮和其他颜色，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无尽的黑暗。
——我是与你有相同命运的人。
声音并不洪亮，可仿佛能够穿透这无边漆黑，自远方传来，但丝毫没有减弱。从这个少年的声音，赫劳德听出了一丝老成和苍凉。就好像他在并不长的人生中，经历了无数生死，拥有了多数人不曾经历过的体会与感悟。
什么意思？
赫劳德再次询问。
——时机成熟你自然会明白。我们的命运，只是时间循环中细小的一环，可正是这种微渺，缔造了时间的「曲率」，让原本平坦的时间，为了【爱者】的诞生，献上了由时间编织而成的花环。
赫劳德不明所以，但少年说的话不知为何让他想起了裁鬼斯托利亚的说话方式。两个人好像都喜欢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词语，来解释一个听不懂的事情。
——你我并非这个世界的【枢主】，但不要逃避命运。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和我找回记忆有关吗？
赫劳德语气焦急的询问，可再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刚刚发生的事情就像大梦一场，在逐渐混沌迷蒙的意识里，变为了皂水里的泡影，不真切，也稍纵即逝。
可少年说的话，就如同炙红烙铁一般，在他心上烫下了抹不去的记忆。
爱者？枢主？这些都是什么？少年说时间是循环的，所以父亲对时间的猜测有了答案，时间既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一切的一切，都在不停地循环着。
“醒了。”
赫劳德在一个陌生目光的注视中醒来，他看着面前的人，觉得又有些熟悉。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木制的屋中，四周的陈列和摆件虽然简单朴素，却品味独特，看上去应该都是手工制作，价值不菲。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几乎轻到没有感觉，但又格外暖和，大概是山吹花买了一套心疼了好久的最顶级的【黑短颈鹅】鹅绒被。
赫劳德打量了眼前人片刻，觉得他好像和如今的帝王洛力特拉长得有点像，却比他要年轻一些，应该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仔细想想，蜂雀家族标志性的金发和绿色瞳仁他也确实都有，只不过不像洛力特拉是一头金色长发，面前人金发修剪的很短，一眼看过去让人有些注意不到。
“索罗斯特家族的人？”
“正是，死神大人，”洛力特拉穿着白色丝绒质地的长袍从一旁阴影中走出来，“他是我的亲生弟弟，【艾泽拉尔】。”
艾泽拉尔向赫劳德低头行礼，但并未说出赞美死神，大概是因为他是别的神官的信徒。从他的身上，赫劳德能够感觉到一股微弱的神息波动，说明和洛力特拉不一样，他的亲弟弟艾泽拉尔是一名启瞳者。
想到山吹花对洛力特拉派来千足虫监视他们这件事情的分析，赫劳德猜到那名实力强大的鬣鼠，或许就是受到洛力特拉绝对信任的艾泽拉尔。
“你这是——”赫劳德说着想要起身，却感觉到一阵虚弱。显然暗潮的作用还没有完全从赫劳德的身体中褪去。
艾泽拉尔将赫劳德扶着躺平，他说：“死神大人，您昏迷了快一天，身体还很虚弱。”
才一天？赫劳德有些惊讶。或许是身体适应了暗潮的影响，这一次昏迷的时间才没有那么长。
“我看您还是好好休息为好，现在外面关于您的新闻可是满天飞呢。”洛力特拉坐在窗边的木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色果酒，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赫劳德。
“什么新闻？”
“死神是入侵神官政府系统的叛徒。”洛力特拉说。
赫劳德没有说话，但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洛力特拉。洛力特拉笑道：“这可不是我做的。”
“时神与火神呢？”赫劳德转头去问艾泽拉尔。自己被使用了暗潮昏迷之后，肯定是被洛力特拉派来暗中监视的艾泽拉尔请示之后将他带回了这里，所以他可能知道两人的下落。
“我得到兄长的命令，只带您回来。时神大人与火神大人已经被政府的应急小组的人安全带回政府了。”艾泽拉尔微微颔首，变现出一副恭敬的姿态。在对他人尊重这一点上，艾泽拉尔得到的教育似乎要比洛力特拉好很多。
见赫劳德脸色苍白，呼吸沉重，艾泽拉尔打开了床头柜上放着的神官恢复装置。这一动作让赫劳德注意到，确定了艾泽拉尔肯定是神官政府的内部人员，也肯定就是那只鬣鼠。
“为什么要这么做？”赫劳德指的是将自己带回来的事情。
他头疼欲裂，还不能清晰地思考事情，他脑海中不停回荡着少年的那几句话还有洛力特拉说的自己是叛徒这件事。他混乱的思绪里逐渐涌现出卡维米和切罗西的名字，他也猜到了，正是这两人对自己的诬陷。
“因为我认为你可能需要我的帮助。”洛力特拉说。
“你怎么知道？”赫劳德问。
洛力特拉站起来，在房间里开始踱步，引导着赫劳德的目光跟随自己在房间里来回游荡，他身材修长，约莫一米八的身高在白色长袍的衬托下显得更加高挑，卷曲的金色长发随意垂在脑后和耳边，让他看上有了一份平时没有的慵懒和亲和力。
“因为诬陷你是最容易办到的事情。”洛力特拉说着稍微加快了一些步伐，“你从不对其他人设防，并且在民间最为神秘，火神和时神在信徒间声望都很高，所以你的叛变是能够被民众相信的。”
赫劳德不得不承认洛力特拉所言确实。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赫劳德问。
洛力特拉摆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问：“你想不到？”
赫劳德摇头。他此刻头昏脑涨，还不具备把一件事从头到尾思考一遍的能力，况且他也确实难以想到自己是被怎么样的手段扣上了叛徒帽子的。
“卡维米与戴柏尔保持着亲密关系，不管卡维米居心如何，戴柏尔似乎是动了真情的。毕竟在一起共事近百年了，能够配得上神徒司的，好像也只有神官政府的「封面女王」了。”
居然真的被草薙一刀猜对了，赫劳德心中暗想。随即他又觉得可能两人的关系只有愚钝的他一人没有注意到，其他神官可能都明里暗里地讨论过许多次了。
“以卡维米的口舌，想要从戴柏尔那里搞到你的生物识别信息可太简单了。”洛力特拉停下来，似乎是觉得说到这里就不用再继续下去了。
“那技术人员逆向调查的时候，怎么可能单凭生物信息就断定是我？应该有认证时的视频记录吧。”
洛力特拉叹了一口气说：“拥有了你的生物信息特征后，想要模拟你的识别视频并不是什么难事。况且——你别忘了卡维米的圣叹，根本的本质是催眠。她想要最后的呈报人员说出什么那个人就能说出什么。”
赫劳德沉默，闭上眼尽力让脑海中不断喷涌而出的记忆碎片停止，缓解剧烈的头疼。
“既然我们与无咎者接触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我也不和你隐藏什么。无咎者那边怀疑你也是参与暗潮一事的一员，山吹花也觉得你很可疑。从很多迹象上来看，你身上确实有很多疑点。如果你真的想要合作，就告诉我真相。”
洛力特拉停下脚步，神色平静，并没有被拆穿后的震惊或是慌张。相反的，他表情里那股游刃有余的情绪更加浓重，就像垂钓的渔夫，刚刚放下鱼饵，就由一条大鱼上了钩。
他坦然道：“确实，我参与了暗潮。”
赫劳德心中也没有惊讶，跟着山吹花他也学到了一些预判事情发展以及看人的本领，他在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就已经猜到洛力特拉会和他坦白。因为自己陷入了被动的局面，事情的转折点已经来到，他必须比无咎者们更加坦诚，才能获得赫劳德几人的信任。
“不过那是曾经的事情，因为一些原因，你可以理解为被家族胁迫，被更加强大的势力裹挟着，身不由己地为暗潮在艾德佩尔扎根提供了方便。”洛力特拉说着与艾泽拉尔一同坐下来，并排坐在一起一看，才觉得两人眉眼与骨相都很相似。
洛力特拉告诉赫劳德，他可以直接透露给赫劳德这个信息——暗潮真正的幕后黑手，就是跨大陆组织全视之眼。在接触之前，洛力特拉觉得这只是另一个被三大陆的政治家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乌合之众。
可在接触之后，洛力特拉才清楚地认知到，这个世界上除了神之外，还有凌驾于家族之上的存在。这个组织比他们任何人想象的要更加庞大，其势力遍布所有政权以及经济行业之中，而他们的目的则更加邪恶。
全视之眼生产暗潮的初衷并不是作为毒品去毒害三个大陆，而是为了彻底颠覆神权。
全视之眼从使徒之陨，三大陆进入神官时代开始就已经初具雏形。起初由欧莱努斯着名的反神家族【黑手】【荷鲁尤图】创立，旨在通过强大的经济实力来操控舆论，一步步削弱人民对神官的神明信仰，颠覆神官政府的统治，让人类重新回到社会支配者的位置。
反神只是全视之眼很表层的目的，他们真实的期望，是针对启瞳者的「彻底清理」。被称为【权杖】的全视之眼最高领导层将如今的神官政府和神权体系视为阻碍人类发展的毒瘤，而造成毒瘤根本要结所在的病毒，也就是启瞳者，理应被从这个世界上根除。
进入里德新历的这五百多年时间内，在反神思潮一波一波出现的情况下，全视之眼势力在各方反神势力的明帮暗扶中逐渐扩大，触手所及的权势越来越高。他们不断地暗箱操作，通过离间嫁祸各种手段企图掀起三大陆之间的直接冲突，也多次暗中扶植武装反神势力，尝试着引爆启瞳者之间的大战。
但双政府的执政能力以及处理恐怖势力的能力太过强大，导致黑手荷鲁尤图家族和权杖们不得不另寻他法，找到别的清理启瞳者的途径。
暗潮就是在全视之眼组织发现虚空使徒阿加雷斯的遗产后，从圣所中制造出来的毒品。但暗潮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们准备唤醒圣所中隐藏的某种致命武器，来完成对启瞳者的大量屠杀。
赫劳德认为洛力特拉口中所说的致命武器，就是裁鬼所说的神之低语碎片。所有的线索似乎都被串联在了一起，一切都清晰起来。
一切只剩下两个问题。
“你为什么想要和我们合作？”
“因为想要摆脱全视之眼的控制，”洛力特拉直言不讳，“我并不喜欢被别人掐住脖子生活，这让我觉得不适。况且我觉得没有启瞳者存在的世界，并不一定比现在要美好多少。既然有针对启瞳者的致命武器，那针对弱小人类的致命武器也将在不久之后的将来被制造出来，再次抵住人类的咽喉。到那个时候，就没有启瞳者作为后盾了。”
“你的意思是想单靠我们三人粉碎全视之眼的阴谋？”赫劳德语气不可置信，他并不觉得洛力特拉会这么天真。
“当然不是。我参与暗潮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在一切结束后，势必也是会为我的家族抹黑的一笔，甚至蜂雀家族可能因此陨落，成为艾德佩尔历史上的耻辱与笑柄。”
“但好处是我通过帝王的位置得到了许多重要的信息，并且我也获得了同样受到胁迫的兰茵汀帝王的支持。所以凭借这些，只要小心计划，谨慎行事，并非不能抗衡全视之眼。只是我需要「骑士」，强大到能够保全我性命的骑士，来对抗卡维米和切罗西。”
赫劳德点点头，他大概明白了洛力特拉的意思。也许裁鬼所说的神官时代结束，就是指针对启瞳者的清理。
“那你身边的黑衣人是怎么回事？”赫劳德提出心里最后一个问题。
“那是圣所产物之一的盖棺人，也是全视之眼的杰作。”洛力特拉盯着赫劳德，眼神真诚，他显然也猜到了无咎者应该告诉了赫劳德黑衣人的身份，“有一名名叫戒的黑衣人一直潜伏在我的周围，为全视之眼提供我的所有行动轨迹与信息。”
“那么现在——”
“这个不用担心，我仗着帝王身份和蜂雀家族的影响力，以大陆事务机密和个人空间为由，把我的帝王办公室和这里设置成了「安全区」。”洛力特拉表情上有些得意。
“那你需要我，我们做什么？”赫劳德问。
洛力特拉笑道：“没有其他的，只需要一个「神诺」。”
“什么神诺？”
“不好意思——”洛力特拉笑出来，他骨子和性情里的阴柔让他此时的动作看上去有些像女性，与旁边英气十足，正义凛然的艾泽拉尔截然不同。“我忘记你从没有去过朝圣了。”
“神诺，指的是神官对自己选定的信徒做出的承诺。也就是神官允诺信徒一个不违反伦理道德的愿望，并一定要将其实现。”艾泽拉尔解释道。
“也受到神官准则的约束哦。不过我需要神诺也不过就是给自己加强一道保险而已，毕竟，我并不确定在真正危机的时刻你会怎么做。”洛力特拉显然也知道神官如果违反了神官准则的约束将会受到天罚的事实，所以明显在挑拨赫劳德的心情。
“可以。”赫劳德丝毫没有犹豫，“只要你所言如实，真心想要与我们合作，我可以给你一个神诺，你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使用，我绝对如约履行。”
洛力特拉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问道：“你就不怕我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吗？比如让你攻击时神火神。”
“那必然也有你的理由，既然选择相信你，我就不会犹豫。”赫劳德说的斩钉截铁。
说罢赫劳德胸口的神官权章浮现出来，他看着洛力特拉，闭上眼在心中默默颂念了一遍并不熟练的信徒赞礼，在最后结尾的时候补上了一句——给我的虔诚信徒，赐予烙印生命中的神诺。
洛力特拉感觉到了死神的承诺在脑海中响起，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接着他看向艾泽拉尔，说道：“那就为我们的死神献上我们的信物吧。”
随后他转头看向赫劳德。
“你不再是艾德佩尔的叛徒了，你仍然是艾德佩尔的最强神官，仍然是令人敬畏的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