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霍德里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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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德新历462年-艾德佩尔-第三区-帕尔兰特空港】
这是一种整个人在某个空间里下坠的感觉，穿过没有阻碍的空气，就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虚无之中，不停的下坠。
身上的疼痛感和肌肉因为失血的抽搐都消失了，失去体温的寒冷也开始感觉不到。只有嘈杂的风声和逐渐微弱的心跳还在击打着疼痛的耳膜。
恍惚之间，有一双手，将他拉住。
赫劳德感觉到一股巨大力量的撕扯，从这双手上传来。钻骨的疼痛和极度的刺痛随着撕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出现在身体的每一个地方，甚至是每一个细胞之间，都在经受这种强大的破坏力的摧残。
破碎，赫劳德感觉到自己像一面镜子一样，被摔在坚硬的物体上，撞的粉碎。往四面飞溅的碎片再次与其他物体碰撞冲击，碎成更小的细末。
已经称不上是痛苦或是疼痛。而是整个灵魂都在这种强大的冲击之下，变为齑粉。而后又被揉捏在一起，再次轰击，不停地重复着。
记不清过了多久，那双握住自己的手，再次开始发力。
但这一次是一种小心的，温柔的力量，将他整个人往上拉起来。
像是冲破了一个水面一样，赫劳德再次开始大口的呼吸，慌乱的活动着四肢确认自己并没有如同意识中的折磨一样支离破碎。
这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白色空间，发着让人精神舒缓的白光。
一个人坐在赫劳德的身边。
赫劳德转过头，看清了他的面容。
“是你吗？霍德里尔。”
接着一段不属于自己的意识和记忆涌入脑海之中。
艾德佩尔一直是更注重文化与经济的体制，所以凭借卓越战功和主要负责军事方面的【报丧狼】家族【汀沃列佛】一直都不被重视与关注。霍德里尔就出生在逐渐走向没落的报丧狼汀沃列佛家族里。
从欧莱努斯购进大批新型的飞机之后，当时年轻的帝王【帕尔兰特·莱茵奥顿】决定以自己的姓名建设一处专供这种大型飞机起落的空港。
起初由于规划太大，将一部分的家族自有领地都圈入了空港范围之内，导致许多家族颇有怨言，并暗中协调一些民众政府的官员将自己的领地尽可能保留下来。
在空港修建过程中，为了讨好帕尔兰特帝王，当时的汀沃列佛家族长【勒蒙尼·汀沃列佛】用尽威逼利诱的各种手段，最终是说服了各家族为空港的修建捐献土地。但相应的，空港因为客运与货运产生的收益将按照所出土地的一定比例回馈给家族。
土地出资分红制度也正是从帕尔兰特空港修建之后成为了艾德佩尔用来收割家族自有领地的一大重要手段。
这一先进且有建设性的提议让当时住在帕尔兰特空港附近的家族对汀沃列佛家族刮目相看，勒蒙尼更是被推荐选为帕尔兰特空港的特邀管理者，为众家族负责管理帕尔兰特的经济事务。
霍德里尔·瑞德·汀沃列佛是勒蒙尼的次子，由于整日无所事事，所以被勒蒙尼委托管理帕尔兰特空港的事务。
其实也就是一个闲差事，只要在每一季度清算时，对比这一季度的利润表，然后按照土地出资比例计算好要反馈给各家族的分红，最后通知他们派人前来领取就可以。
当时已经三十五岁的霍德里尔早就游手好闲惯了，懒得去做这些工作，在每次需要对账的时候花上2000合仑聘请一名专业的人员来替他完成这些琐碎的事情。剩下的工作，就是每天待在空港内接待一些重要贵宾，为汀沃列佛家族多铺设一些人脉。
这附近的家族，没有一个人不知道霍德里尔身上的传奇。
他就是这些家族用来教导自己家族内后辈的典型人物——任凭天赋再高，天才依然会被懒散的性格荒废成一个人人惋惜的废物。
霍德里尔作为报丧狼家族长的次子出生后，就一直被期望着成为一位有名的战士，帮助兄长【霍华德·瑞德·汀沃列佛】管理家族。
不负众望，霍德里尔在出生时便拥有安多塔之瞳，是一名天生的战士。
三岁时，霍德里尔便成功开启安多塔之瞳，拥有了神息和暗元素操控的能力。他的启瞳年龄在平均启瞳年龄八岁的当时极为罕见，所以在那时，霍德里尔被誉为天才中的天才，勒蒙尼一度动了将家族长位置交给霍德里尔的心思。
但在启瞳后一年间，霍德里尔的神息阶度没有丝毫的提升，像是被某种力量限制住了进步一般，彻底停止了神息阶度的进化。
这在当时也是极为罕见的，因为就算只是靠着安多塔之瞳的自主吸收，在低神息阶度时期，一年时间也会让神息阶度得到一定的提升。
天才霍德里尔又让众人失去了信心。
原来三岁的启瞳只是一个意外，这个被冠以天才名号的神童，不过是家族自我兴奋的错误罢了。
关于霍德里尔的传言也开始在其他家族之间流传，无人不为之咋舌，一代天才没想到仅仅一年就沦为了毫无用处的愚钝之人。大家都兴叹，造物主创造了一个精美坚固的盒子，却忘了往里填入命运的礼物。
五岁那年，不再被报以期望的霍德里尔在家族住所附近的森林中遭遇到一只因为饥饿潜入了人类领地觅食的魔兽，在佣人与侍卫察觉到神息波动赶来之后，发现连神醒者都难以击败的中等魔兽，被霍德里尔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活生生撕成了碎片。
仅此一次使用安多塔之瞳和元素操控能力的霍德里尔，在碾压瞬杀了中等魔兽之后，神息阶度跃升到了九阶，离神醒仅剩一步之遥。
这一消息不胫而走，再次将霍德里尔推上了家族们饭后谈资的首要位置。这名偃旗息鼓的天才再次以震撼人心的姿态回归到众人视野之中，其进步的神速与强大让无数家族包括霍华德与勒蒙尼都为之汗颜。
所有人都觉得，霍德里尔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不过昙花一现之后，从霍德里尔身上再也没有传出任何让人惊叹的事迹，也没有关于他神醒的任何消息。
前两年仍然有许多人对这个间歇性的天才抱有很高的期望，认为他会和击杀魔兽那次一样，在某次战斗中突然完成神息阶度的跃升，成为可以比肩神官的存在。
可一直等到霍德里尔成长到三十五岁的中年年纪，也没有再出现一次神迹。
因为霍德里尔天生对什么事情都毫不在意的态度和懒散随意的生活方式，不仅是兄长和父亲，就连家里的佣人也时常会在背地里称呼他是懒散的废物，认为他白白浪费了自己的绝顶天资。
事到如今，霍德里尔就像家族里的边缘人，被放逐到最不被在意最无足轻重的位置上，在帕尔兰特空港一直工作到死亡来临的时候。
第三季度来临时，虽然冷空气被东北方向的诺希锡山遮挡了许多，但空港仍然已经有了些许凉意。
为了提前安排好后续的分红交付，霍德里尔邀请了两名好友到他的办公室里喝茶聊天，顺便让他们给各家族负责领取分红的人带个话。
这间办公室是帕尔兰特在空港修建时嘱咐设计人员特意为报丧狼家族准备的，里面装修考究，采用了最前沿的设计与上好家具。里面配套的舒适设施与高级茶点都早已经按照霍德里尔的吩咐准备好。
等待客人的霍德里尔穿着随意宽大的棉麻长袍套衫，胸口招摇地敞开着，露出结实饱满的胸肌与深陷笔直的禁欲感锁骨。
与他亲近的朋友都说如果抛开他让人有些厌恶的懒散性格，霍德里尔三十五岁的脸上有着许多人少有的少年感和让人倾倒的英俊。在锋利剑眉与高耸眉骨下，是一双邪魅瑰丽的金黄色双眼，迎着光看去，似乎是融化的黄金正在双瞳中熊熊燃烧着。
金瞳并非是报丧狼家族的遗传特征，所以这也被当做他是造物神眷顾的天才的佐证。
与俊俏面容不符的，是他从未刻意修剪形状的黑色胡茬与随意扎在脑后的杂乱长发。不修边幅的打扮穿着让他看上去像是个痞里痞气的中年大叔，好像随时都能从他嘴里蹦出两句听都没听过的脏话与黄色笑话。
到访的两位朋友都带着各自的女伴，他们大大咧咧吵闹着进门的时候，霍德里尔看到有女性到场，迅速把长袍胸口拉拢，想到自己好像是裸体直接套了个长衫，就遮遮掩掩地安排四人坐下后，赶忙跑进休息间里穿上了裤子。
“给你介绍过的，霍德里尔·瑞德·汀沃列佛，报丧狼家族的次长，现在管着整个帕尔兰特空港，每年这个时候他都邀请我们过来，算一算今年的分红。今年大概是这个数吧。”名叫约迩的朋友向女伴介绍着，伸出手比了个数字的手势。
霍德里尔从来不记朋友的姓氏与家族称号，他总是觉得这种繁文缛节在如今这种不借助神息也能在天上飞的时代，早就应该淘汰掉了。每次见面都要报一长串姓名和称号，那是老古董和不肯走出舒适区的家族才喜欢干的事。
他友好地与这名金发女郎握手微笑，随后再与另一名红发女郎重复相同的动作。
今天到访的这两名朋友也是家族的人，所以带在身边的女伴也多半是长相优秀，身材完美的家族的后代。不出意外的话，在一段时间双方貌合神离的交往后，就会顺理成章地走到婚姻这一步，成为家族联姻与扩张势力的政治牺牲品。接着再在婚姻里开始心照不宣的背叛与按部就班的生儿育女。
因为不喜欢这种婚姻模式追求自由的霍德里尔，在拒绝了许多次联姻的要求后，勒蒙尼也放弃了再为他寻觅女伴的想法，心中想着只要他不把妓女娶做妻子，就算是连家族姓氏都没有的平民女人他也能够接受。
“霍德里尔·汀沃列佛，听我的父亲说过，就是原来大家一直都在说地那个天才吧。”不知是有意的揶揄还是无心的过失，金发女伴提起了霍德里尔颇为传奇的过去。
她身边的约迩轻轻拍打她露在裙装外的雪白大腿，提醒她这个话题并不适合在这里提起来。抛开家族利益关系，他们与霍德里尔算是相处了很久，也称得上是朋友。所以他们还是不希望因为女人导致他们的关系变得奇怪。
坐在对面的海文也同样对着这名金发女人使着眼色。
“哈哈哈哈哈，那都是过去了，看现在还不是连神醒都做不到的废物。”霍德里尔一边忙碌着为他们倒茶，一边大笑着回答道。
他从来都不在乎外面那些传言。他自己心里清楚事情的真相就好，外人被蒙蔽的双眼与他想要的平静生活并不冲突。以笑话的方式被人记住，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有时候霍德里尔觉得自己是个挺没有梦想的人。每天期盼的事情就是兄长霍华德完全接管家族的事务之后，能把第二区那套靠近湾河的别墅给他，再养一只狗，运气好的话找一个温柔知心的女伴，每天早上去吃完有熏肉煎蛋的早餐后，就去开自己的甜品店，给每一个过路的人，贩卖一天的甜蜜。
所以忽然间尘封的往事被提起来，让他不自觉的又回想起自己启瞳的时候。
或许是真的天赋所赐，也可能是神息本就会激发人体的一些潜能，霍德里尔能够清楚记得自己开启安多塔之瞳时的慌张与错愕。他能够感觉到神息经纬的生长，也能感觉到安多塔之瞳的悸动与蓬勃之力。
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他眼中的世界正在快速改变着，他能够清楚地感知到每个从他眼前经过的人的肌肉变化与血液流动，能听到他们心脏的跳动与脑海中思维电流的声音。
来自于这副弱小躯壳的深处，霍德里尔感觉到一股磅礴且难以遏制的力量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迅猛如洪荒野兽，几乎将他淹没。
伴随着这股力量在体内的攀升，他越来越害怕这种让他陷入混乱的蓝色光线。
终于，安多塔之瞳的开启与神息经纬的生长停止，周围的人似乎正在感慨着他的年龄之小，赞叹着神息经纬的回路之复杂与美妙，但他却只想逃开。
这种对神息和力量的恐惧感让他一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自我封闭了安多塔之瞳的活动，使得安多塔之瞳陷入了被动的沉眠之中。幼小的他并不知道这是一种需要练习很久的能力，只在意识的念想之间，他就完成了别人历经数年才能做到的事情。
幼年的霍德里尔在心中暗自嘱咐自己，不要再使用安多塔之瞳。
思绪被约迩和海文的笑声打断，霍德里尔站起身来，给四人杯中再度倒入刚泡好的茗茶。清爽淡雅的茶香在这间由加厚三层玻璃围起来的会客间里漫溢，与角落里正悠然自得飘着一缕青烟的线香混合在一起，散发着让人身心整个舒缓下来的幽香。
霍德里尔与两位友人调侃了几句，就说起来最近帝王面临换届的事情。
艾德佩尔大陆的帝王每五年就会进行一次轮选，由家族的继承人和出名的政治家参与竞选，再进行十二区的联合投票，公选出下一任帝王。但如果不犯下严重到难以原谅的失误和决策性错误，每任帝王都默认连任两届，甚至更久。
帝王帕尔兰特为艾德佩尔大陆做出的贡献有目共睹，核心科技的发展虽然还是没有追上欧莱努斯的脚步，但得益于雷恩旧历时使徒的积累，包括对「某个上古遗留」的解冻，辅助科技的发展迅猛，让艾德佩尔一直以农业与制造为主的贸易角色发生了变化，一举成为三个大陆中最核心的辅助科技供应商。
但帕尔兰特已经连任三届，目前已经六十多岁，虽然还算年轻，民众的支持率却跌入谷底，比不上那些三十多岁就建树有功，又善于笼络人心的后辈。
“帕尔兰特老头这次肯定会退休的，他们家族已经失势了，从事的能源行业被一些后起之秀给取代了，已经没多少钱和人才来输出了。我看魔曈苍家族那个黑头发的竞选者就还不错，气质和理念都是帝王之才。”约迩打断海文对帕尔兰特连任可能的描述，讲述着自己对新帝王的看法与见解。
霍德里尔一般都不愿意参与这种话题讨论，因为他觉得没有做过帝王或者没有从政的人是没有非议帝王之位的资格的。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一直做着贸易与生产的这些人，开口闭口都喜欢谈论政治，似乎自己从事商人的工作只是世界的屈才一样。
另外两个女伴也没有话题可以插入进去，只能无奈的等这两位家族男爵争论完。实在闲的无聊，这两个女伴就压低着声音，讲起了最近流行起来的服装与新兴艺术品。
“哈——”
喝入一口热茶后，霍德里尔望着外面有些阴郁的天空，长舒一口热气，茶香与微微苦涩在他口中来回流转，生出带着清新味道的津甜。不知为何，他感觉到空气中的一丝诡异氛围与异样的平和，这是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可能就是在空气中察觉到了旁人没有察觉到的气息。
时间于玻璃夹层中缓慢爬过，将整个待客室都烘烤的暖洋洋的。
见两位女伴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他正想提出要不要到多功能厅里面去玩玩纸牌的时候，就听见从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传来人声的吵杂与野兽的嘶吼声。
那边是停机坪的方向。
一旦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个地方，就能感觉到女人的尖叫与男人的哀嚎愈发清晰起来，从那个方向传来的一股奇异又强大的神息波动让霍德里尔打从心里觉得恶心与恐惧。
“呲——各单位注——神堕者入入入入入入侵，请做好——呲——神官还需要二十分钟才能——请守住——”
从隔壁房间的对讲设备里传出夹杂着刺耳杂音与断断续续说话的声音，霍德里尔刚站起身，就被一阵剧烈的大地震动震得险些摔倒，他连忙让四人与自己一同往修建在地下的避难室里跑。
可以防御住火药武器与一般神醒者攻击的加厚玻璃在振动中纷纷碎裂，在玻璃碎片掉落的间隙，霍德里尔一把抓过还在兀自作响，发着嘈杂锐声的对讲设备，与四人一起钻进了地下的避难室中。
他最后看了一眼停机坪的方向，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可他心里仍然涌现出一股酸楚。
他想到，大概有许多人都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