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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震荡京师(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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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弄琴女子双袖承风,身形扶摆,琴韵细微,如玉佩颤鸣,黄莺对啭。忽有穿云裂石之声,恍若兵戈齐动,山雨欲来,身畔梅枝也随之摇曳不止。不一时,琴声一弛,声疏调缓,却似思妇低吟,青女浅唱,凄凉之意,丝丝入韵。如此吟颤良久 弄琴女子幽幽叹了一声,曲终音绝。

李纲只觉心头愤郁散尽,不由抚掌道:“俗客何等有幸,得聆花魁娘子弄琴。”

那女子“咦”了一声,转过头来。这一回头,只令寒梅失色,苍松垂首。

凌钦霜当年随驾,数度暗访醉杏楼,却始终未曾得见李师师之芳容,此时见她不过三旬,面若凝脂,目似秋水,清眉明目之间如笼寒烟,虽然不施粉黛,也掩不住那天然风致,清静淡雅之中,却透着雍容华贵之气,望之令人心折。

李师师站起身来,浅浅一礼,说道:“未知李大人光降,妾身失礼。常闻大人高义,今辱左顾,蓬荜生辉。”

李纲一揖道:“草芥之官,得睹花容,乃为幸甚。”

李师师道:“请过寒舍少叙三杯,以洗泥尘。”说罢轻移莲步,便要引客前往。

李纲大事在身,不欲久拖,便道:“何必他去,这里岂非便是绝佳之地?”

李师师微微一笑,正如莲花初绽:“我自是不打紧,只恐有辱大人。”向丫环打了个手势。不一时,便有老奴搬来藤椅,侍婢捧出鲜果茶器,甘美肴馔。

李师师便邀请坐,向凌钦霜望了一眼,见他目光顾盼有神,却无半分轻佻狭邪之意,不由问道:“这位却是何人?”

李纲道:“这是我家小奴。”便叫凌钦霜拜了。

李师师斟了茶,又望了凌钦霜一眼,似透好奇之色,执盏便道:“幽居简陋,草草杯盏,怠慢二位贵客了。”

李纲微微一愣,谦辞不敢,便道:“李某来得突兀,有扰花魁雅兴。却有些许薄礼在此,万望笑纳。”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双手奉上。

李师师接了打开,见都是金银器皿,便即合上,道:“大人识荆之初,何故厚赐,受之有愧。”

李纲道:“李某置身官场,难免俗气,又知花魁清雅,并不看重黄白之物,不过聊表曲衷,切莫推辞。”

李师师道:“大人误会了,师师焉有此意?如此只好收下。”

李纲称谢。李师师把盏斟茶。那茶细欺雀舌,香赛龙涎,却是茶之极品。

李纲细品之余,问道:“请教方才一曲何名?”

李师师道:“小女子随心而奏,名曰‘妾问天’。不通之处,尚请指教。”

李纲道:“花魁风流蕴藉,名震寰宇。李某粗鄙,恭听已属幸甚,何敢班门弄斧?”

李师师道:“不虞之誉,岂敢承当?大人奖誉太过。”

李纲道:“此曲之妙,未能悉知,敢问何以得名?”

李师师微微一笑,却叹道:“古云:‘红颜祸水。’上启妲己褒姒,下到丽华玉环,历代多有。史笔诛伐,亡国之根,祸乱之由,无一而非红颜祸水。纤纤弱女,当真竟有祸国殃民之能?她们又何愿如此?奈何命运无常,身不由己。小女子感悟于斯,乃谱此曲,只想探问苍天,大宋乃至今日,可也是红颜祸水么?”这一番话静静说来,好似无波之水,但李纲闻之,却是如遭电击,呆在当场,竟是无言以对。

李纲自负清高,对坊间传言一概充耳不闻,只道李师师既是风尘女子,也不过是靠着天香国色俘获了帝心,并无奇处。然今日一行,先看她舍醉杏楼而居松梅苑,心中已存惊异。此后一曲相逢,见她秀而不媚,清而不寒,亦且谈吐不俗,举止端雅,心中更是震颤。而此刻听了这番话,登觉五内震动,万千感慨,心道:“这女子果非常人,此事着落在她身上,定然可成。”沉吟半晌,方叹道:“国运衰微至此,若然论罪,为君为臣者,自然首当其冲。李某适才尚存祸水之念,但听花魁之言,不觉惭愧难当。”

李师师淡然说道:“大人何必如此?素闻刚直之名,突然造访,自然非图买笑迎欢,促膝谈心。未知有何见教?”

李纲欲言又止。李师师会意,拂袖摒退一旁的侍婢,道:“大人有何要事,但讲无妨。”

李纲见她如此善解人意,便向凌钦霜道:“你且到外边相候,我与花魁有事相商。”

凌钦霜点了点头,转身而去,心下却甚感惊奇,远远蹲在松林之中,屏息观望。他耳力惊人,虽然隔得远了,二人的对话亦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李纲沉声道:“李某实诉衷肠,只望花魁莫惊。”说罢双膝跪地,便行大礼。

凌钦霜吃了一惊,李师师亦是面色大变,慌忙道:“大人乃是朝廷重臣,却如何向我这等烟花女子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李纲正色道:“李纲这一跪,是为大宋江山社稷而跪,是为亿万黎民苍生而跪。今有血书一封,烦请花魁娘子带入宫中,无论如何,也要请圣上御览。”

李师师见李纲一脸肃容,心知事关重大,也便盈盈跪下,双手颤抖,捧过了血书。李纲方自起身,二人重又坐定。

李师师看罢血书,花容失色,定定望着李纲,良久方道:“大人,此书交与圣上,一旦震怒天颜,于您至为不利,难免……”

李纲听到这里,心下暗叹,这女子当此大事,不思自身处境,反虑他人安危,如此胆识气魄,莫说烟花女流,便是须眉男子,又有几人能够?当下说道:“花魁毋庸多言,此事李纲已思之再三,如能以此挽回天心,万岁嘉纳,大宋有救。如若不纳,李纲难逃灭族之虞。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宋若亡,李纲全家又岂有生路?亿万黎庶又岂有生路?是以刺血上书,冒死进谏。只望花魁善言相劝,促成大事。只恨我李纲人微言轻,前次屡屡上书,已令圣上生厌,如去面奏,只恐适得其反,无奈寻得这条门路。此事实如登天之难,牵累花魁,愧疚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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