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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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适将她身边的人都送到了掖庭狱中,无非是调查她落胎之事。是啊,想都不用想,一个事实上已经五个多月的孩子,怎么会说没有就没有了呢?
明日就是元正日,该是个喜庆欢乐的日子,可是凌波殿,包括整个桐羽宫都是一派愁云惨淡的样子,所有宫婢都是谨慎小心,生怕有一点失误,便会引起这位刚刚失去了孩子的右昭仪雷霆大怒。其实这个时候的妙华,哪里会动怒,她只是一日日的枯坐着,也不睡,也不做什么,只是发呆。
满宫都是拓跋适的人,她连一个说话的都没有。她其实很想浣瑾,也很想刘瞻和雁书他们。相处日久,有时就像是亲人一般,彼此已经习惯了。可是,掖庭狱却没有丝毫的消息传来,越是这样越让她不安。浣瑾他们会害自己?无论如何她都是不相信的。从还没入宫,她便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她清楚自己所有的一切。最重要的是,她是璧郎派来的,是她和他最后的一点牵连。
拓跋适的想法,她猜不出来。利用这个机会,将她身边的人都换成他的心腹也不是没有可能。他本就是个凉薄的人,之前能因为自己病重而弃之金墉城,如今便可能用这个机会,给自己垂死一击。说起来,一个男人虚妄的爱又能有多少值得依靠的可能呢,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甚至不需要色衰,仅仅是看够了,厌倦了便能弃如敝履。妙华恍然发现,自己在宫中所有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只要他的一个眼神,她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巨大的不安全感笼罩在她心上,她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璧郎,可是事到如今,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孩子没有了,就连浣瑾他们都要保不住了吗?她想过了断了自己,结束无望又苦痛的人生。可是她却想起了他说的那句让她放心的话,终是狠不下心。若是她骤然死在了宫中,璧郎该有多伤心啊!更何况,害死孩子的凶手还没有找到,她不能就这样不负责任的选择解脱。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苦苦挣扎,不过还是因为不甘心罢了!
是夜,拓跋适又来了桐羽宫中。
凌波殿亦如往常,苦涩的药味混合着怎么也散不了的血腥味直直地扑入了鼻中。他皱了皱眉,向着内殿走去。以往这个时候,妙华都是早早睡了,只留给他一个冷漠又憔悴的背影。可是今夜,他来到内殿时,却没有看到她的身影。问了宫婢,才知道她去了后院。
朦胧又微弱的月光下,她披着大红色的斗篷,正跪在一株梅树下,念念有词。他示意随从噤声,慢慢走近。细细去听,才知道她又在哭泣。一面哭,一面念着佛经。那样瘦瘦小小,瑟瑟可怜的样子,让他无端怜惜。过了许久,朔风又至,似乎更冷了一些。她的经文才慢慢念完,之间她对着虚空的一点,说道:“孩子,你莫要害怕,阿娘很快就会来陪你的!很快了……”
听到这句话,拓跋适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便将她搂在了怀中。那样重的力道,她的鼻子一下子撞到了他的胸膛上,疼得直掉眼泪。然而,他却没有关心这个,只是又急又怒道:“阿妙,你方才胡说了些什么?”
“什么?”她仰起头,装作微笑的样子,“没什么啊,只是给孩子念了些经文……”
察觉到她眸中的慌乱和闪躲,拓跋适又将她按回到了怀中,几乎是乞求一般地说道:“阿妙,孩子没有了,朕与你再生一个……不,朕今后只宠你一人,咱们一心一意地生孩子,可好?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若是有半分意外,朕一定让所有桐羽宫的人都给你陪葬。你可听清楚了?”话说道后来,有些无措,带着警告和威胁的口吻。
妙华对上了他的目光,那目光中的认真严肃,一点也不像开玩笑。她微垂了眸子,微微叹了口气。夜风幽凉,这声叹息却比夜风还要凉上三分。
“圣上可知,我六岁那年便该死了,能活到这么大,实在不容易。”说起旧事时,她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悲哀,“那年阿娘抛下我往生了,我不吃不喝,生了好大一场病。后来是一个过路的僧人救了我,所以阿耶认定我与佛法有缘,便送了我去瑶光寺。其实我一直是个心窄的人,看不了悲欢离合,生离死别,读了那么多的佛经,依然看不透。我此生六亲缘孤,无人疼爱,下场不会太好的。这几日想来想去,除了放不下圣上以外,便再也没有什么可牵挂之事了。”
这段话说得煽情,就连拓跋适听得都有些潸然。不过她最后的那一句……拓跋适微微松开了她,摸了摸她美丽的眼眸,反问:“放不下朕?”他竟然不知道,何时起,她对他情根深种起来。
妙华没有闪躲,反而用手也摸着他的脸,无限叹惋道:“是啊,很荒谬呢,我也以为这一生都会怨着你呢…………记得刚进宫的那一日见到你,心里一直反复想,世间如何有这样霸道又无礼的郎君。可是偏偏睡梦中,全都是你,你威胁我说,若不听话,便将我丢到碧菱湖去喂鱼,我吓得从梦中惊醒了……后来,你又在天禄阁轻薄于我……我一直以为自己心中永远都只会有清河王呢,可是那么多的时光,那么多的事情,他从来都没有参与,而我的身边一直都只有你……”
反反复复,用得全是“你”“我”这样的称呼,他非但没有觉得唐突,反而自心底生出一抹温情。真也好,假也罢,这样的话,听得他心里暖融融的。至少,她开始对他的感情,有了回应。
知道他不信,妙华低头,自嘲地笑了笑:“我这样傻,这些话怎么可以轻易出口呢?信了,便是水性杨花,见异思迁。不信,便是别有所图,居心不良。只是,圣上,妾不后悔。或许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她一下子打横抱了起来,走向了殿中。
他的吻带着灼热的感觉,引得她阵阵颤栗。可能是宫婢粗心,没有将殿门关好,一阵冷风吹了过来,让她浑身都不舒服起来。她在他就要控制不住的时候,轻轻地将手覆上了他的唇,在他的耳边喘息道:“圣上不可,妾身子还没好呢……”这一声有些婉转妩媚,他爬在她身上大口的呼吸着,片刻后,终于冷静了下来。翻身睡在了她的身边,缱绻地卷着她耳畔的秀发,温柔呢喃:“阿妙,好好陪在朕的身边,哪里也不要去!”
妙华将头埋在他的怀中,无声的笑。人有时候真是奇怪,宁可要一个虚伪的情话,也不肯要一个真实的拒绝。她这样的做法,不过就是用他的一点怜惜,换取浣瑾他们的生机罢了。她怎么可能忘掉失去孩子的悲伤呢?切肤之痛,剜肉之伤,如何会在旦夕间化解。有时候觉得自己可怜,活得这样脆弱又倔强,想保护的东西太多太多,可是总是有心无力。她真想去死的,但是每每脆弱时,总是会想起他所说的那句话:“放心,一切有我!”无论多么艰难,他始终没有放开自己,不是吗?她也不会放手,纵使山穷水尽,纵使海枯石烂,纵使万劫不复……
至于这次害了她的人,还有那个事实真相,她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