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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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华醒过来,已是三日后的事了。眼前的帐缦花纹慢慢由模糊转为了清晰。几乎在清醒的那一刹那,她本能地将手放在了肚子上,然而那里却空空扁扁的,什么也没有了。绝望入山崩地裂一般地忽然袭来,原来噩梦终是成了真!勉强睁开干裂地唇,话还没有出口,泪却先流了出来。她只觉得,此时的自己,除了那颗微弱跳动,绞疼不已的心,到处都是麻木不堪的。想说话,却出不了声音,想动一动,却浑身都疼痛不已……她只有大睁着双目,任凭泪水静静地流淌着,仿佛一个开了闸的洪水,再也停不下来了。
终于有人发现了她醒来的事,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欣喜地叫:“娘娘醒了!”这个声音很陌生,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个。她张了张唇,却气力不济,重重地咳了起来。每一声都牵痛着四肢百骸,她破絮一般地垂在床榻上,看着内殿人影幢幢,许多陌生的面孔走了进来。有人扶起了她,有人为她喂着水,有人走出去唤太医……
“浣瑾呢?”她问扶着她的那个宫婢。然而,那人犹疑了一下,没有回答她。
“娘娘刚醒,还是好好休息吧!”这个声音她是熟悉的,冰凉又没有起伏,正是拓跋适派在自己身边的陵光。隐约觉得不对,但是她却没有气力去管这些。头有些钝钝地疼,想是睡多了的缘故,她勉强喝了几口水,却因为胃部强烈的不适,让她又干呕了起来。
一直呕得仿佛心肺都要出来时,一双沉稳有力的手将她抱住,护在了怀中。青木的香味有些刺鼻,绣着云纹的衣衫有些微凉。她无力地攀附着他的手臂,就像是溺水的人忽然捉住了一根浮木。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用力地抱着她,像是要将自己的体温都传给她一般。然而她瘦弱的那样可怜,在他的怀中微微发抖,许久才用奄奄的气息问他一个明显的事实:“孩子……孩子呢?圣上……我的孩子……”
这个声音喑哑又可怜,叫他本能地心疼纠结。他拍着她的脊背,想着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安慰她,该说什么样的话才能让她更容易接受。可是她却又咳了起来,一边咳一边呜呜咽咽地哭着。她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这样刻意压抑的低泣声,更让他鼻子一酸,也禁不住红了眼圈。他倒是宁愿她放声大哭的,至少伤心抒发了出来,不至于郁结于心,成了心结。
“阿妙,孩子还会有的,你莫要太伤心了!”无论怎样安慰,都觉得苍白无力,言语在这样彻骨的伤心里,起到的作用永远只是微乎其微的。他的一双眸子阴郁深沉,闪烁着寒气森森的光,此时看起来像一种可怕的兽类。
不会再有了,她知道的。那一夜撕扯一般的下坠感如此清晰,那样的疼痛,仿佛一双手硬生生地将肚子里的孩子扯了出去一般。她的血流了那样多,似乎就要将全身的血都流干了一般。越想越生出了许多绝望。她不再哭泣,只觉得胸口的那个地方,寸寸腐烂,慢慢失去了生机。手放在空荡荡的小腹上,她的耳朵在嗡嗡作响,手脚发麻起来。
前几日,他还在她肚子里动了。是个很有力道的孩子,那样的活泼健康。可是……他就这样不见了,居然连他都不要自己了吗?!她果然是个六亲缘孤的命数,先是早早没了亲娘,后来又失去了情郎,如今……连孩子也没有了!那可是她和璧郎的孩子啊。她难以想象他的伤心……不对,他不会伤心的,因为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曾经有个孩子存活在世间。这样想着,就像是被一柄锋利的匕首绞割着心头的肉,一刀一刀,一下一下,足以绞的她血肉模糊,搅碎了五脏六腑。
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禁受着无间炼狱之苦,身体的伤痛,心灵的折磨,对于前路的迷茫和无助。所有预先设想的生活,因为失去了这个孩子,无边渺茫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究竟为什么活着。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妙华的嘴唇翕动,声音很微弱。拓跋适将耳朵贴在她的唇上,方才听到了她口中所说的话。念得是个佛偈,十分的灰白绝望。心下大恸,将她揉在怀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挽救她的绝望,才能将她永远的留在身边。
宫婢将熬好的药端了过来,那个药又黑又稠,一闻便让人恶心欲呕。他亲自将药端在手中,递到了她唇边,像是哄着孩子一般,道:“乖,听话,把药喝了,身子很快就能好起来。”
而她只是微微皱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问:“浣瑾呢?我身边的人……都……去了哪里?”
他避重就轻,将药又往前递了递,依旧温柔入骨:“听话,凉了就更苦了。朕让他们准备了梅子干,你一直都最喜欢吃了。饮了药,朕就给你吃。”
妙华的唇角散出一抹苦笑,只是看着药盏,只是出神。
片刻后,出乎意料地,她毫不犹豫地便将药一饮而尽。是啊,她还存着一口气,想再见他一面啊!孩子在时,她不能告诉他,怕连累了他。可是如今没了,她总想着留一口气,告诉他曾经的真相。那个孩子太可怜,他的父亲从来不知道还有他存在过……她满心凄凉,无边绝望,她想让他筹备一场法事,给那孩子诵经祈祷一番,将牌位放到瑶光寺中。有了佛法护佑,下一世愿他投个好胎……若有一日,她也不在了,便将他们的牌位放在一起吧,至少黄泉路上,有个人陪着,也不至于太寂寞。
看着这样乖巧的妙华,拓跋适终于舒了口气。他看着空空的药碗,在她的颊边落下了一吻,夸奖道:“阿妙真乖,只要好好喝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苍白着一张脸,挤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他说:“圣上朝政繁忙,莫要守着了,妾想要浣瑾回来侍候。”
他手中的药盏顿了顿,然后才递给了宫婢。扶着她躺了下来,摸了摸她的脸,低沉着声音道:“阿妙好好休息,如今还有一些事情未明,等一切都水落石出了,朕自然会放他们回来的。”
她有些疲惫,半阖着眼睛,问:“几日?”
拓跋适愣了一下,继而道:“会很快,不会让阿妙身边无人侍候。”说完,他理了理衣裳,向外走去。刚刚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床榻上的人,用微弱的声音道:“希望浣瑾早日回来,妾很需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