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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楚昭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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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永陵王勾结巫咸人入侵?怎么可能?”林曦扬本能地就是不相信,他从前虽与萧翎不和,可也是惺惺相惜的对手,此时骤然听到萧风灼这样的猜测和论断,如何能不感到惊愕?

“他勾结巫咸人对他有什么好处?”像是为了增强自己的说服力,林曦扬紧跟着就列举了几条理由,“他不久之后就加封天子九鼎,禅让称帝,这个时候引巫咸人入侵,不是坏自己的江山么?”

“萧翎若只是乱臣贼子,当然不会与巫咸人勾结,甚至为了皇位坐得稳当,还会主动对抗巫咸人。”萧风灼语气讽刺,“可他是鬼王,人间的帝王于他而言真的有吸引力吗?”

“我同棉棉先前已经说过了,萧翎本就是为了祸乱朝纲而来。”萧风灼的目光投向不远处声色犬马的宴席,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无意识地呢喃,“萧翎已经到了京口,用不了多久,巫咸人就来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萧风灼的话,下一刻崔府外头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和厮杀声,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崔府内淫靡的丝竹管弦声也停了。

一个小厮脸上带着恐惧,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汇报情况,一句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公、公子,不好了,巫咸人、巫咸人打进来了!”

方才还惬意饮酒作乐的富家子弟们尽数慌了神,起身时带翻了满桌的宴席,一时杯盘狼藉:“怎么可能?北府军呢,北府军不是在城外驻扎吗?怎么就攻进来了?”

“北府军早就往西撤了,公子我们也快逃吧,巫咸人在四处烧杀抢掠,不用多久就打过来了!”小厮哭丧着一张脸,他一路跑回来,外头早成了一片尸横遍野的炼狱,再不跑怕是他也要成刀下亡魂。

没有人会怀疑小厮话中的真假,因为东面的城楼房檐已经燃起了冲天的烈火,巫咸人的骑兵手持长刀,铁蹄过处,尸身分离,他们只消探头往外瞧一眼,都能看得分明。

“对下,逃,快逃,可是往哪逃?”

“现在巫咸人还没到这边,趁乱往西城门跑出去!”

昔日自诩风流的世家公子们此时都仪态全无地抢夺着金银细软,然后带着一大包的死物慌不择路地往西溃逃。

萧风灼不慌不忙地坐在原地,冷眼看着这些人惊慌失措,轻轻地骂了一声:“蠢货,一群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物,带着那么多东西,哪里跑得过巫咸人的马。”

果不其然,先出去的人还没跑出百米远便被随后赶来的巫咸人挥刀斩落头颅,昔日华丽的衣衫染上了鲜血,又是一地的惨剧。

“我们杀出去吗?”路舟雪默默召出了他的悲风剑握在手里,下意识地把萧风灼护在身后。

巫咸人已经闯进了崔府,不管是先跑的还是后跑的尽数化作了蛮族刀下的亡魂。

“不用。”谢怀玉伸手按住路舟雪紧绷的手臂,这一次说话的是林曦扬,他顿了顿,解释道,“林叔扬会来接我们的。”

果不其然,林曦扬刚说完这句话,崔府大开的门口忽然闯入一群着北府军服饰的军人,同府中的巫咸人厮杀在了一起。

为首的将领尤其骁勇,反握横刀干脆利落地抹了一名巫咸人军官的咽喉,飞溅的鲜血间露出一双锐利的眸子,他一脚踹倒立在面前的巫咸人尸身,朝带来的军士下达军令,嗓音震耳欲聋:“旁人不必管,先找公子。”

要找的公子,自然是谢怀玉。

萧风灼藏得位置过于刁钻,巫咸人一眼看不见,北府军找也颇费了一番功夫。

林叔扬是一路杀到谢怀玉面前的,二人相见时后者依旧是一副脚踩木屐、纤尘不染的谪仙风骨;前者却已是满身血迹斑驳,一张俊秀的脸上都被刮了一道血痕。

“怀玉,快来,我带你走。”林叔扬握刀的右手带着铁指套,因而他是在衣摆上擦干净了左手上的血迹,这才朝谢怀玉伸出手去。

谢怀玉瞧着他,破天荒地把手放了上去,他指了指旁边的阿荨:“带上他。”

闻言林叔扬这才注意到旁边没什么存在感的阿荨,后者身量芊芊,一看就知是做皮肉生意的倌儿,如今巫咸人攻势凶猛,带上阿荨只会是拖累。

他本能地不想带,可这是谢怀玉的要求,所以他到底是点头答应了:“好。”

“你以前这么缺心眼吗?”萧风灼得了便宜还卖乖,在脑海中调侃林曦扬。

林曦扬意外地没有反驳,只是语气淡淡地说道:“林叔扬向来桀骜,与其说是忠于谢氏,不如说是忠于谢怀玉。”

林叔扬带着二人又一路从崔府杀了出去,把身后两个人护得严严实实,路舟雪都没有出手的机会。

崔府的小门拴着两匹白马,也不知是林叔扬何时准备的,巫咸人还没有追上来,但他带去的人已经尽数战死,用不了多久巫咸人就会发现不妥追上来。

林叔扬翻身上马,朝谢怀玉伸出了手:“怀玉,上来,我带你。”

马有两匹,足够三人离开,但谢怀玉和阿荨显然都不是会骑马的,林叔扬只能带一个,阿荨被舍弃自然无可厚非了。

谢怀玉不会骑马,但萧风灼是会的,他没搭林叔扬的手,自己翻身上马,然后把路舟雪拉到自己身前护在怀里:“你在前头带路,我跟着你。”

见他会骑马,林叔扬虽有些意外,但此时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点了点头,手里一扬马鞭疾驰而出,萧风灼策马紧随其后。

“阿灼竟会骑马?”路舟雪也跟林叔扬一样意外,毕竟妖族不似人类,出行还要依靠犬马,萧风灼会骑马实在是叫人意想不到。

“哈。”萧风灼轻笑一声,迎面而来的风吹起他的墨发,这张属于谢怀玉的脸上,似乎能看见萧风灼当年的意气风发,“棉棉,我也曾策马走遍扬州、恣意轻狂过。”

那时风光无限,纵有庸人之名在京中流转,可江南之地,时人不知太子昭离面目,他在长街信马由缰时,谁不称赞一句少年意气?

林叔扬的北府军原本驻扎在丹阳城外十里,巫咸人南侵得突然,加之战术古怪,一个个生得魁梧高大、刀枪不入,还偏偏不会痛不会死,北府军再骁勇,面对如此异端也不得不弃城而走。

林叔扬令副将带领战败后剩余的残兵败将退守京城,这才又带着一小队精锐折回来救谢怀玉,这不仅是出于他的私心,更是为北府军谋后路。

战败弃城而走,消息传到朝廷必然少不了责罚,北府军从将领到士兵,轻则降职,重则贬为奴籍流放,他作为主帅更是难辞其咎,必定难逃革职流放。

若是能保全谢怀玉,即便是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有谢家从中周旋,即便要罚,也只是他一人受过,断然牵扯不到其他兄弟。

萧风灼拦着路舟雪策马从城东一路疾行往城西大门,途间经过先前后者吃馄饨的小摊,他坐在马上低头看下去,却只见一地散落的碗碟,卖馄饨的老头被抹了脖子躺在地上,身上还被巫咸人的长枪插了好几个窟窿。

战争啊,受苦的都是百姓,路舟雪闭了闭眼睛,觉得地上那一摊淋漓血色格外的刺眼:“这一切,都是萧月珩的罪过啊。”神在人间搅弄风云,是要受罚的。

林叔扬准备的是快马,一刻不停地赶了好几天路,很快就回了北府军在京城的驻地,这些人虽是战败弃城而逃,却也绝算不上逃兵,因为驻地除了军人,还有不少的百姓,没受什么伤,显然是被掩护着撤退的。

反观北府军,八万人的军队战死过半,即便是活下来的,每个人身上也都或多或少带着伤,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恶战,已经是尽可能地保全了百姓了。

“北府军,对得起南朝,对得起百姓。”林曦扬看着伤痕累累坐在沙地上休整的北府军众军士,语气动容,“世家自诩风雅,瞧不上这浴血沙场的军人,可铁蹄之下,那一身风骨,什么都无法保全。”

林叔扬连着赶了几天路,到京城大营时紧绷着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松了,整个人是从马上摔下来的,值守的士兵见主将回来,连忙上前搀扶,然后抹了一手粘腻的血:“将军,您怎么样了?军医,快叫军医!”

林叔扬原本就受了伤,拖到把谢怀玉平安带回来已是强弩之末,他很快就被士兵七手八脚抬进了营帐,副官请来了医师替他医治,一时间没人理会跟着一起回来的谢怀玉和阿荨。

二人从马上下来,看着为受伤的主将忙上忙下的诸军士,萧风灼说道:“按南朝朝廷的作风,林叔扬怕是要被革职下狱。”

“革职?”林曦扬当即惊讶出声,这些事过去得太久,当时也没放在心上,此时他实在记不起来,此时萧风灼说起,他也是没有一点印象。

“世家间本就争斗频繁,林叔扬出了这么大的错处,其他世家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夺谢氏兵权的机会。”萧风灼语气讽刺,他与林曦扬不同,后者恨的是害南朝覆亡的巫咸人,他恨的,是南朝,

“何况萧翎那么大的局布下来,断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本该死在京口的人。”

萧风灼所料不错,没过多久,林叔扬才包扎好伤口从昏迷中醒来,朝廷一纸诏书传他入宫问责,他又被迫拖着一身伤病之躯从床上下来,匆匆穿戴好甲胄,强撑着入宫。

他的手下心疼他,不禁开口劝说道:“将军,你的伤口才包扎好,你何必这么急着……”

“兵败弃城而逃本就是大罪,再抗旨不尊,你我便真的没有活路了。”林叔扬没有丝毫改变主意的意思,见手下仍旧一脸担忧,他劝慰道,“莫怕,我是谢氏家臣,最多受些刑罚,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林叔扬提到谢氏,那手下眼睛一亮:“您不是救了那谢氏公子么,能不能看在——”

“不能。”林叔扬知道手下想说什么,直接开口打断,他一脸严肃道,“他为主,我为臣,怎可协恩图报?”

林叔扬当然不是这么守规矩的人,只是今日若仗着救了谢怀玉的恩德免自己的罪,那他与他可就真真不要想有什么情义可言了。

“那些刑罚不会要他的命,但能叫他生不如死,他一人扛下了北府军所有的罪责,却偏偏不肯拿救命之恩求得赦免。”谢怀玉就站在营帐门口,轻轻地开口,不知是在同萧风灼讲话,还是自言自语,

语气中透出一股悲凉,像是惋惜,也像是懊恼,“谢氏以为他是贪得无厌,想要谋求更多,所以也的确没有为他争取宽大处理,可巫咸人那样的攻势,谁都守不住,本不该问他的责。”

这件事在他的记忆里不值一提,那时他并不在意,现在回过头去看,原来他所亏欠的,远不只是他以为的那些。

“若不问他的责,谁来平息众怒呢?”萧风灼淡淡地反问,林曦扬在心疼那个一身伤痕还要入宫被问责的青年将领,他却是格外的冷漠无情,“还拿楚昭离彗星祸世的借口么?”

“有时我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是谁,分明是妖族统领,却对南朝前后这段别人讳莫如深的往事了解得如此透彻。”林曦扬并未因萧风灼的话不满,他只是感到奇怪,

“楚昭离并不得先王亲眼,得势后几乎杀尽知晓他那些屈辱过往的人,连我父亲都了解不多,你却知道得如此详尽,不管是编的还是确有其事,都的确叫人生疑。”

“楚昭离庸碌荒淫之名满京皆知,他总不至于杀尽天下人。”萧风灼一脸不屑,仿佛此刻被他冷嘲热讽的人,不是过去那个因为不被在意而痛苦得不可名状的自己。

从舍弃楚昭离这个名字开始,他就舍弃了过去的自己,可即便如此,他依然不得解脱,过去的荒唐依旧如影随形,哪怕他以为,他能够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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