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描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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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凤连夜出了终庭?”瑶光对着明镜将一支金步摇插进发髻里,镜中一张芙蓉面倾国倾城,却掩盖不住眼中浓郁的城府和算计,得了手下女官的准话,手里拿起的珠钗重新放下,外头寂寥的月光撒落进来,瑶光轻笑出声,“怕是压不住体内汹涌的神力了,走,去父亲那。”
彼时明镜尊者正在自己的府邸内打坐调息,身下是一盘巨大的阵法,血红的图腾勾勒,散发着不详之气,瑶光身上的铃铛一步一响,老远便能听见动静,仍旧闭目调息,对款款行至近处的女儿道:“瑶光来了。”
“父亲。”瑶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随后起身来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神之骨,已然大成。”
闻言,便是古井无波的明镜尊者也睁开了眼睛,看向瑶光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此话当真?”
“这是自然。”瑶光笑道,同样喜形于色,“尽管中间出了些岔子,叫那雪凤顶了朱凰,可到底没有影响到神骨的滋养,父亲你瞧,如今天边星辰渐动,便是神骨出世的征兆。”
瑶光话音才落,门外头便又走进来一个手持佛珠、眉目慈悲的佛陀,正是灵钟大师,他先念诵了一声佛号,随后抬起满是悲悯的一双眼睛,说出的话却是截然相反:“神骨已现,该走的,不当留。”
这便是要动手杀人的意思了。
“可是……太上长老那边?”瑶光有些迟疑,路舟雪自己跑出了终庭,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取了神骨,叫他死在外头是最好不过了,但瑶光有些忌惮百里长情,“若是他横插一脚,我们很可能满盘皆输。”
“破军娘娘且大胆去做。”灵钟大师面上一派淡然,已然料定百里长情无暇插手此事,“太上长老旧伤未愈,去一趟戎城已是极限,不日便会重新闭关,大可不必担心。”
“本座是否来得不太是时候?”年轻男子的声音悄无声息地响起,三人皆是一惊,谁也不知道说话那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只见顾银站在门口,手里似乎捧着个什么东西,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三人。
“原来是顾剑神。”明镜尊者捋了捋胡子,波澜不惊道,他和灵钟大师都是老狐狸,哪怕明知顾银什么都听见了,还能装得什么都没有发生,倒是瑶光,拧起了眉,有些警惕地看着来人。
顾银也懒得同三人你来我往打太极,将一张人皮扔在三人面前,森冷地目光落在明镜尊者身上,语气不善道:“本想问问尊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看来是不必了。”
明镜尊者看着地上那张人皮目光闪烁,轻轻叹口气,做出一副为难又不得已而为之的神态来,他诚恳道:“顾剑神既然已经去过诸夭之野,想必该知道的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明镜尊者此时此刻还能做出这等事不关己的态度也着实令本座意外。”顾银冷笑道,因为在戎城见到变成了厉鬼的李兰因,他便疑心起了旧时声称去往诸夭之野调养的李兰因的身份,于是不动声色地暗地里去查了,诸夭之野的确有一个李兰因,却不想是个套着人皮的空壳子,一剑过去,那人便露出了真面目。
顾银不蠢,当年李兰因养伤直接有关的人就是灵钟大师等人,他便带着人皮来想问一个究竟,却不想听到了这样一番话,他闭着眼睛猜也能猜到些大概了,无论是他妻子的早亡还是女儿的冤案,恐怕都是这些人为了这捞什子的神骨搞出来的阴谋。
“顾剑神,我知你心中有怨,可如今木已成舟,你若当作什么都没听见,等我等得了神骨,自然也替你复活妻女,倒是皆大欢喜。”明镜尊者不愧是老狐狸,一句话就说到了顾银最在意的问题上。
见后者似乎有所触动,他话锋一转,又威胁道,“可若是剑神执意要声张,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顾银本来怒气冲冲地来兴师问罪,听完明镜尊者的话却冷静了下来,哪怕因为妻女都死在对方的谋划里,他恨得咬牙切齿,此时也不得不考虑对方的提议,明镜尊者说得不错,即便他把眼前的三个罪魁祸首碎尸万端,妻女还是死了,回不来的。
“神骨,能复活我的兰因?”顾银咬了咬牙,把恨意压回心底,有些生硬地问道。
顾银这么说,便是妥协的意思了,灵钟大师和明镜尊者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味,明镜尊者看向瑶光:“你同顾剑神解释吧。”
“是。”瑶光点了点头,朝顾银行了个礼,起身解释道,“雪凤之身已生神骨,凤凰淬火可肉白骨,得神骨,凤凰淬火以炼之,可生神灵,凡人不与天齐,生死有数,神灵却可反转生死。”
“所以,只要有了神骨,便能复活本座的妻女?”顾银不在乎这些人“造”出神灵后要如何驾驭,他只想确定能不能复活他想复活的人,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便会去竭尽全力。
“这是自然。”瑶光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她也刷了个心眼,沉吟片刻,她又道,“那神骨如今就在雪凤身上,只是他实力不俗,想来要得神骨还要费一番功夫。”
“神骨本座自会取来,记住你们现在说的话。”顾银深深地看了瑶光一眼,她耍的心眼在他面前一目了然,但是他不在意,因为不重要。
……
暮春的雨露从瓦檐上垂落,在白玉铺陈的台阶上激起涟漪,柳絮无根,被吹卷进风雨,那梦里不得见的人就坐在窗边,伸手去接招摇的柳絮,抓了个两手空空,凄风苦雨吹进窗沿,落在人脸上,像是独饮风月,醉酒难忘的浮沉。
可是一眨眼,那人不在了,连同凄风苦雨的小窗,风雨浮沉的柳絮,一并地消散无迹了,徒留一地的断垣残壁、荒草废墟,路舟雪一路强忍着灵魂深处蔓延开的寒意,一边却是不受控制地想起旧事。
“岁杪哥哥,逆转生死本就不易,你的肉身虽已重建,死气却是无法遮掩,每逢月中,你怕是要受些苦了。”萧月珩托着他的脸,以朱笔绘他的五官,动人的眼眸认真地盯着落笔处,连每一次呼吸都温柔。
那时路舟雪刚刚复生,不生不死,怨气冲天,脸被萧月珩捧在手里,刚画好的眼睛里流出怨恨的血泪,模糊了朱墨未干的眉目。
“莫哭,眼睛花了。”萧月珩以指腹抹去他眼眶下的血泪,手上画笔轻轻勾勒出一点艳丽朱唇,画完一张美人面,萧风灼瞧着路舟雪的脸满意地点了点头,“虽是不及岁杪哥哥原本风姿,倒也算美丽了。”
萧月珩轻轻搁下画笔,望着自己亲自画出来的五官:妩媚又勾人,他笑道:“岁杪哥哥若是哪一日忍受不住了寒气入体的苦楚,大可寻一人相守,肌肤相亲,精血相融,倒也解得一身死气。”
那时他却是眼含希冀地看向萧月珩,他不信他不懂,但那人只是轻轻地笑了笑,说道:“岁杪哥哥,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您该寻一良人长相厮守,我呀,不值得您惦记。”
回忆在这里戛然而止,在记忆里被无数次怀念的人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有人对他早已相思入骨。
路舟雪冷得全身僵硬不听使唤,他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只是下意识地远离终庭,待他回过神来,早已踩着千里江山进了南境,再走远些,便是苍梧之野。
路舟雪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才是秋季他便裹上了厚重的衣袍,但就是这样仍旧觉得冷,眼睫毛都挂上了霜花,露在外头的一点指尖更是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碰过的地方都慢慢结起了冰霜。
“你想冻死自己么?”邪灵站在他面前,眉头拧得仿佛能夹死苍蝇,路舟雪此时已经毫无神智了,眼睛涣散地盯着前路,却是什么都看不见,冷得毫无血色的唇齿间泄出一声哭腔,邪灵附耳去听,依稀听得出,他喊的是“萧月珩”。
“真是疯了。”邪灵看疯子一般叹道,却是又隐去了身形,并不想管他的死活,打算任由他自生自灭。
风来,万籁俱寂,穹顶之上一轮满月高悬,惨淡的月光直直地投在大地上,映得乱世枯草愈发颓败荒凉,南行古道终年繁华,谁知群山万壑之间却是一派死寂,这寻不到前路的行客就那样昏死于一个人的寒冬,躺倒在杂草丛生泥地里,人事不知。
骨子里透出的寒气渐渐浸透了他的衣衫,泄漏到外面,连枯草也结起了霜冻。路舟雪就那么闭目安睡着,恬静得好像一幅美人画卷。
……
萧风灼被戚南阔召回了妖族,虽说是召回,可迎接的排场铺了十里,仿佛是迎接打了胜仗的将军班师回朝。
戚南阔锦衣华服等在仪仗的最前头,萧风灼懒洋洋地晃晃悠悠过去了,衣衫上还有在林间穿梭时挂上的树叶,整个人放荡不羁地走到戚南阔的仪仗前,场面一度十分滑稽。
“王叔。”戚南阔丝毫不觉得怪异,恭恭敬敬传了轿辇请萧风灼上座,后者看他一眼,拒绝道:“我的腿没坏。”
萧风灼拒绝,戚南阔也没强求他,像一个真正的小辈一样服侍左右,还问起了他在终庭的境况:“王叔在终庭待了月余,那些人可有为难王叔?”
“人修哪里会闲来无事为难我。”萧风灼一句话说得含沙射影,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戚南阔,伸手掐了掐他的脸,“你也别给我来这一套,你是我养大的,藏着什么心思一眼就看穿了,还这样装模作样,怪没意思的。”
“王叔,侄儿关心你,怎么就成装模作样了?”戚南阔拿下萧风灼的手,故作无意地轻轻捏了捏,他要坐镇妖族,一身气势侵略性十足,倒是萧风灼羽冠缓带轻裘,端得是潇洒肆意,二人站在一起,叔叔不像叔叔,侄儿不像侄儿。
萧风灼抽出自己的手,也没给戚南阔留面子,他指了指后者身边仪仗里的几个美人,笑道:“怎的,这些个美人不入眼,偏要来撩拨你叔叔我?”
妖族不讲究礼义廉耻,便是血脉族亲也能交媾,被萧风灼当面指出来,戚南阔也不尴尬,他笑了笑:“她们哪里有叔叔三分风采?”
听着这熟悉的话,萧风灼竟是气笑了,他舔了舔后槽牙,心想一报还一报啊,原先他拿这话调戏路舟雪,现在他这好侄子就来调戏他了,萧风灼踹了戚南阔一脚,骂道:“滚一边儿去,我才不同你搞断袖之癖。”
戚南阔把萧风灼安排在了山间的一处行宫,明面上是要萧风灼休养,实则是软禁。
“侄儿这是做什么?”萧风灼瞧着戚南阔给行宫下禁制,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也出不去。
“这是以防万一。”戚南阔道,“谁让王叔总是多管闲事呢。”
“行。”萧风灼轻笑一声,他算是知道怎么一回事了,“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叔叔外头可还有个小宝贝儿等着呢。”
“王叔倒是一如既往的风流,这几个难道还不能让王叔尽兴么?”戚南阔也笑了笑,他指了指带来的数十个舞姬随侍道,“这几个小玩意儿便送给王叔了,委屈王叔一阵子,待事情结束,侄儿定亲自来向王叔赔罪。”
说完戚南阔便离开了,一道阵法封锁住了行宫,这看似风光无限的妖王族叔,其实也不过是个受制于人的阶下囚,行宫大门关上的那一刻,跪伏在地的侍从们不约而同的想。
再抬起头来侍奉时便多了几分轻慢,少了几分尊重。
“站着作甚,不是叫尔等侍奉么?还不快些奏乐。”戚南阔要软禁他,萧风灼便干脆左拥右抱,召了对方留下来的人寻欢作乐,夜夜笙歌,这般胡闹了几日,行宫上下一片靡靡之音,满目骄淫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