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巫咸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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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的夜晚来得很快,太阳一落下,月亮就升起来了,月亮一升起来,四处便都安静了,路舟雪踩着月色洒满的青石路匆匆赶回,不想邪灵飘飘悠悠地冒了出来,坐在他的肩头讥讽他:“何不食肉糜?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当真讽刺,你从前可也是一样的冷漠。”
邪灵说完,不等路舟雪说什么,又笑了笑,在清冷的面孔上显得妖异又邪肆,他伸出手指戳着路舟雪的脑袋:“啊,忘了,慈悲的是他,博爱的也是他,岁杪,你是个卑劣的模仿者。”
路舟雪不耐烦地扯着邪灵的头发把他扯下来,冷冷地看着他道:“神明无情,与神爱众生并不冲突。”
不周山上的神,都是无情道者,没有任何偏私的无情,恰恰是最大的博爱,因为神无私心,所以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在天道面前,一视同仁,这也是为何当初天道择主,萧月珩竭力阻止的原因。
从天柱爬上来的巫咸人贪心不足,偷窃了神位不够,还肖想成为众神之主,妄图干预天道择主,可是啊,路舟雪轻轻叹口气,那无心无情的天道,有什么好的呢?
若是真的好,萧月珩为何宁肯自己死,都不愿去到那无重数的苍穹之上,做那个天呢?
路舟雪一路心事重重地回了凤凰台,任凭邪灵在耳边如何喋喋不休都不予理会,进门时因为心不在焉被忽然冒出来的大猫拱翻在地上蹭来蹭去,猪拱白菜似的,路舟雪揪住大猫的耳朵把他的脑袋拎起来,瞪着他道:“蠢猫,阿灼不在你便这般放肆。”
时间回到路舟雪从北都庭回来的那天,黑色的大猫敲开了凤凰台的门,一身玄衣,风华正茂的青年跟在猫的后头倚着门框朗声笑道:“棉棉,可不能是只猫都叫‘萧风灼’的,你瞧仔细了,我在这呢。”
“阿灼。”路舟雪爱不释手地又揉了揉大猫的头,这才看向萧风灼,“你出去找我了?”
“嗯。”萧风灼点了点头,示意他进屋再细说,二人回到偏殿里,大猫似乎很喜欢路舟雪,一个劲儿地要往他身上蹭,被萧风灼敲了一下脑袋教育了,“蠢猫,一边玩儿去。”
二人在屋里坐下来,萧风灼瞅着路舟雪的神态,说道:“瞧着不高兴,可是同太上长老吵架了?”
路舟雪捏着怀里大猫柔软的爪垫,闻言问道:“的确起了些分歧,阿灼是如何知道的?”
“料想便是如此。”萧风灼笑道,“旧案重审的结果差强人意,你定然是要对太上长老生发不满的,倒也是难为了他了。”
“阿灼此话是说,我不该生师尊的气,是这样么?”路舟雪瞧着萧风灼,语气有些危险,后者好笑地给他倒了一杯冷茶,将茶杯推到他面前道:“降降火,听我给你细细说来。”
“棉棉就不曾怀疑,这东山旧案查得也太轻松了么?”萧风灼循循善诱道,“涉案之人定然有明镜尊者,当年都能瞒天过海,为何如今突然没瞒得住,棉棉可想过其中关窍?”
“那是因为朱凰涅盘,他们措手不及。”路舟雪拧眉沉思道,但很快他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不对,予昭每月都被取心头血,看似是瑶光要治病,实则是控制她涅盘的时机,凤凰涅盘也在他们预料之内!”
“对了。”萧风灼打了个响指,手指蘸了茶水在桌案上写写画画,“他们唯一没能预料到的意外,是你,那么假如涅盘后的凤凰不是你,按照原本的轨迹,会发生什么?”
“凤凰涅盘,予昭仍旧是戴罪之身,东山旧案永远是冤案,翻不了浪。”不等路舟雪回答,萧风灼就给出了答案,“至于百里长情,他其实本不该在这时候出关的。”
“当年他那大徒弟到底出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但他伤得很重确实是事实。”萧风灼笑容戏谑,“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那些人算好了一切,却唯独算不到雪凤替了朱凰,算不到百里长情提前出关。”
“所以,他的伤其实并没有好?”路舟雪迟疑道,若是受伤未愈,那么的确很难威慑终庭那群真正的老狐狸,自然判决也就不尽如人意了,如今的结果,或许已然是百里长情能争取的所有了,如此看来,倒是路舟雪错怪他了。
“否则棉棉以为在戎城时,那公孙无音凭什么拦得住堂堂太上长老?”萧风灼道,朝路舟雪怀里的大猫扣了扣手指,大猫见状凑到他怀里任凭他抚摸,萧风灼一边逗猫一边道,“棉棉,我还需要提醒你一件事。”
路舟雪:“怎么?”
“终庭联合恶鬼在东山一带弄的东西,我大概知道一点。”萧风灼正了正颜色,一派严肃道,“妖族也有插手,是一种古老的关于召神的仪式。”
“召神?”路舟雪眉心一跳,不自觉就想起通过天柱登上不周山,妄图驱使神明的巫咸人,无端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们想干什么?”
“无非是重铸登天路,毕竟万年来修真界无一人飞升,可不是该着急了。”萧风灼一句话说得风轻云淡、事不关己,还有些看好戏的意味,“棉棉,你说他们是不是狼子野心?”
是不是狼子野心路舟雪不清楚,他在意的是这些人最初是谁把他们聚在一起要重铸登天路的,毕竟当年巫咸人被萧月珩拿命赶走后,为了以绝后患,当时太荒直接把登上不周山成神的概念从凡人心中抹除了,他们是怎么重新知晓的?
“重铸登天路,究竟是谁挑起的……”路舟雪喃喃道。
萧风灼摇头,他也不清楚,这些都是绝密,如今妖族那些长老防范他跟什么似的,自然不会告诉他,重铸登天路的事还是他偶然得知的。
“棉棉,我要回妖族了。”二人相顾无言了片刻,萧风灼忽然开口道。
路舟雪看着萧风灼逗猫,心情正好呢,冷不防听到他这么说,顿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全身上下都冷了,路舟雪愣了愣,而后问道:“妖族出什么事了么,怎么突然回去?”
“也不算突然吧。”萧风灼说道,动作自然地从怀中掏出来一包桂花糕,“路上瞧见买的,快吃,还热乎着——原本没有迎回凤凰,本就该回去的,不过是我死拖着不回去罢了。”
“东山的那些事妖族也有牵扯,现在被百里长情坏了计划,妖王不高兴,我们底下这些办事的自然要赶紧回去。”萧风灼道,他没有提在戎城时柯柔来找过他,要他别插手。如今东山外的聚阴阵破了,主要责任就在他和路舟雪,此番妖王召他回去,自然是兴师问罪。
“那你回去了,什么时候能再出来?”路舟雪不自觉地捏着手里的桂花糕边缘,莫名有些失落,分明之前也孤独惯了的,为什么现在就接受不了了?他与萧风灼,也没有相识太久才对。
“不知道呀。”萧风灼叹道,他也很无奈,此次跑来终庭本就是他抽空躲懒,妖族那些家伙不放心他大权在握,但眼皮子底下见不着他又害怕,矛盾得叫人好笑,“我是妖王亲信,一般来说无要事不得擅自行动,不过别太担心,我把这蠢猫留下来陪你,有机会我也会溜出来找你玩的。”
世上无不散的宴席,路舟雪清楚地知道这个道理,因而轻叹一声后,便也接受了,他问:“那阿灼何时离开?”
“不日便会动身。”萧风灼答道,见路舟雪将失落都写在了脸上,不由得失笑,他捏了捏路舟雪雪白柔软的腮帮子,笑道,“棉棉看着要哭了,看来我在棉棉心里还是很有分量的。”
萧风灼第二天就走了,孔雀白天在无相峰练剑,天色晚了才归,凤凰台一时冷清了下来,只是路舟雪似乎从来都习惯孤独,活动一切照旧,只有在下意识叫人得不到回应的时候才会忽然感到落寞。
路舟雪尝试给孔雀做一套衣裙,十根手指都扎了一遍,针脚还是歪歪扭扭的,这一次没有田螺公子帮他改,夜里做完,第二天看着仍旧惨不忍睹,路舟雪对着仿佛什么破布的衣裙,默默拆掉了缝上去的针线。
他带着绢布到人间找了个技术娴熟的绣娘,花了几枚铜板做了一身女儿家的罗裙,那绣娘已是当了母亲的年纪,瞧见路舟雪一个清冷出尘的年轻人拿着绢布来给姑娘做衣裳,露出来的指尖还有血点,不由得笑得慈爱:“小公子给心上人做衣服呢?”
路舟雪一愣,随即摇摇头道:“是……妹妹。”他本想说女儿的,可是想起最近孔雀对他改了的称呼,便也跟着改了口,解释完,他指了指递给绣娘的绢布,认真道:“丫头衣服不多,要好生做。”
“你那妹妹倒是福气好,做哥哥的这样疼爱。”绣娘接了路舟雪的生意,一边配着绢布,一边笑着同他闲聊,说着还轻轻踢了一脚在她脚边蹲着玩线团的男孩,“你这臭小子,就会欺负妹妹。”
路舟雪不太好意思地没接话,绣娘的手艺好,眼看着一条裙子便有模有样,他瞧着孔雀会喜欢,便又花了几枚铜板,让绣娘多做了几身,姑娘嘛,总归是爱漂亮的,路舟雪想。
又过了几日,路舟雪往人间经过时见到一盏极漂亮的凤凰灯,鎏金的框架,琉璃制的灯罩,上头栩栩如生地绘着一只迎风展翅的火凤凰,点燃蜡烛后瞧着漂亮极了。
路舟雪一看便觉得孔雀会喜欢,连带着几支女儿家用的簪子一并带给了孔雀。
彼时孔雀还在无相峰,路舟雪便把东西放她住的正殿里,这样孔雀一回来就能看见,做完这一切,路舟雪便轻手轻脚地藏了起来等着孔雀回来。
那丫头从百里长情那里练剑回来,看见正殿里的凤凰灯愣了愣,有些无措又爱不释手地把凤凰灯抱在怀里,仿佛像抱住了心爱之物。
路舟雪见她喜欢,心情也跟着好了些,悄悄地退了出去,邪灵坐在他肩头不屑道:“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还要用这种廉价的方式维系情感。”
“你又懂了。”路舟雪反呛回去,好心情却淡下来,邪灵说得没错,他的确是很刻意,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挽回一点什么,哪怕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留住什么。
岁杪神君孤僻,何曾会这样患得患失?可事实却是,不是他选择了孤独,是寂寞包裹了他。
“过去是萧月珩,现在是这丫头,以后是谁呢?”邪灵趴在路舟雪头顶喋喋不休,吵得他心烦意乱:“与你何干?”
“哈哈哈,是与我无关。”邪灵轻笑出声,他指了指即将升起的月亮,幸灾乐祸地看着路舟雪,“你该不会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路舟雪一怔,随即抬头望去,只见一轮满月影影绰绰地挂在夜色与夕阳的交界,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满月。
“今夜,是月中啊。”路舟雪轻轻呢喃出声,他竟是忘了,月中了,又该是旧疾发作的时候了。
如此便不可留在凤凰台了,他如今虽是肉体凡胎,可毕竟还是神明的魂魄,若是失控的神力外泄……萧月珩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如此想着,路舟雪匆匆出了偏殿,惊动了庭院中休憩的大猫,它抬起头用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路舟雪从它身边目不转睛地走过,见自己被忽视,大猫不高兴了,抬起爪子压住了路舟雪扬起的衣袂,气哼哼地看着白日如雪的仙人。
路舟雪被扯得停下脚步,无奈地揉了揉大猫的头,哄道:“乖,我要出去一趟,你看家,嗯?”
大猫不依,越发压紧了他的衣裳,路舟雪无奈,眼看月亮要完全升起来了,他可不想当场来个神力外泄,只得换了一个语气威胁道:“你若不依,我便让阿灼召你回妖族。”
大猫不听话,却极其畏惧萧风灼,闻言控诉地看了一眼路舟雪,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开了爪子。
“乖。”路舟雪拍了拍大猫的脑袋,心道萧风灼这猫当真同他一个性子,任性但好哄,一边匆忙地走了。
全然未曾注意身后正殿的门打开,孔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露出了一个复杂又纠结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