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雁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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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入深秋，天空拂上灰纱，凉风习习，董方穿着袖口撸到肘关节的单薄衬衫，闭目养神，身旁是叠起的黑色西装外套。
“董主任？”如约来到训练场的周科，见董方穿着如此清凉略感意外。
“原以为你还得耽搁些时间。”董方徐徐睁目，招呼准时前来的周科于身边落座，“莫讲师没叮嘱你什么？”
“没有。”周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昨日几人已商量好由董方负责周科的实战训练怎么又牵扯到莫华菱。
“莫讲师出了名的护短，而我教导学生偏严苛，她没说什么自然最好，丑话放前头，我不允许半途而废的情况出现，明白么？”神赐挑战至关重要，周科的天赋令人生喜，董方的态度已完全转变，玉不琢不成器，百炼方得精钢。
“董主任，我为大演武来此求学，定有始有终。”周科估测董方是担心他承受不住打退堂鼓，在这一点上他无路可退，安逸的生活唯有自己争取，祈求他人，依靠他人，终是镜花水月，“不知接下来作何安排？实操还是？”
“实操不急，之前你与贾西打斗过一次，先谈谈感受。”董方话题一转，提及旧事。
与杨蒙那次被碾压不同，与贾西的打斗确实是周科首次与旗鼓相当的神赐者正面对决，明面上虽是平手，但自己心里清楚与贾西仍有差距，这点身为高年级学员讲师的董方肯定也有数，不提结果单论感受自是别有用意。
“单凭实力而言，我尚不能敌贾西，但贾西犯了两点过错，故而未能胜我。”
“说说看！”董方循循善诱。
“贾西神赐印扎实厚重，攻守兼顾，唯独欠缺灵活，我的神赐威力不足却机动有余，此为一；我出生平平当时又未凝炼神赐印，贾西作为底蕴深厚的家族子弟，大意轻敌，此为二。”周科前后复盘过多次，这两点中无论贾西调整哪一项，当晚的结果大概率都是贾西胜，这点他心知肚明。
“不被结果蒙蔽双眼，很好！”董方微微颔首，“实战中最重要的两点，一是扬长避短，二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贾西空有蛮力忘却这最重要的两点，败得理所应当。”
在董方眼里作为高年级的学员，与初出茅庐的神赐者打成平手就已经是败，周科不因结果狂妄自大，分析中肯谦逊，切中要害令董方满意。
“你能利用狭小空间发挥出速杀冲击，说明你不拘泥于书本，善于随机应变，贾西不懂变通，明明无差别攻击周遭就可轻易化解，却一意孤行，待你气势大盛针锋相对。”
董方的言语虽有事后诸葛之嫌，但周科自问倘若贾西真如董方所说，向空间内各处轰击，自己或许不得不放弃使用速杀冲击，即便成功用出，仓促之下也收效甚微。
“胜不骄败不馁，保持这份心性，哪怕在大演武上也一样。”
董方不愧是行家，滔滔不绝向周科灌输实战方面的知识要点，如何见招拆招，如何利用时间、空间、天气等等，即便是木系神赐者遇上火系神赐者的无解局面，董方仍能给出巧妙的应对之策，令周科啧啧称奇。
灰蒙蒙的天空飘落霖霖雨丝，董方凝视着手背雨珠蓦然问道，“陆同学你怎么评价速杀冲击。”
周科从书本习得速杀冲击且运用在实战中，后无来者难说，至少做到前无古人，自然有发言权。
“此招门槛不低，潜力有限。”周科开诚布公，速杀冲击被视作鸡肋纳入课本当做反面教材不是没有原因的。
“跟凝叠法比起来如何？”
“云泥之别。”周科不解，猜不透中年男人严肃古板的面孔下意欲何为。
“我也教你一招如何？”
雨势渐大，周科撑伞的动作因董方出其不意的言语打断，愣在原地，“并非流传于书本上的那些？”
随着董方点头，周科立刻补上一句，“家族或宗门招式严禁擅自传授外人，违者必将重罚，董主任何必冒此风险。”
沈剑心教习周科凝叠法时，杜豪就曾提及此事的严重性，好在三人结拜为异姓兄弟，算是打个擦边球，饶是如此，周科心中仍过意不去，加上沈剑心返回宗门，不由得担心是否与此事有关，如今董方与他仅是师生关系，更没理由做到这个份上。
“怎么，沈剑心教得，我教不得？”董方的反问透着一股子不甘。
“学生不是这个意思，义兄返回宗门至今未归恐怕多少与教授我凝叠法有关，董主任何必为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周科言辞恳切，欠什么都好就是不能欠人情，自古人情最难还。
“放心沈剑心不是因为你回去的，再说这事也没严重到犯天下大忌的程度。”看周科质朴的样子，董方哭笑不得，这事搁其他人高兴都来不及，眼前的青年还一心顾虑他人。
董方起身张开双臂拥抱天空，沐浴秋雨，“这世上太多的资源掌控在家族与宗门手中，一代又一代止步不前，世界如一汪死水，只剩腐朽僵化，唯有打破这故步自封的局面才能焕发生机。昨天你使用凝叠法时，我发现不经意间沈剑心已走在我的前方，我却在不知何时丢失初心。”
现实的无奈，岁月的繁琐，一腔热血的少年蹉跎成刻板的中年模样，遇见沈剑心、周科何尝不是董方的幸运。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你我神赐皆侧重于速度，未尝不是一种缘分，况且今天传授的招式已经过我改良，算不上违背规矩。”
周科静默不语，聆听仰望天空的中年男人直抒胸臆，这份情是不得不接了，“董主任一番好意，学生却之不恭。”
“这样就对了！”董方很满意周科的答复，“我只有一个要求，无论你将来是否做调整，遇到合适的人请传播出去，让它在流传中成长，我宁愿它在人海中被淘汰，也不希望它腐烂在藏书库。”
“学生谨记于心。”周科起身向董方一拜，董方此举于他来说不啻于沈剑心传授凝叠法的雪中送炭。
“看好了！此招名为——雁翎·改。”
董方天青色神赐印一闪而没，雨中留下残影，若非远在百米处的董方招手，周科甚至寻不见董方动向。
这般速度周科自愧不如，十几米内兴许看不出差距，可拉长至百米高下立判，且不说速度比不比得上，单是消踪匿迹足以令周科望其项背，哪怕是比田震厉害十倍的专攻眼力的神赐者，也不见得能完全捕捉董方动作。仅一分钟，长约千米的训练场，董方已腾挪七八圈有余。
“能看清我的动作么？”董方回到周科身侧，本被雨水浸湿的衣衫已是半干。
“学生愚钝，未能看清。”周科全神贯注堪堪跟上董方移动后的位置，遑论看清动作。
“嗯！不错。”董方没有责备，这是他对周科最后的试探，周科确如蒋老所言并非信口雌黄的人，打开叠放的西装，取出一本泛黄的皱褶册子递给周科，“里面记有我改良研究雁翎·改的全部过程交给你了。”
“这……”周科犹豫没有立即接手，“这是董主任的心血结晶，为何……”
“这么多年的打磨，一切早已印在脑海，有需要时大不了再写一份，现在给你用处更大。”董方依稀记得提笔写下第一个字时的激动，眼中的周科仿佛就是当年那个背井离乡的自己。
“学生定当用心研读，待精通后重新交还董主任。”周科接过书册，触摸满是岁月的斑驳纸张，小心塞进制服内侧口袋，免被雨水打湿。
“气随心动，以实化虚，以虚御实，一步千行。”董方幽幽开口，一字一顿如同慢镜头播放重现步法。
漫步雨中的董方每迈出一步都蕴含奥妙，隐与天地气机相合，周科顿悟为何总是寻不见董方身影，哪怕董方未使用神赐，却宛如天人合一，顺风而行，风至人至，飘忽不定。
雁翎·改的含金量远胜于单纯追求速度的速杀冲击。
不知是这雨，还是这少年，董方心情大好，淋湿的背头垂下些许发丝，突然意气风发，“家族招式虽不能外泄，但兴之所至，且让你一观，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董方神赐印大盛，步法变动，由慢转快，凌空一踏，登天而上，仿若与秋雨共舞，不坠凡尘。
“这……难道就是雁翎？”周科瞳孔收缩，呼吸急促，飞行是神赐体系中少之又少的几种彻底打破自然法则的存在，单凭步法就能肆意穿梭于空中，更是想都不敢想，哪怕见识过杨蒙浮于半空，但终究是借助赐文显化而为，无法做到这般灵活迅捷。
要说与雁翎·改相比有何不足，唯有速度上略逊一筹，可面对在空中来去自如的神赐者，压力远比面对同处地面的神赐者大。
“我们一族的神赐比较特殊，自神赐印结成后，直到觉悟赐文才能真正背生双翼遨游天际，不少人止步于神赐印，直到祖辈中一人自创雁翎，使我等族人不受限制踏天而行，董方不才无法自创招式，只得借先人经验粗浅调整，望您老在天之灵不要怪罪。”董方立于半空遥望天际，泛起一抹苦涩，再次施展雁翎，无中生有创出这般招式的祖先无愧于天才二字，相较之下，自己的雁翎·改实属班门弄斧。
这番话站在地上的周科自是无法听见，这便是天与地的差别。
片刻后董方重回地面，内心安定恢复成以往严肃古板的模样，“陆同学，可有感悟？”
“董主任刚刚施展的雁翎与雁翎·改似乎本源相同。”周科不明白雁翎如何做到踏天而行，动作步法亦不相同，唯独感受到一样——风，凭借超直感隐约觉察二者间的迥异就是风的不同。
“说说看！”董方眼神一变，这个叫陆清扬的学生似乎在某些方面存在特殊的感知。
“依学生浅薄感受，雁翎似是借风而动，兼具横纵两项故而乘风起踏天行，雁翎·改则是顺风而行，追求横向极致，速度更快，身形捉摸不定，两相比较，难分伯仲。”
周科毫不遮掩吐露心声，董方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惊涛拍岸，他任教过多所神赐院，曾显露给数名视作天才的学员看过，无人一语中的，追根溯源，无论是雁翎还是雁翎·改，就是御风的方法。短短几分钟，周科既没时间翻阅书册，又无旁人提点，单凭观感就洞悉了本质。
“你的感受没错……”董方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猛然想起一件事，双手按在周科肩头，“陆同学你是不是感知比较特殊？”
董方郑重其事的模样，周科不明所以，回想起杨蒙说过自己拥有超直感，显然董方察觉到一二，如今装傻充愣已来不及，再者董方愿意传授雁翎·改，展示雁翎，周科自觉不如坦诚，“曾有人说，我具有超直感。”
“果然……果然！”董方神色如常，微微颤抖的双臂暴露他内心的波澜，哪怕是帝都神赐院拥有超直感的学员也不过寥寥数人，这次蒋老还真是收了一块瑰宝。
“这件事以后尽量不要跟外人提起，未成长起来前，头角峥嵘不是桩好事。”董方告诫周科日后需更加小心谨慎，一方面春平神赐院不如以往声名显赫，走漏风声难免有心怀鬼胎的宵小暗中作祟，另一方面是他的私心，拥有超直感的周科前途不可限量，待周科名震四方之时，就是他名留教育史之日。
“董主任所言，学生谨记于心。”周科自是懂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如非形势所迫，他绝不会去敲响榜钟，开启神赐挑战，陆清扬始终都是假身份，聚光灯下有鲜花掌声不假，冷枪暗箭亦数不胜数。
“时间不早，今天到此结束，回去吧。”
若非临时起意，董方的授课早在半小时前就应结束，周科倒是毫无怨言，剩下半个月分秒必争，就算董方让他早早离去，也是回到花园废墟继续操练凝叠法。
秋雨渐歇，董方躺在空无一人的训练场，遥望时隐时现的残月，心潮澎湃，“传说创出雁翎的前辈就是拥有超直感的天才，上天是眷顾我董方愚钝才让我遇上陆清扬么？”
就这么躺到深夜，董方似是做下什么决定，双目焕发出不同以往的光彩，背后伸展神赐凝聚的双翼，破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