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舍脸面讨粟送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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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飘了几片雪花便停了，村边有个妇人在叫孩子回家吃饭，对面一户人家的中年汉子，正提着一桶柑水，倒向石槽子里喂猪。
天气过午，己是后半晌了。
大街上行人很少，有几个闲汉，在村心街头站着，偶有单个中年人从小巷里走出来，村民们大都躲进屋里烤火取暖去了，看样子，早出晚归的猎户们，打猎还没有回来。
村中并没有出现军兵埋伏。
一个打油的女人，在跟街上的卖油翁讨价还价。
稍时出现了公孙弘的身影，他带着孟桃，躲得远远的，亲眼看到卖油翁打狗棍抡出了手。
那几个闲汉一起上手，将狐长风带出了村北口。
后来，孟桃送妹妹们回家去了。
公孙弘也消失在了街头，丐兮申却不知踪影。
就在这阵功夫，田简掩身在一户人家矮墙下，等着那辆关乎自己命运前程的二马拉车。
父亲战死，母亲下落不明，充满杀戮的逃亡之路，想要潜入敌宫秘密谋杀的计划，冲击着她少女的心灵。
这一切变故，来的太突然了。
想她三岁那年，便来到了燕下都，过着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每逢节日假期，父亲从鸿之塞回来时，都会给田简带些礼物。
------大多是干果、蜜汁、榛仔、桃仁、青橙酥、酸奶干、豌豆饼之类好吃的东西。
马豆她也吃过，很难下咽。当然，那是为了忆苦思甜。
那时候，田雷将军带兵，常年在那里驻扎、守关口。
如今回想起父亲来，田简很是一阵心酸。
一阵寒风袭来，她哆嗦了一下，顿感身上一冷，料想大概是感冒了。
转眼看见戏台上，有堆干草，她兴奋的跑了过去，走上台阶。
本想倒在上面休息休息，刚斜着身子半仰着躺在了干草上，便又像炸了窝的老母鸡似的，忽又站了起来，大声尖叫着，让人觉得身下是不是进了老鼠。
其实不然，她心里想的是，不能弄脏了衣服。
这是做女人的脸面。
更主要的是，这是进宫要穿的，不可玷污。
等待的时候是深受煎熬的，目下，田简就是这样。
一阵饥肠辘辘的饥饿感，再次袭上了她的心头，似乎没有站起来走走，以及等下去的勇气和力气 似的，一脸的难受。
她在内心里梦幻般的对自己说，身边要是能点一把火就好了，或去一户人家，找个火炉，围坐在旁边取个暖，该有多好！
或者坐到农家土坑上去，象孟桃他爹当年生孟枣核那样，吃上颗大红枣，再喝上一碗红姜汤，如此暂避一时，也不失为良策。
这不禁使她想到了公孙弘，和公孙弘的家。目下，田简觉得，这是她唯一的依仗。
孟桃家，她是不想去的，孩子们太多，吵闹起来，太烦人了。
田简站在戏台角落里，靠在台柱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对面五六户人家的庭院和过道，发了一会儿呆。
不知过了多久，她晕晕乎乎的，梦中方醒一样，看到一个青年，从一家农户门扉外的小路上经过，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又退了回来。
田简好奇的发现了他。
是公孙弘吧？好像是他！
总也该来了吧，走了这么久，给我拿什么吃的啦，这么费劲，难道还需要一只鸡、一只鸭吗，不用！
鸡汤就行！红糖水也行，主要是要放点姜！病毒起来后，攻心的很呐！田简聊以自慰的憧憬着公孙弘到来的那一刻 。
当她看到公孙弘的时候，便有了勇往直前的胆量，敢往前冲了，不再担心雪中滑倒了，她在心里鼓励自己说，反正一倒，走着跑着都一样，摔不死人的！
所以，一走下戏台，她便冲着那家农户跑去了，心里喊着公孙弘的名字。
但是，村边稀疏的树木，低矮的石墙，和高低错落的房屋，不时挡住了田简的视线。
一道墙缝儿，又将公孙弘的身影送进了田简的眼帘。
他想干什么？我在这里呢！田简这样想着，愈发得使她感到好奇，希望看个真切。
田简再次向前跑了起来，终于一下滑倒在雪地里了，把那把小红伞扔出去了好远，肩头上的包裹，也跟着遭了殃。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和泥土，心疼的发现，沾上了点驴粪蛋，但她也顾不了那许多了，起身又追，最终掩身在一户人家的石墙外，眼睁睁看着公孙弘，走进了这户农家的小院。
公孙弘是毫不犹豫的走进去的，这次，他也没有退出来。
看样子，下了不小的决心。
换句话说，他直接愣在了当院，那是个破旧小院，院内物件都不屑去说，光秃秃的，只有一个狗窝很显眼。
田简不知公孙弘在想什么，看样子，也不像是前来探听这户人家动静的。
忽见他走到狗窝边，四下看了看，忽然从狗食盆子里，捡起一点什么吃的东西，送进了嘴里，立刻引起了家犬的狂吠！
田简顿时心头一惊，她不想让公孙弘看到自己的举止，不想让他知道，她看到他与狗抢食吃。
那样，太伤男人们的自尊心了，对公孙弘来说，兴许无地自容。
于是，跟踪变成了偷窥。
田简换了个位置，真就偷窥了起来。
她蹲下身子，做贼似的，沿着墙根，向近处走了又走。
从一条石头缝里，她终于看到了院内，并且开始侧耳倾听院子里的动静。
这会儿，耳朵里再次传来了公孙弘的声音：“柳春大爷，胡麻大婶，给点吃的吧！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家里已经断炊！”
田简又顺着墙缝，心酸的往里看了一眼。
功夫不大，棉帘子一掀，啪哒一响，从北屋里，走出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来，手里拿着两个栗米窝头，一个粗面饼子，田简看得很清，是发面的饼子，站到公孙弘面前。
田简缩回头来，向他们所在的位置移了移身子，只觉得那妇人的声音，听得十分真切：
给你，拿走吧！只剩这些了，我的孩子！
来得真是时候，能掐会算似的，看来八卦没白学，也不知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还好，时逢今天，刚蒸了锅窝窝头。
稍倾，那女人又道：
我说呀，公孙石匠家这个后生，你怎么能从狗盆子里捡吃的呢！
那不是臊白人嘛！我又不给，这叫邻居看到了，反倒显得我不好。
实话说，我从窗户里看到你那样了，这真叫人心疼。
不是早不乞讨了吗？
教书先生都当一年半了吧！
今天是怎么回事？
又有什么难处了呀！小弘子！
可总不能这样下去吧！
一辈子还长着呢！
若是让孟桃看到了，
你还怎么娶她作媳妇？
我又去找过你娘了，只要你娘同意，这事准能成，保在我身上！你和孟桃就是天仙配！
一定要趁早办！
往后，饿了你就开口说话，别不好意思，只要大婶还有，你就来拿去吃！
没有的话，你再往别的乡亲那里去讨，人总不能饿死！
反正你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去吧，我的孩子！
玉皇大帝保佑你不生病！
哎你娘身体怎么样了，还能挺过来么？总不能死在你们结婚之前 呀，那样，说好了的话，还结不结。
公孙弘开口道：“胡麻大婶，谢谢你关心，我的事其实并不急，还小，才十七，孟桃也一样！
我娘的病，看样子有点难！生死都是两重天，悬就悬在一线间。
哦咱不说这种倒霉的话了好不好，去吧，老天爷保佑你们母子平安！
这时，从屋内跑出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来，站在了妇人身边，指着公孙弘的脑门说道：“下次别来了啊！都穷，谁家日子也不好过！
要说也是，你都十七了，怎么还来乞讨呀！也不嫌丢人！
前些年里，全村都让你乞讨遍了！
不行的话，就向村童家长们收点学费呗！
女孩话音刚落，妇人的话声，又传进了田简耳朵：
滚回屋去！谁让你，对这孩子说这番话了？
对一个男人来说，他怎么想，影响大不大！
都快嫁人了！说话还这么尖巴，得理不饶人！
看我不打死你！
紧接着，便听到了大人巴掌拍打到孩子衣裳和脖子里的声音。
田简眼里不禁噙满了泪水，默然从脸颊淌了下来。
妇人的叫骂声，依然没有停下来：
怎么这样跟你公孙哥哥说话！人家还白教你们习学文化了呢！
滚！还不滚犊子去！
田简摸了把眼泪，从石墙缝里望了过去。
只见公孙弘道：“不来了，小霞妹妹，俺这是最后一回了！
俺娘说，这次，骊山二老一定能把俺带走！一定能收俺为徒！
等俺长了出息时回来，俺会报答你大恩大德的，胡麻大婶！没有你们赐食，俺长不大！ ”
田简又一次被感动了，心想，公孙弘这是为了我，他才来向邻居家讨吃的呀！
忽见隔壁家的一条小花狗、甩着尾巴，隔着柴扉，冲着田简的身影，发出了强烈的叫声，从而引起了一阵鸡狗骚动。
院墙内，胡麻大婶家的家犬，也仰着脖子，开始向对面人家的小土狗狂吠了。
与此同时，妇人零星的话语，也传了过来：
什么报答不报答，乡里乡亲的！走，跟婶婶进屋去！再跟你说说孟桃的事！孟桃这孩子呀，人美得很！
田简不敢再听下去了，这倒不是因为公孙要出门来了，而是那两条狗。
他们的叫声，此起彼伏，助威似的，叫着不停，随着那妇人的声音，一起扰乱了田简的心。
目下，那条小花狗，站在自家当院，从墙头里面，汪汪汪的冲田简叫得欢实起来，大有想跳上墙头的意思，直叫田简感到头疼。
最终，她闪躲着身子，跑回了戏台。
那两条狗的叫声，也渐渐平息下来。
环顾四下无人，田简自言自语道：“所幸没被公孙弘发现！这土家犬，真是叫的不轻，它祖奶奶的！”
大约过了一袋烟的功夫，田简站在村口，隔着一片小树林，她又看到了公孙弘，身后跟着丐兮申，俩人交谈着什么。
随后，她见丐兮申踩着雪中枯叶，抖着瘦小的身子，倒腾着零乱的脚步，向自己走来。
田简有意背过了身子，心想，该来的来吧，我等你好久了，丐兮申！
再听到身后动静时，转身一看，面前果然站着一个人。
“小申子！”田简喊道。
“小姐，这回不是来偷东西的，你别怕。”
“怎么就你一个，公孙弘呢？”
“去找她母亲问话去了。”小申子怯怯的说。
“你来干嘛？”
“我是来听你训话的！”
“站好了，那就规矩点。”
于是，丐兮申就像被人施了魔法，定在了那里似的，垂下头来。
田简心想，既然人家诚心前来道歉，那就说三分、留七分吧，流丐也是人，谁不讲个脸面，何况还有其他用途，我先不揭他的老底，免得我生气，他难堪 ，偷我夜明珠，那么大的事，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
于是，避重就轻的说道：“偷人家东西，若再欺男霸女，那可不行，否则，岂不成了村中恶少？！”
小申子低着头问田简道：“你是从燕下都来的？”
田简没理会他的意思，两眼紧盯着丐兮申，恨恨的说道：“你个小毛贼，这么不学好！我问你，以前，偷鸡摸狗的事干过没有？”
“干过，没少干过。”
“从农夫鸡舍里偷过人家的鸡么？”
“偷过。“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这张鬼脸”，田简瞪了丐兮申一眼，又道:“都在什么时候偷鸡呀？”
“通常都是在大半夜里，有时在天亮前，白天不敢偷。干我们这一行的，有个讲究，就是先要学会守夜。”说话间，丐兮申第一次没敢抬头。
“行呀丐兮申，都快赶上黄鼠狼了呀，这么会守，大白天里不敢偷，那你为什么偷我？欺负我是个外乡人吧？”
“看你是个富家小姐呗。”
白天真没偷过别人？说实话！
偷过，那是在饿极了的时候。
好大的胆子！白天也去偷人家的鸡？
还有蛋，那要看运气，有时破了壳，直接生喝，我还跳过邻居家的墙头追过，抓得叫花鸡乱叫乱跑。”
“连邻居家的鸡蛋都偷呀。”
“偷，都偷，不分谁家，只要肚子饿。”
“你真是个诚实的贼！”田简骂道：“坏蛋！流丐，你还干过什么坏事？如实召来，方能不怪！”
我还溜进过邻居家狗窝，和狗抢食吃。”
“噢，本事不小呀，被狗咬着了没有？”
没有，那条狗认识我，见我前来跟它抢食，它只呲着牙吼我。
再说，我动作麻利的很呐，一看抢它不过，我就溜了。”小申子说。
田简长出了口气，又问:“为什么偷我的小金锁？”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是看到它价值不菲。”
田简轻轻哼了一声道“我娘说，戴上这把保命小金锁，便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果然应验。
今天就保了我平安，幸亏有公孙弘助我，不然，抓着你，也得费我一番功夫。
可你知道吗？它不是一般金子，而是个吉祥物，保命符，我还想让它保我一生一世呢！
依本小姐的脾气，我能让你把它抢走？
看到别人有好东西，你眼红什么？”
“小姐，你的东西有很多，这我知道。你这件披风和帽子，就很好看！”小申子说。
“这不关你的事！别玩滑头，好好说话！莫非又动歪心思了？”田简气愤的说着。
丐兮申忽然跑过来，嘿嘿笑着说：“我摸了摸你这红披风是什么面料做成的。”
田简躲闪不及，，说道：“别摸我，拿走你这小脏手！”
丐兮申道：“小姐，我给你认个错！是公孙弘让我来的，你看我能走了吧！”
“不行，我还没有训够你呢！田简怒气未消的说道：“小申子，
你很有些流氓习性呐！十六岁半了吧，还这么游手好闲，走到哪儿，偷过那？我问你， 身上有什么病没有？”
“病？丐兮申直勾勾盯着田简。
“比如恶疾，天花，鼠患。”田简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说。
丐兮申一脸无奈道：“小姐，你不要用这样眼神看我了，
我是跟随师傅上山采药，治病救人的，平常拎个药箱子，要么背一大捆药材，病是找不上我的，别看我身子骨弱，其实身体强壮的很，哪里来的恶疾和鼠患？
要说天花，小时候倒是出过，不过，早好了，又不传染。
没有病就好，你要是个小药童，将来是个行医民间小郎中就更好了往后多学好吧多长出息哪怕能给妇女看病都行！
我看这样吧我想结交你，愿不愿意为我效劳？
愿意
平常，里面装的都是什么药？
师傅的药方子和草药。
有跌打损伤药，感冒发烧药，金翅亮银花、金银花，腹泄药、黄莲，鹿角粉，多得很！连妇人用的药都有。
噢，譬如说呢？
譬如说，避孕药、堕胎药，保胎药，清胎膏，不孕不育药，灵芝草，求子药，落寞花。”
落寞花是什么药？
是专治男人寂寞的药。
胡说！寂寞也是病？这怎么能治？
能治，我师傅手段高超着呢。
我看，都快赶上神仙了！
你看你，这身打扮，多邋遢，脏兮兮的！还敢跟小姐在这里说话！走，公孙弘叫你去洗凉水澡呢！”
不知何时，孟桃跑了过来，一下揪住了丐兮申耳朵道：“不让你偷，你偏偷！丢人都丢到村外来了！走！跟我走吧！”
等等！公孙弘让我顺便给田简送吃的来了。事还没办完。
“送吃的？脏不脏？”
“不脏！”
孟桃又说：“小姐吃不吃，小申子，别不害臊了！”
“不用你担心，这是从胡麻大婶家，拿了块笼布包过来的！”
这敢情好！
于是，在孟桃话声刚落之际，丐兮申便鼓着劲似的，从怀中掏出了那块，用白布包裹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块粟面饼子。
丐兮申犹豫着，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