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与君各自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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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前在骑射场的最后一节课下课,张都尉塞给明容一个小锦囊,里面是张夫人去道观里求来的平安符。
明容双手接过,行了个万福:“谢过叔父和婶婶的一片心,明容会平安回来的。”
张都尉面上满是担忧,又有几分佩服:“侯爷是个真正忠于家国的,这种时候舍得把县主带在身边。”
明容嫣然一笑:“‘昭阳’之名,明容受之有愧,前朝平阳昭公主为国戎马一生,生荣死哀,明容也合该为大梁尽些绵薄之力才是。”
怀玉撇撇嘴:“你这话说的,倒像是在骂我一样。”
明容忙拉住她,笑道:“我哪里敢呢?”
怀玉回握住她的手,双手用力包住:“你出门在外可要小心,衣食住,皆要干净,切忌乱吃东西。我听闻长城外总有些不清不楚的病,你此去离那里近,一定要小心。”
明容感动道:“我都明白的。”
怀玉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小木片,塞到明容手里:“这是我去观里偷来的上上签,你可拿好了。”
明容哭笑不得:“好,我一定收好。”
告别了张都尉和怀玉,明容同光舟一起往宫门走去,光舟虽然对妹妹有千万个舍不得,可该说的话也早就说了,这会儿也实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二人一时无话。
橙红色的夕阳落在皇城里,把灰蒙蒙一片的皇城映得像古卷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朦胧中透露着光怪陆离。
明容对这座皇城已经从“初窥门径”,到熟悉它的各个建筑分布,不过她却从来没能真正认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明容总觉得,最了解这座皇城的,应该是地下通道里的那些老鼠。
“三皇子?”
明容低着头想的入神,光舟一句话打断了她,她抬头望去,城门口站着的正是赵叔元和他的一个侍从。
二人快步走过去同叔元行礼,叔元侧身回礼,随即站起身,看着明容欲言又止。
明容问道:“叔元哥哥可有话与我说?”
叔元肉眼可见的变得局促不安起来,他惴惴地看了一眼光舟,光舟神色不变,立在原地回望他,他只好搓着手,看着明容道:“我有样东西想给你。”
他挥了挥手,侍从向前一步,明容看见他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一个宝蓝色云纹锦囊。
难不成又是平安符?
明容没有说话,望着叔元。
叔元从托盘上拿过锦囊,又拉过明容的一只手,塞到她手里,轻轻压着她手指握住,又很快抽回手。
“只是一个锦囊,你……你回去再看。”
明容莞尔:“好,我回去再看。”
叔元找不出别的话可以说,飞快地行礼带着侍从离开了。
光舟站在一旁,从高处投来打量的目光。
明容把锦囊放在手里掂量了几下,开玩笑道:“兴许又是锦囊呢?看来这次是一定会平平安安了。”
出了内宫,二人步入马车,等帘子放下了,车里暗下来,车轮滚滚,马车微微地晃动。
明容拆开叔元给的锦囊,却见里面是一张字条。
她和光舟对视了一眼。
“日中,星鸟,以殷仲春。厥民析,鸟兽孳尾……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厥民因,鸟兽希革……宵中,星虚,以殷仲秋。厥民夷,鸟兽毛毨……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鸟兽氄毛。”
“这是……”
“这是《尚书》,尧典,陈太傅讲过的。”
“哦……”明容吐了吐舌头,“我想起来了,你说那么快干嘛!”
光舟轻叹了一口气,不与她计较:“你与三殿下,之前还探讨过《尚书》?”
明容立刻否认:“我没有,我没事儿找他说这个干嘛?再说我也不怎么找他的。他这从里面抠字眼出来,写给我,什么意思?”
光舟盯着她的眼睛,见明容回望着自己,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又叹了口气:“这是三殿下给你的,你都不知道,问我,我更不可能知道。”
“他现在送我,想必也是给我送行,那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呀?”明容不明白。
一回到忠勇侯府,她就拿着锦囊去找光舻,既然光舟这个愣木头不明白,光舻心眼儿多,他肯定知道。
“二哥,你说赵叔元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明容趴在茶桌上,托着腮帮子望着光舻。
光舻拿着字条粗略看了一眼,再看了看反面,确认没有字,头也不抬把字条扔回去,明容眼疾手快接住了,不然叔元的一片心意就要掉炉子里给火燎成灰了。
“诶你小心点……”
“这里面是说到了不同的季节人兽做的不同事情,怎么了,你没学过?”
明容一拍桌子:“我怎么没学过,我问你的是这个吗?这谁不知道!”
光舻纳闷儿道:“那你问我什么?我以为赵叔元那小子想拿《尚书》来为难你呢。”
“这怎么可能,他不是那样的人。”明容道。
光舻:“他不是怎样的人?”
明容脱口而出:“他不是会为难我的人呀。”
“哟。”光舻一个翻身坐在茶桌上,茶桌猛的晃了一下,明容赶紧死死摁住,那一大桌子秘色瓷茶具才没被光舻全部掀翻到地上去。“那圆圆对那小子评价挺高?”
“这怎么就叫评价高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事儿跟我斗嘴欺负我。”明容小脸鼓得像包子。
光舻没忍住伸手捏了捏,被她一巴掌拍回来:“我这叫锻炼你。”他坏笑了一下,把手背到身后,又正色道:“这里最后的他没写,‘允厘百工,庶绩咸熙’,这才是赵叔元要告诉你的意思,因时而动,事情才会兴盛,这前面洋洋洒洒一大段,只是他纯属找事情,多写点字给你罢了。”
明容疑惑道:“那他干嘛这么做?有的只写八个字,非写这么多,还没神秘感。”
光舻笑道:“肯定是你时常冷落自己未婚夫,他来你跟前显眼儿了。”
明容一把把他从桌子上推下去,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徐明容——!这是你的屋子!你跑什么!哈哈哈……”
身后传来光舻肆无忌惮的笑声,明容杀回去又把他一脚踹了出来。
“你有多远滚多远去!”
一家人在正厅用完饭,府里来了个大家意料之外的人,竟然是奥古孜。
少年难得穿着大梁衣装,一身藏青色锦袍,倒显得长身玉立的,灯影绰绰,衬得五官更加浓烈。
众人与他一一见礼,程夫人正打算带着明容回后院,奥古孜叫住她们,说想和明容单独聊一聊。
程夫人一愣,面露不悦道:“峪伦王子,这恐怕有些不妥,且不说你与小女男女有别,依你二人身份,也不好私交过多。”
奥古孜有些尴尬,随即露出一脸忧心和懊悔道:“是在下唐突了,在下想着曾与县主提及舍妹,一时失了分寸,还望夫人与县主恕罪。”
徐照朴道:“这事我听明容讲过,是你有个妹妹在三受降城一带?”
奥古孜急忙点头:“正是,舍妹自上个月就未再往京中寄信,说出来不怕您笑话,她自小是个爱到处玩的性子,说是在受降城等在下回去,却说不定要自己南下,在下实在担心,她要往……还望侯爷此去,替在下留心则个!”
徐照朴摆摆手:“就是一般的百姓,落了难我徐子素也是要救的,何况是你妹妹,你今日既告知我,我就不会坐视不管,你且放心好了,我定帮你多留意打探。”
徐照朴和程夫人又安慰了奥古孜几句,便叫人送客,奥古孜也不多留,高高的长卷发一甩,干脆地告辞离开。
程夫人深深地看了明容一眼,却没有多言。
她心里虽有些知道明容之前的情绪,与奥古孜脱不开关系,然而她没弄明白之前,却也不好多问。
明容没能和奥古孜说上一句话,她自己倒也无所谓,程夫人一让她走,她立刻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带着吴山回别寒居。
回了屋,夜里还有些凉,便让吴山去备好银香囊,一会儿拿来给自己暖手,自己则去书架上取下《尚书》,翻到赵叔元摘录的地方开始看。
刚坐定,低头准备看书,却发现自己腰带里有个东西,不知什么时候插进去的,像是个字条。
不知怎么的,直觉告诉她,定是奥古孜干的。可这家伙是怎么在徐照朴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的?
明容没有细想,一手扒拉着腰带,一手拈出字条。把它在桌上摊平了仔细看,短短四个字——“祝卿安好”。
末尾画了三条并排的曲线,像一条小河。
明容不知道自己的嘴角此时悄悄上扬,骂道:“自己的亲妹妹还生死未卜呢,有时候来关心我!要不是阿娘拦着你,我倒想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小姐,怎么了?”
吴山正好拿着银香囊推门进来,听见明容自言自语不知在说什么,听着语气不善,以为是温书遇到了难点。
“没什么。”
明容笑了笑,飞快的把字条往抽屉里一丢,扔到最里面去,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样,从吴山手里接过香囊捂在手心里。
温热的香烟透过银纹一丝丝沁进手心里,明容摊开手,看见两边掌心各有一个小小的蝴蝶花纹,不自觉的笑了。
吴山凑过来一看,道:“这香囊是夫人找名家打造,瞧这蝴蝶纹,真是好看。”
“我知道。”
明容抿着嘴不让自己笑得太开心,明明后天要出发的,太高兴了传出去不好听。
“你出去吧,我一个人看会儿书。”
“是。”吴山退出去,轻轻合上门,木门发出一声细若蚊声的“吱呀——”。
明容左手握着香囊,右手翻书,脑袋里又涌入些与内容无关的,赶紧“啪”的把书一翻,翻到新的一页打乱思绪,页边却不小心折了个角。
她伸手去把折角捋平,这一打岔,又胡思乱想,真恨不得拿旁边的砚台,给自己脑门儿上来一记。
“看书看书看书!……嘶,怎么感觉有冷风吹我呢?”
明容往椅背上一靠,无能狂怒。
“人家赵叔元都会拿书本上的东西来规劝你、给你送行了,你现在死活一页书都读不下去,是什么样子!”
“嘿嘿……”
“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
“你名字什么意思呀……河流……河流……”
明容在书旁边的桌上画下三条弯弯的曲线,回过神来,赶紧用手胡乱抹去,留下一手黑团团的墨迹。
“徐明容!你要死啊!”
明容低声骂道。
可是人家好歹关心她了诶,也让徐老爹帮着找妹妹了,又没有说丝毫不关心自家妹妹,好像也没有做错什么,刚才是不是骂错了?
“唉,十五六岁的小男生真是磨人。”
明容噘着嘴,觉得书一点也看不下去,嘴里哼哼唧唧,狠狠揉搓了一把银香囊,胡乱发了通脾气,直弄得手心通红,才唤吴山进来,一把把银香囊丢给她,说自己要洗漱更衣了。
“对了,窗户似乎没关好,我吹着冷,你一会儿检查一下。”
吴山躬身应下,转头去叫山迎几个一起来伺候,抬头正看见一个人,那人让她不要出声,转身便走了,吴山回头看了一眼明容,欲言又止,觉得还是去叫人一起来给她洗漱便了。
程夫人步履缓慢,扶着丫鬟的手往诸言居走。
她方才从窗户缝儿里见明容拿了本书看,却一顿嬉笑怒骂的,分明没看得进去,可嘴里说的却好像是赵叔元。
看来是明容年纪小,没像怀铛那丫头一样,尽理会那个峪伦部的王子去了。
程夫人心里有些放下心来,回屋让人传了盘果子来,可这才刚吃了一口,又想到后天女儿就要跟着夫君去关内道,那等远又受灾的地方去,一时心里七上八下,觉得堵得慌。
自己一个做阿娘的,方才不去关心女儿 嘱托点要紧的事情,诸如饮食、穿衣、男女大防之类的,毕竟她随军而行,一帮大老爷们的,到底不方便。她全去看这些无关紧要的,实是不应该。
面前那一盘热腾腾,氤氲着热气的果子,又突然不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