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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机会留给没有准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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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春日宴回来后,已是傍晚,一家人俱有些疲惫,在正厅用饭后便各自回屋。

明容从回来的路上起便有些闷闷不乐,谁问都不说,程夫人便不再管她,徐照朴也不好多问。

等各自都回去了,程夫人使人来传了吴山过去,来人见四个丫鬟都在院子里做事,便问小姐在里屋做什么,四人只说不让进,也不知在做什么,那丫鬟便带了吴山走了。

“小姐今日,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你都细细说来。”

“回夫人,小姐今日四处赏玩,只碰见大公主与晋王府小姐时多说了几句话,见到了峪伦部王子,后来同老爷一起看完射艺,就与夫人用饭了,再后来,又与峪伦部王子说了会儿子话,就自去玩了。”

程夫人眉心微拧:“峪伦部王子?他们说什么了?”

吴山道:“是一些峪伦部的乡土风物,别的再没了。”

见再问不出什么,程夫人就让吴山下去了。屋里灯点的不多,略有些暗。桌上烛火摇曳,程夫人秀美的五官忽明忽暗。

钟妈妈绕到她身后替她按着鬓角,犹豫了片刻,开口道:“许是小丫头玩累了犯懒罢了,夫人不必太过忧心。”

程夫人苦笑:“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孩子自小心思重,她虽有时候同她两个哥哥撒娇,要些玩意儿首饰,可谁都知道,她并不真计较这些东西。说到底,圆圆是性情中人,除了性情二字之外,她什么都不曾真的在意。”

“小姐天真纯良,又不计较俗物,这不是好事么?”

程夫人摇了摇头。

“妈妈你不懂。我也劝过、戒过她好几回,军国之事,若无作为,就不要轻谈,我也知道,女人在这事情上,终究无事可做。可她要谈要做,不是她钻营,也不是她忠君,是她心里有她阿爷,她也想做,别的,她不在乎。她同我说过,她看春去秋来,花开花落,就因为这只是春去秋来、花开花落,是万物更迭,才让年岁更替有了尺度,才让她觉得鲜活,让我觉得就好像……她珍惜这世间,如果非要离开,也不会舍不得。这有时候让我害怕,好像她不是我肚子里蹦出来八年的孩子,是自有天公地道,随便来这世上走一遭的,凡事尽她想尽的力,之后便不计较。”

“自她懂事起……不,自她诞生起,我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仿佛她一转眼就要离开我一样,她有时候看得开得不像一个孩子。”程夫人带着点哭腔道。

钟妈妈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可小姐那夜带人守侯府,她心里是念着夫人这一家子人的。小姐这该在乎的,不是一个也没落下。是小姐天生丽质,处事通达,自有她的福气的。”

其实钟妈妈自己也知道,这话不过是说出来哄程夫人的,明容刚生那会儿,她同乳母一起贴身照顾过几年,不是没有见过,那婴孩儿有时候,一瞬间眼睛里的淡漠疏离,让她觉得这孩子平时只是在依葫芦画瓢儿做姿态罢了,并不真上心。

明容回了屋子,屏退众人,一个人只脱了鞋就钻进被窝里,然后鼻尖猛酸,感受到眼前的一片被褥慢慢发热发湿,最后嘴角溢出呜咽的哭声来,哭的一发不可收拾。

她有多久没这么哭过了,自己都不记得。直哭得浑身无力,气也喘不上来,才慢慢地止住。

她记得,在兵变之前,自己查看《四海堪舆图》时,程夫人就对自己说过,不会拦着自己涉猎政事,可最后舅舅带了消息来,母亲没有告诉自己只言片语,只是在兵变当晚让她去看看,见识见识。

那时候她就隐约猜到了,程夫人给她的一切自由和希望,只是因为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而忠勇侯府也有这个能力护住她。等到她真正嫁给赵叔元之后,等着她的就只剩一个后院了。纵然清贵世家瞧不上三妻四妾之流,亲王却往往不可能只有一个王妃,赵怀铛的爹妈是实在好得蜜里调油了,才没能给侧妃空出来个缝隙钻。

现在的一切安逸荣宠潇洒自由,只是因为有一个被框定好的未来。她的未来就是在忠勇侯府羽翼的庇护下,嫁给三皇子,安度后半生。

所以她在听到徐照朴说要努力让她去西北看看,在听到奥古孜谈论自己的家乡时,才会那么心动又那么伤心。

每每见一众不熟悉的贵妇小姐时都要做足了规矩,言行举止要不落人口舌,要俨然大家闺秀,再大了还要妇言妇功,妇容妇德。不做好就是不体面,就是不如小门小户养出来的,惹人笑话,没有礼义廉耻。

本以为八年她要习惯了,可是今日见了奥古孜,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喘不过气来。

他眉宇间有多恣意随性,张扬放浪,自己就有多觉得被脖子上隐形的枷锁勒得疼。习惯于有无数人生可能的她,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

奥古孜不是叔慈和光舻这样的京城风流,而是莽荒草海养出来的真正的潇洒无形。

她想起来以前曾见过的一个走南闯北的商贾,带着他的妻女,这家人家中虽已堆金砌玉,可到底难与侯府相比,但他们眼中那种看过大千世界的喜悦和安宁,是京中多数贵女没有的。

四月初,关内道出现旱情,原本调动各地运粮,朝廷拨款赈灾,事态并不算严重,然而四月中旬黄河凌汛,旱灾碰上涝灾,一下波及了好几州,加上各地灾民流窜,河西凉州也被扫了重重一尾巴。

朝堂上为如何处理此事闹得不可开交,受灾各州的刺史连着上了好几个折子,先是请罪,说自己无能,再说实在是不行了希望朝廷加大拨款拨粮力度。御史台顿时撂了脸子,大骂几个刺史不知天高地厚才德有亏,这些年地方攒的和前些日子拨下去的,怎么着也够了,户部尚书也出来说,确实是算盘珠子都打爆了,不说够用,要是再精打细算一点还能有盈余。

这下好了,这相当于触了古往今来所有皇帝的逆鳞——在赈灾钱粮上贪墨克扣。

但立刻又有人出来说,这人算不如天算,这灾区不比京城太平地界,什么都能坐下来定定心心明明白白算的,那不一定就是真的有钱不花,兴许是真没钱了呢?为今之计最重要的先是稳定民心,安顿灾民。

那么怎么办?朝廷要不要派人?找谁去?到底要不要再拨钱粮?拨多少?

朝堂上连吵了七天没吵出个结果,没有结果,皇帝心情就不好,皇帝心情不好,手下人日子就难过。

明容连着好几天去书阁,看到三个叔挂着六个黑眼圈,面色蜡黄唇无血色,尤其是叔文,感觉小小年纪头发都掉了一大把。怀玉也没什么好脸色,她虽不至于像三个哥哥一样被皇帝拉去奏对,可国家有难她的国母母后也没有好心情,不是在道观里祈福就是跑去皇帝书房研墨捏肩,说圣人你别太担心。于是怀玉每天看着郑皇后团团转干着急,可她也什么都做不了。

加上她那个光舟大哥,要不是觉得礼法有亏一定跑去皇帝书房门口听壁脚,整日也是垂头丧气愁眉苦脸,并表示,朝廷这多吵一日西北百姓就要多受苦一天。这点明容表示赞同,不能光吵架不干事的。

徐照朴这身在朝中,整日里被一群文官骂战灌了一耳朵“圣人言”和“之乎者也”,回到府中也两眼空洞面色灰败,活像人家会试出来的书生。程大才女心忧天下,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等徐照朴回来后也是和他小两口子房里絮絮叨叨。

光舻……光舻突然就话变少了,成日里眉头紧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走在路上也紧低着头,要不是有小厮看着他早晚得进池子里。

于是帝后不算,明容的日常生活中一下就有八个人受到了此次事情的严重牵连。明容觉得生活的上空被笼着一片乌云,好崩溃。

哦,忘了一提,奥古孜最近也忧心忡忡,之前在骑射场遇见过一次,说是峪伦部虽在关外,但他有个妹妹这几个月一直留在三受降城一带,并且他这个妹妹是个闲不住的主子,意思就是,很有可能,她会往南边跑,那不就进了灾区了。

明容一时头大。

到了第八日,总算是出结果了,皇帝这次很大手笔,直接派了户部尚书薛大人和徐照朴作为钦差大臣一同赈灾,你户部不是能算账吗?那你去把这账本给朕理明白了,徐照朴一向征战西北,派他护送朕放心。又额外踹了一个工部侍郎朱大人,让他去瞧瞧水利工程和灾后重建。当然,这个主要负责的人,是徐照朴,其他两个一个是算盘一个是尺子。

本来这事儿跟明容也没什么关系,她虽念着徐照朴要带她去西北,可也知道这种时候且不说能不能带家属,就是带了她去,她这东西还没学明白呢,她能不添乱就很不错了,根本没什么用。

可没想到徐照朴是真的下了决心了。钦差的事情刚出来,他就跑去紫宸殿找皇帝,果然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出来,皇帝说且不论明容还是怀玉的伴读,就是这么个事情你带个小丫头去做什么?

明容听说了也很不理解,又不是去驻防要带上家属,就是非要带,忠勇侯府无长辈,除非一家子都走,不然程夫人肯定是不能走,世子可去可不去,但若日子久侯府没个发言人不行,所以光舟不能去,那再剩下的,怎么着他一大男人带着个女儿出去也不方便不是?

可转念一想明容就觉得,好像女儿去哪儿都不太方便,衣食住行妆奁首饰的,算了,看皇帝的意思吧。

徐照朴一次被骂回来不死心,第二天再去,又不成,皇帝说你这是胡闹!徐照朴说只要一日不出发他就还来。

最后是郑皇后看不下去了,她虽然心疼明容也不愿意她去受那种苦,于是传了程夫人进宫,问问她是什么想法。

两个人在清宁宫屏退众人促膝长谈了许久,最后程夫人和徐照朴一道回了侯府,郑皇后穿戴整齐去见了皇帝,二人又谈了许久,谈的什么不知道,只是最终皇帝是点了头的。对外没有大肆声张,但只说忠勇侯以千金置帐中,以表赈灾的决心。

晴天霹雳这个词用的不准确,但明容听到这个消息后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了一样,一脸懵,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动一下。

“你倒是说句话啊?”徐照朴有些急,他好不容易给女儿求来的,怎么她反而不高兴。

半晌,明容木木道:“我去了干嘛呀?我一不会算钱粮人丁,二不会疏通河道,三我也不会种地。我去了干嘛呀?”

“这……”徐照朴被她一下堵得说不出话,这丫头怎么跟皇帝一个脑回路!只能另辟蹊径,“你怎么不会算人丁钱粮!你阿娘都是怎么教你的,那些府里流水账庄户事务的,不都教你了么?”

明容看了一眼一旁的程夫人,掰着手指反驳道:“这府中的流水账、人丁、采买、庄务,都是京中大家琐事,这与赈灾的来去可大着呢!这怎么能一样!阿爷你糊涂了!”

徐照朴佯怒道:“怎么跟你阿爷说话呢!”

明容顿时蔫儿巴了,嘟囔着嘴低头扣手,被程夫人瞪了一眼,把手放回两边。

“总之,就这么定了,你只当去见见事情,别的不要添乱。”徐照朴一锤定音。

明容真是要给他跪下来:“哎哟阿爷我哪里敢呀这又不是我求得来的,我哪里敢添乱呀,圆圆一定乖乖的什么都不做,就做个吉祥物。”

徐明容真的是出离的无语了,她是想出去闯荡没错,可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借着这种事情。幸好就带她一个人,这事儿也不算大,她到时候只要做个鹌鹑就好了,别的不懂的什么也别瞎掺和。

明容突然就觉得前几天郁郁寡欢的她显得有些可笑了。生活真是处处有“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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