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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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是夫,惟我与尔也夫。而斯时之回,亦怡然得、默然解也。”
范进落笔,一气呵成,将束股书毕,又暗自默诵了一遍,略作修改,这才大为满意地搁笔。
此时,天色已在不知觉间暗了下来,范进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捎带着点了一根蜡烛,挑亮灯火,再度细细誊抄了一遍。
待墨迹痕干,范进将这份答卷珍而重之地放进试卷袋中,心中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朝着被冻僵硬得的双手呵了口气,只觉浑身寒气的范进略微往炭火盆边靠了靠,随即又自行囊中取出一件冬衣,加在身上。
此为汤县令所赠其一,如今倒是有了些许用处,御寒效果极佳。
大约过了一刻钟,寒意尽去,范进这才复又行至书桌旁,取出第二道八股文题:“其生也荣,其死也哀。”
此题倒也不难,出自《论语》陈子禽与子贡的对话:“......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和,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
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
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馁之斯来,动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大意就是,君子说话,一句话就可以表现出他的智慧,也可以暴露出他的愚蠢,所以说话不能不谨慎。
我是万万比不上老师的,老师之于我,就犹如天穹不可凭借阶梯攀岩上去一样。
我老师如果得到总揽诸侯国、大夫之家的政事,一定言出必践,引导国内百姓跟着朝廷大政方针走,安抚其他遥远的诸侯国百姓归附,任何号召都会得到响应。
他生前荣耀天下,死后亦是万民悲触,我又怎么及比得上他呢?
看完这道题目,范进默然无语,倒不是被这题难住,无从下手,实在是担心犯了忌讳。
他隐约记得,这似乎是高拱担任某一任会试主考官的试题,事后嘉靖皇帝还借此大发雷霆,若不是有徐阶回护,高拱怕是难以脱身。
在一位修仙皇帝面前,开口闭口就是生生死死,不要命了?
范进此时却是一头雾水,好端端的这道考题,为什么会出现在本轮会试之中?
他有理由怀疑,这是严嵩一系人在给徐阶埋雷,刚刚获封太子少保的徐阶,正值春风得意,且自信一向对严党虚以委蛇,却不知严嵩早已将他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
也就是徐阶大意了,否则断然不会将这道考题纳入本轮会试诸题之列。
范进叹了口气,大人物的尔虞我诈,暂时还轮不到他考虑,只希望不要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就好。
摆在他面前的问题,还是如何做好这篇锦绣文章的同时,又避免犯忌讳受到牵连。
思量许久,范进决定这道题不妨就单纯作一空洞无物的锦绣文章。
其生也荣,其死也哀,是对孔子一生的至高评价,既然如此,最好还是不要引申太大,牵强附会到嘉靖皇帝身上。
如此一来,此题倒也简单。
略一构思,范进心中便已有了腹稿,只是此时夜色朦胧,清冷如水,他倒也没有急着落笔。
左右会试首场经义科有三天时间,与其现在案牍劳形,倒不如先略作休息,养好精神,明日一早再答卷。
翌日清晨,万籁俱寂,当天边的第一缕晨曦刚刚俯瞰顺天贡院,范进便已早早起床略作洗漱。
炭火燃了一晚,已经变得有些微弱,范进复又添了几块,随即自包袱中取出几条肉干,并一二茶点果腹,略作充饥之用。
门外的军士站了一夜岗,此时正在轮换,见了范进这番慢条斯理,倒也不意外,略微点头,便又尽忠值守,如同松柏一般,目不斜视地站在门外。
用过早饭,范进起身,朝着军士招了招手,“兵爷,我要出恭!”
军士皱了皱眉头,“按照考场规定,我须得全程陪同。”
范进点头,自无异义。
抢在第一班人之前,范进抢到了一个好厕位,旋即便解起了手。
此时,他无比庆幸自己习惯了早睡早起,更庆幸自己没有被分到臭号,否则的话,还不得被熏得死去活来?
方才他路过臭号的时候,那位仁兄已经被熏得呕吐不止了,那副煞白的面孔,简直就像是在水里泡了三天一样。
现在还是清晨尚且如此,若再过些时候,还不定如何折磨。
一连三天尽是如此,又谈何文思泉涌,金榜题名?
没有替那位倒霉的仁兄哀叹太久,范进径直回到号舍,此时天光已经渐渐放亮,号舍屋檐的冰雪,已经逐渐化作雪水,沿着屋瓦,如同珠帘般垂落。
范进先是将炕上、桌上的东西归置整理,洗了洗手,这才重新将笔墨纸砚铺开,继续自己的会试之路。
由于状态极佳,故而只花费了不到一个时辰,第二篇八股文便已出炉。
范进稍作揣摩,心下倒也满意。
将答案放到一边,不再管它,范进便又自顾自地继续往下,继续做起题来。
这是经义的最后一道题,题目倒也没有想象中的剑走偏锋,反而有些中规中矩,是摘自《大学》开篇:“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甫一执笔,范进心中便有定计,自感游刃有余,在大脑过载效应的加持下,意之所向,笔之所落:“圣经论大人之学,在于尽其道而已矣。”
“盖道具于人,已而各有当止之善也!大人之学尽是而已,圣经所以首揭之,以为学者立法与?”
接连破题、承题、起讲、入题、中股、入股之后,范进一气呵成,笔落惊风,感慨道:
“人己之间,道犹有所未尽......止至善以求尽乎明德新民之道,故人无道外之学也如是。”
搁了笔,范进拿起答卷吹了吹,至此经义科三道考题,总算是全都答上来了。
望了望门外,日照高悬,檐顶的积雪俱都化了,哗哗雪水坠在地上,散落了一地的湿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