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邻桌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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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瓢泼大雨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声音刺痛着耳朵,天地似乎在旋转,眼角捕捉到了无数幻影。可是,眩晕的感觉和大雨并没有掩盖掉眼前的人。眼前有一个男人倒在雨夜的血泊当中,在自己扶住他的颤抖的双手里。他的胸口有一处贯穿的伤口,他的嘴里不断地涌出鲜血,同时他的眼睛凄凉哀怨,痛苦绝望,还是挣扎着用最后一丝力气,在勉强自己开口说话。
“活.........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不.......”
破碎的词句在脑海中回响着,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也无法完全回忆起来。苏辰在客栈的床上惊醒,回忆着这段日子反复出现的这个梦,无法清晰起来的记忆折磨着他的脑袋。肃杀的寒意从脊骨奔腾,疼痛感让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他下意识伸向了自己的宝剑,只有握住那充满杀气和决意的剑身,整个身子才能稍微平复下来。窗外的阳光渐渐照射进来,暖风吹拂着苏辰清丽的面庞,他起身,走向了客栈楼下的饭桌里。
千灯客栈,地处江南辙城的中心,据说这里充斥着江南最多的流言,很多贩卖情报的游民会在这里交流。不过就算在这里住了几天,苏辰也没有什么发现。他背后背着一把被黑布裹挟的剑,和腰间别着一把剑。两把剑随身的剑客可不多见,一时让坐在他附近的路人们噤若寒蝉,不敢高声谈论。苏辰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上几个小菜,继续思考着自己的事务。小酌了几口之后,苏辰不经意瞥视到了邻桌的一位客人。
虽然这个天下的习武之人大多是剑客,但是这个剑客的气质略有不同,他腰间带着一把作工精巧的剑,身上穿着银白色的衣服,亮银色的光泽着实有些碍眼,袖口和脚踝处墨黑般的布带束缚得紧紧的,既无长袖,也无长袍。像极了一个偷窃了富人家宝剑的家丁,然后用用赃钱装点了自己的家丁服,浑身上下透露着不和谐的气息。就连给他点菜的小二,也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愣住了。
他的脸.....苏辰摆过头,看到了他的侧脸。心中仿佛万千激流冲刷而过,不但是一张神采飞扬,俊美过人的容颜,更令他惊恐的是,他的脸竟然和那个梦中吐血的男人那般相似。
“我说,你盯着我干嘛。”那人头也不抬,冷冷地开口了。吓得苏辰立马坐直,装作在吃酒夹菜。
“客官,您这一副贵人相,小人不小心看呆了,抱歉抱歉。”店小二连忙低头道歉。
呼,苏辰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眼角依然窃视着那旁。
“我说,你知道,剑四家吗?”男人不紧不慢地问着店小二,瞬间听到了这句话的其他客人都震惊地望着这边。
那人注意到了四周迎来的奇怪的视线,继续问店小二:“难道这是什么说不得的事情吗?”
“这.....”店小二一时语塞,苏辰更是吃惊得微张了嘴巴。剑四家这种事情,简直就是天下最基本的知识。别说是剑客都知道,就连街边小儿,卖菜婆婆都知道剑四家是什么。
“听闻你这千灯客栈知道各类流言的人很多,本公子点了这么多菜,结果你连第一个问题都不知道。你这客栈真是名不副实啊。”他居然自称公子?苏辰的脸上的神情都有点绷不住了,苏辰还是第一次听闻有穿着家丁服的人自称公子的,如果他再多戴上一顶帽子,这身行头兴许能去一个比较好的员外家打工吧。
“我.....”小二憋红了脸,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他这是没有人不知道的事情,如果直接跟他解释的话,又太过费时,其他桌的客人已经在敲桌子催促小二了。
不知道是因为和梦中人长相神似的原因,还是心疼小二被这么奇怪的人无理取闹,亦或者是自己这几天实在是过于闲暇。苏辰开口叫住了他。
“别为难小二了,问我吧,我来告诉你。”苏辰看向他,那人也看向苏辰。苏辰白皙灵动的五官有如仙峰层云,一股难以言喻的美感在那人的胸口炸开了花。他立马笑嘻嘻地搬着椅子坐了过来。小二长吁一口气,对着另一桌高喊一声来咧,便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我可没说要和你拼桌......”虽然话是这么说,苏辰的语气却渐渐弱了下去,因为对视的时候方才看清了此人的正脸,像,真的太像了,虽然苏辰心里清楚,五官还是有些许不同,注定不可能是那个死去的男人。但是那仿佛重现的面孔,还是让苏辰低下了头,感觉到了无限的心绪波澜。
“请问阁下尊姓大名?”苏辰礼貌地微微颔首。
“在下姓秦,名乐,北方人士。因为一点不要紧的事情来南方游历。”秦乐也微微低头,他的眉眼清亮到仿若雕刻明晰,有神的双眼中却透露出了些许的阴鸷。在滑稽不搭调的衣装上有一种神奇的肃穆感,好像他身上的针线都在诉说着神秘诡谲的故事。
“在下苏辰。”苏辰拱了拱手,拿起酒盏抿了一小口,在酒液的沾染下,苏辰的红唇泛起了艳丽的涟漪,秦乐一时看失了神,“所谓剑四家。便是以铸剑技巧闻名的四个大家族。我看秦.....秦公子也像是行走江湖之人,其实剑四家是大家默认的常识了,所以秦公子大声问这件事难免引起他人嬉笑。”
“啊。”目光从苏辰嘴唇游离开的秦乐,依稀明白了自己方才的问题多少有些可笑,但那略有些勾人心魄的色泽,让他全然没有注意到苏辰语句里的“公子”有着戏谑的意味。
“所谓剑四家呢,咳咳。”苏辰觉察到了秦乐异样的目光,用一声轻咳又吸引回了他的注意力,“指的是东方柳家,南方苏家,西方花家,北方林家这四个铸剑名族。”
苏辰颇有玩味地把玩着自己手中的酒盏,这讲到了他的兴趣所在,眼底依稀产生了一些兴奋的神情。
“自高祖提剑立国以来,各地都开始崇尚剑技与剑客,而铸剑师们也在建国后开始展露头角。这四个家族就是公认的最负盛名的四个铸剑师家族。东方柳家,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善铸重剑,以刚劲之势塑造剑锋。崇尚刚主柔辅,以劲化技。南方苏家,万顷风涛不记苏,但令人饱我愁无。善铸轻剑,以柔克刚,凭巧胜拙。”
说到苏家时,苏辰的喉咙不觉颤抖了一下。
“西方花家,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善铸长剑,讲求刺击以破势,斩劈以显气,大开大合,翻云覆雨。北方林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善铸短剑,崇尚以弱势胜强势,以短险克锋芒。”
“原来如此,多谢。”秦乐目光炽热地看着他,“不知兄台可否知道,南剑惨案,讲与我听听?”
“南剑......惨案?”苏辰眯着眼,锐利的寒光从瞳孔里散发出来,“剑四家不知道,前几个月发生的南剑惨案你也不知道。秦公子你真的是江湖人士吗?可是看你穿的......”
看着苏辰又在打量自己的衣着,秦乐连忙为自己解释:“我确实是行走江湖之人,但是之前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有些孤陋寡闻。这才来此见见世面,不然人生也太过无趣了。”
苏辰皱了下眉:“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秦乐凝视着苏辰,再次感觉到胸口那若隐若现的鼓噪感。苏辰身穿一袭长袍,通体墨黑,夹杂着深红,彰显着雍容华贵的气质。更不用说他肤白胜雪,容貌近妖。若不是苏辰先开口搭话,秦乐会把他当做绝世美人看待,想不到他是男生女相。唇红齿白之间,是如同银铃般清脆好听的声音。而是在这副勾人魂魄的皮囊上,秦乐感觉到了一点点的熟悉。
“我先前并不认识苏兄,不过我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一样。”秦乐如实回答,但这并没有打消苏辰全部的疑虑。
“要说见过,你才更加让我面熟。”苏辰苦笑道。
“嗯?什么意思?”
“我就是南剑惨案的唯一幸存者,南方苏家的二公子,苏辰。”苏辰平静地看着秦乐,秦乐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而你,酷似我死去的哥哥,被誉为轻功天下绝的男人————苏惊鸿。”苏辰看着酒盏中的浊液,酒液当中反射着他自己的面孔,看着自己苍白细腻的脸庞和对面那张神似兄长的样貌。苏辰一瞬间有一种恍如隔世一般,跨越生死重逢的错觉。
但是苏辰知道,秦乐不是苏惊鸿,细看的不一致把他拉回到现实之中。还没来得及等待秦乐开口,苏辰就开始阐释南剑惨案。
“虽然我是唯一的幸存者,但是因为当天伤到了头部,失去了很多记忆。关于那个血腥的夜晚几乎记不清了。我能告诉你的就是,在几个月前的雨夜,我的家族,善铸轻剑的苏家。在一夜之间惨遭屠杀,上至我父母兄长,下至家丁仆从全部被杀害。只有我身受重伤昏迷数日,醒了过来。我的大哥苏惊鸿,轻功举世无双,父母虽不善武艺,但家仆中武艺高强者很多,而且我们苏家的第一剑术高手。”
苏辰咽了口口水,放下了酒盏,酒盏中泛起了轻微的波纹,仿佛是沉重的浊浪,暗流涌动。
“就是我。某虽不才,但剑术小有造诣,在辙城也算颇有名气。不过即使这样,还是没能逃过一夜之间几近灭门的惨剧。而我的哥哥苏惊鸿,我唯一能想起的就是他死前的模样,虽然记不清他说了什么,但是那副景象总是反复无常地出现在我的梦中。”
那个记忆与梦中的雨夜弥漫着的血腥味被泪水的咸味掩盖了几分,而苏辰看着秦乐专注的面庞,不知不觉又会想起那个真实又模糊的场景。心脏的疼痛连接到了背部,每一刻都让苏辰感到精神恍惚。
苏辰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经开始轻微地颤抖,秦乐紧张地凝视着他。苏辰非常意外,没有想到自己如此轻易地就说出了那个让自己痛苦不堪的噩梦,也许是因为无法吐露的寂寞在折磨着他的内心,也许是因为秦乐那与哥哥相似的面孔,他总觉得开始和秦乐接触交流的那一刻起,他那熟悉的鲜活的脸,似乎让某些温暖的东西重新流回到了苏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