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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朝朝辞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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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亡魂伫立在原地看了容昭许久,耳边突然响起她的话:“若是被疼爱的,那无论是什么名字都很好。”

她突然想起那小姑娘出生之时,叶宣高兴得一宿没睡,便是名字都想了数日,一个人躲在书房中翻了许久的典籍。

最后捧着一张宣纸来到她榻前,问道:“夫人,‘朝’字如何?”

年轻的祝蓁蓁看着丈夫笑起来:“叶朝吗?很好听。”

“好听无用。”叶宣柔和了眉眼,看向小女儿:“名字寓意好,才能百病不侵,百岁无忧。”

“那你说说,这‘朝’字有何寓意?”祝蓁蓁哄拍这小女儿。

叶宣哈哈一笑,缓缓道:“期期辞暮,尔尔辞晚,碎碎念安安。我对她无甚要求,平安便好。”

平安便好……

祝蓁蓁弯起眼睫,垂首又看了她许久,才提步走了出去。

院子中处处是融化的雪,直将阳光映的十分耀眼,小厮拿着扫帚洒扫着,竹枝沙沙之声不绝于耳。

她凭着记忆绕过廊庑,星云的屋子便在眼前了。

星云似乎知道她要来,早便站在檐下,身上僧袍陈旧,眼中悲天悯人。

见她来,他微微俯身,一手持着佛珠:“夫人。”

祝蓁蓁还了一礼,笑道:“大师如何在此处?”

星云一笑:“贫僧在此等候您多时了。夫人尽管直言,虽是天机不可泄露,但贫僧仍愿为您效劳。”

祝蓁蓁闻言,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我心中已无甚疑惑。”

星云颔首:“想来夫人已知晓容小娘子的身份。”

那人微微一笑:“是,命运待我不薄,让我往生之前还能再见朝朝一面。”

“您不认她。”星云声音不高,语气中十分笃定。

祝蓁蓁眼中是不舍,但半晌之后她摇头:“不认。”

星云闻言,心中已了然,他叹了口气:“此是夫人爱女之心,您不想将她搅入这巨大的阴谋之中。”

“我与叶宣已亏欠她甚多,作为父母未曾保护好她已是不该,若知晓前路荆棘重重,为了这莫须有的身后之名,还要将她扯进来,便是误了她的人生!”

星云转身看向远处,并不开口。

祝蓁蓁想起容昭的笑颜,眉眼柔和:“不瞒您说,她能长成如今这样的性子,我已很是欣慰。”

“容小娘子聪明果敢,不同的际遇在她眼中,都是恩赐。”

那妇人笑起来:“确实如此,没有仇恨,她只会过得更好。”

“可夫人,若容小娘子日后想起前事,您就不怕她会遗憾吗?”

祝蓁蓁闻言垂下眼,轻声道:“我只求她活着,那般沉重的罪责,不必她背负!”

星云只长叹一声,手中捻着佛珠。

祝蓁蓁抬眼看向他,眼中笑意盈盈:“我为内宅妇人,见识短浅,私心尤甚。便是今日之事,我也希望大师永远不要提起。”

“贫僧必守口如瓶。”

“大师,若可以,请您永远不要将身份之事告诉于她。”祝蓁蓁看着他的眼睛。

良久后,直到他颔首才笑起来,脸上青黑之气倏然而逝:“多谢。”

星云摇了摇头:“可夫人,有些时候,事情并不会照着我们设定的方向发展,以容小娘子的聪慧,或是瞒不了她许久。”

“瞒得一日是一日吧。”

星云缓缓颔首:“贫僧知晓了夫人的来意,定不负您所托。”

那妇人转眼看向院墙之外,有一只鸟雀绕着枝头飞舞,很是无虑的样子。

星云看着那道亡魂转身离去,他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见她绕过廊庑,才低声道:“若世间事能让每个人都如愿,那还要神佛做甚?”

这声低语倏然之间消散在清河郡的北风之中。

容昭睡醒之时,祝蓁蓁正面色如常地坐在凳子上,见她醒来便笑道:“头发可还湿着?”

容昭脸上还留有衣袖的印记,她抬手摸了摸身后的发,摇头道:“已干了,衣裳也已干了。”

“我方才还担心你会着凉,但见你睡得香甜,便也没唤你。”

容昭将手撑在面颊上,缓了片刻,思绪仍旧不甚清明。

祝蓁蓁见状,关切道:“可要去榻上再休息会儿?”

“再睡下去,晚上定是要难熬了。”

“那便不睡了,外头雪化,今日比昨日还冷些,你须多穿一些。”

容昭闻言笑起来:“夫人,你方才说得那几句话可还能再说一遍?”

“却是为何?”祝蓁蓁一脸的疑惑神色。

“我八岁之后,便没有母亲在身侧关怀于我,但我觉得你方才所言,应是母亲的模样。”

祝蓁蓁强装出来的笑意顿时一僵,但她面上青黑之色明显,是以容昭也并未发现异常。

只见那妇人笑起来,眼中似有些湿润,她慈爱道:“朝朝,今日十分寒冷,你将那斗篷穿上吧,莫要着凉。”

容昭顿时红了眼眶。

两人都未曾说话,过了许久,容昭才轻声道:“许久未曾有人唤我‘昭昭’了。”

祝蓁蓁深深地看着她:“是吗?那我便如此唤你吧,听着更亲近些。”

“好。”容昭颔首。

汴京城中,积雪已化,街道之上尚开着的几处铺子又热闹起来。

百姓多日未曾出门采买、消遣,是以街道之上颇有些过节的感觉。

而那茶楼后的院子中,有两人压低的争执之声传来。

沈青山执扇之手抖个不停,他面色涨红,面上神情凝重:“古齐月,你竟然让我去说宫闱旧事,可是怕我活着碍你眼了?”

古齐月身着常服,手中茶香袅袅,闻言笑道:“于你而言,实是小事一桩,又何必大动肝火?”

沈青山见状,更为生气:“你此前让我提起叶宣一案,我已照做;明砚舟护心镜一事,我也依了你。”

他压低了声音:“可那刘敏暴毙之事,我如何能在茶楼中说?嫌命太长吗?”

古齐月敛下眼眸,低声道:“可我如今只有这一条路了。”

“什么叫你只有这一条路!你为了翻案自甘为宦官,那是你的选择。可我为何要为了叶家旧案将命搭上!”

古齐月倏然抬眼,他哑声道:“可当年若不是我父亲为你洗刷冤屈,你早便死了!”

“这恩情我还!”沈青山来回踱步:“可偿恩何须以命偿!”

“那你要如何偿还?”古齐月冷了脸,他将手中的茶杯置于身侧桌案之上,眉目掩在阴影之下:“我父亲十年前便死了,我叶家满门抄斩!”

他牢牢盯着眼前之人:“如今恩人已死,这恩你要如何偿还?”

“我…”沈青山顿时一怔,他急急道:“我可为叶将军祭拜,为你叶家满门忠魂祭拜,如此也不行吗?”

古齐月不回答,只淡淡地盯着他。

沈青山心中一阵心虚,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道:“那也没有以命相偿的道理!讲宫闱旧事,我何来胆子讲宫闱之事!”

“可如今,已无其他办法。”

“怎么没有办法,你如此聪慧,你去查啊。汴京查不到案情,你便去青州,总会有当年的蛛丝马迹留下来!”

古齐月倏然间笑起来,眉眼萧索:“你当我此前真的去了蜀地吗?”

沈青山闻言,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你疯了,朝堂之上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怎敢绕道去青州?”

“不如此,我何时才能去青州?”

“那你可有查到什么?”

古齐月抬眼看向他:“你如此问,可是愿意为我讲刘敏之死?”

沈青山闭了闭眼,手臂无力地垂下,许久后他才低声道:“你方才所言极是,叶将军已不在人世,可救命之恩须偿还。”

古齐月知晓这便是他答应了此事,他端起身侧的茶杯,抿了一口,苦涩之感顿时浸满整个口腔。

他皱了眉:“金瓜贡茶有何处值得你青睐的?当成宝似的,在我看来尚比不得寻常茶叶。”

沈青山瞪了他一眼,心疼道:“牛嚼牡丹!给你喝真是浪费了这么好的茶叶,金瓜贡茶如此稀有,奉于御前也不过数斤。物以稀为贵,懂吗?”

古齐月笑起来:“我从来不觉得物以稀为贵,饥饿之时,金瓜贡茶哪有米面管用?”

“你这是诡辩,谁会没事将茶叶与米面作比?”沈青山顿时不满。

那年轻的男子垂下眼:“我当初逃命之时,只想吃顿饱饭。”

那能言善辩的说书人闻言,那一身的怒气顷刻间消散。

他叹了口气:“莫要想那些,你如今再不会忍饥挨饿了,那些苦难都过去了。”

“过不去。”古齐月缓缓摇头:“我无法替我叶家满门将苦难揭过,也无法替我死在青州的父母、妹妹原谅这个王朝。”

“那你如今又能如何呢?叶将军的几名副将,都在青州战场上战死,便是那还未身死的明家二殿下,如今也是生死不知。知情人士似乎都已死绝,你又能如何呢?”

“那我也须试上一试!”古齐月抬起眼,眼神坚定:“我早便将性命置身之外,若最后还是无法为他们讨得公道,如此才不算浪费苟且偷生的这些年。”

沈青山沉默半晌,终于缓缓开口:“那刘敏暴毙于宫中一事,你发现了什么异常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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