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裁剪枯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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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齐月转身,面上纠结之色甚浓。
荣成帝见状,有些开怀:“为何如此面色?”
古齐月慌忙塌腰:“陛下恕罪,奴婢对虞大人也了解甚少,他或是可用之人,但这年纪是不是过于轻了些?”
那君王见他如此说辞,终于放下心来。他向来多疑,真正倚重的唯有柳青河一人,方才古齐月那一番话虽未提及虞兰川,但打压张覃如何不是在给他机会?
他眼神中并不透露什么情绪,只问道:“你觉得行直难堪大任?”
“奴婢非是此意,只是虞大人年纪轻轻便已官至三品,未有建树便右迁一品都察御史,怕是难以服众啊!”
“你说得很是有些道理。”荣成帝淡淡道。
“奴婢不该妄议朝政,还请陛下降罪!”古齐月俯首拜倒。
“这仅是你我关起门来的顽笑罢了,且朕早便承诺你不追究,你又何罪之有啊?”
“谢陛下隆恩!”
“去吧,替朕换杯热茶来。”荣成帝摆摆手,面上怒气已消失不见。
古齐月应诺而去。
见他那颀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荣成帝才敛了神色。
“这才是一个伴君之人应有的本分。”他低声道,神情颇有些轻蔑之意:“俱是些无根之人罢了,为何有人偏偏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还奢求其他?”
古齐月未曾听见他这一番话,他端着茶杯行至殿后的御茶房,将茶杯递给上值的内监,温声道:“茶水已凉,还请换杯热的来。”
那内监看着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青涩,他麻利地接过,笑道:“如此小事怎敢劳烦掌印大人亲自来此,吩咐奴婢一声便是。”
“近日雨雪绵绵,你们能在此烤火便不要出门了,仔细伤寒。”
古齐月上任后不久,便受命外派了数月,内监一向是由陈让代为管理。
他远远地只见过这位年轻的掌印大人一面,古齐月肃杀的名声又在外,内监们俱是认为掌印是极其凶狠之人,今日听得这一句话,不由面色诧异。
那内监心下温暖,他闻言颔首道:“谢大人体恤咱们,您在此稍坐,奴婢去换盏茶来。”
古齐月看着他转身走进茶房,便自己寻了张椅子坐下,他抬眼看着外头院墙上还未曾化的薄雪,面色平静。
未过多久,那小内监便端着热茶而来,他将茶盘放在古齐月身侧的小几上,低声道:“大人可先用些热茶暖暖身子。”
“多谢。”古齐月看着那小内监,抬手端起那杯盏,有热气覆上指尖:“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贱名,恐污尊耳。”
“你读过书?”
“少时家中未曾落败之时,是读过的。”那小内监笑道,眼中似有些遗憾:“后来父母双亡,家道中落,便再没读过了。”
“那倒是可惜了。”古齐月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低声道:“家中可还有人?”
“奴婢还有个妹妹,如今才十四岁,因着奴婢无甚本事,她日子过得艰难。”
“有家人在,便有盼头。”古齐月喝了口茶:“有些人活着,心中除了仇恨便再无其他,那样的人生便太过艰辛了。”
那年少的内监笑起来:“大人说的是,奴婢如今的心愿便是为妹妹攒些钱财,日后为她寻户人家嫁了也好傍身。那人家也不必多富裕,待她好就成。”
那小内监絮絮地说了许久,突然想起什么,他一拍脑袋:“陛下的茶水想来已是好了,大人稍待,奴婢这就去取来。”
古齐月颔首。
那小内监想得周到,妥帖地将茶水放在食盒中提来,交给古齐月:“大人拿好。”
“多谢。”
他转身,想起什么又回头:“你还未告知我姓名?”
“小人名叫封有余,您唤我小余子便好。”
“好。”古齐月颔首:“你这茶沏得甚好,改日若有机会,还请你教教我。”
那小内监眼睛一亮,他喜不自胜道:“多谢大人夸赞,您若是想喝奴婢沏的茶,只管吩咐便是!”
古齐月勾起一抹笑,他也不说什么,转身便踏过了那高高的门槛。
那小内监目送他远去,眉梢俱是喜色。
吏部空出了个二品尚书之位,朝臣蠢蠢欲动,近日柳青河与张覃的府门前,便十分热闹。
张覃不堪其扰,躲到了柳府之中,门房早便得了柳青河之命,只推脱说他不在府中。
两人坐在暖房中喝着茶,张覃眉眼不愉,柳青河见状笑道:“今日躲在我这里,是来做鹌鹑的?何以一言不发?”
张覃闻言抬起眼,长叹一口气:“青炎兄,我尚在想观年之事。”
果见柳青河冷了面庞:“你还想保他不成?”
“观年到底是我的学生。”
“可他收受贿赂之时,何曾想过自己是你的学生,如此做派定会将你拉入泥潭!”
张覃闻言,也是无话可说。
柳青河又道:“那日你便不该为他求情,如今怕是将自己也牵扯了进去。”
“观年向来听话,这些年也为我们拔擢了许多人,你叫我如何眼睁睁地看着他倒楣啊!”
“可他万万不该如此大胆,”柳青河压低了声音:“你可有瞧见那尹之正的账簿?”
“……瞧见了。”
“三年,三万两白银!”柳青河将手中茶盏放在身侧小几之上:“当时我们劝阻陛下勿修行宫之时,便是以国库空虚为由,如今事发,你说陛下会如何想?”
张覃倏尔瞪大了眼。
他喃喃道:“你说得有理。”
柳青河恨铁不成钢:“你还为他求情,这下怕是陛下连你也记上了!”
“可我……我未曾收受贿赂啊!”
“那又如何说得清呢?仇观年未曾给你孝敬吗?平日里未曾给你送过些什么?”
张覃一下白了脸。
那怎么可能没有?
仇观年一向活泛,逢年过年送来的礼物俱是贵重之物,只是张覃从不往那处想罢了。
“如今…如今可如何是好?”
柳青河轻哼一声:“你比我年纪还稍大些,本不该由我来质疑你的为人处事。可你太过心软,为何就不能记着那些朝臣俱是些棋子,若无法救,那弃了便是。”
“可…可吏部是何等重要的位置,怎能随意弃之?”
柳青河抬眼,看着那优柔寡断的张覃,不由一阵心烦意乱。
他起身,指着铁钳子将炭火拨了拨,果见那原本奄奄一息的火苗,顿时又旺盛起来:“我既能拔擢他,那也定能拔擢他人,重要的是这个位置,而不是这个人!”
张覃闻言,沉默着不再开口。
柳青河返回案旁,他端起茶杯却见茶水微凉:“朝堂之上,若想面面俱到,那是不可能的。若无决心裁剪枯枝,那你必受其乱!”
半晌之后,张覃抬头:“我明白了,青炎兄。”
柳青河见他如此,也不说话,只打开门将那已凉的茶水毫不留情地泼了出去。
清河郡那地处偏僻的院子里,明砚舟仍还未醒。
府医每日来请脉,都言脉相有力,可他也说不出,那人为何还不醒来。
知远与星云也在那间屋子内,两人并不着急。
明骁舟神情凝重,容昭站在一旁,也不免心下不安。
今日已是第八日了。
知远这几日心情颇好,明骁舟出手大方,每日的茶都是金瓜贡茶。
他喝得高兴,自然语气也好了很多:“不用太过担心,我观其魂魄已稳,再过几日定会醒来了。”
明骁舟闻言,心下微松。
知远又看向容昭:“容小娘子,不知那道亡魂如今可还好?”
“除了不记前尘往事,其余都好。只是不知她是否还能入轮回之地?”
“为何不可?”知远低声道:“她没有执念吗?”
“没有。”那小娘子摇头道。
“那倒是奇了,我曾见过留连人世的亡魂,俱是因执念而被困在人间。”知远拧了眉,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或是因着你道家那伤天害理的法术,使她错过了轮回也未可知啊!”星云瞥了他一眼。
果见知远神情一变:“你这秃驴!”
“你口中不干不净的,骂谁呢!”
“骂你呢,你个老秃驴,我道家的术法是伤人还是害人,都取决于施术之人,何以怪罪术法本身!”
见两人又要呛起来,陵游慌忙上前,打圆场道:“知远大师,府中还有上好的茶叶,不比金瓜贡茶差多少,您可要尝尝?”
“我已是气饱了,此刻什么都喝不下!”知远一甩衣袍,转身行至窗前。
背影都带着怒气。
陵游无法,又来到星云身旁,赔笑道:“大师,那‘芳菲落’的斋饭,您可要去尝尝?”
“我也吃不下!”
两人俱是不让一步。
容昭见状笑起来:“知远大师说得是,错的是那施术之人,他心术不正误了明砚舟的十年岁月与那亡魂的来世。我等虽从书中知其一,却是从二位大师处才知其二。”
明骁舟闻言颔首:“没错,二位大师慈悲为怀,为救不逾,千里迢迢而来,对我泰亲王府而言,更是恩重如山!”
他抬手对着二人一揖到底。
知远面上顿时挂不住,他转身抬手又回了一礼:“王爷言重了。”
星云咳了一声,半晌后他低声道:“是贫僧方才说话伤人在先。”
他转身对着知远道:“你我相知多年,你知我为人,我也知你心性,方才是我对不住你。”
知远面色稍霁,他刚想说什么,抬眼却看见那床榻之上,那人似乎动了下手指。
他不由睁大了眼:“方才,明砚舟似乎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