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说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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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景云面露诧异之色,他看着虞兰川半晌,低声道:“大人,那人听着似乎有些熟悉?”
竹青色的衣袍、高高束起的发,同样修长纤细的背影。
虞兰川止了笑,他松开车帘,声音从车厢里传来:“你也有此感觉?”
“……那人不会是容昭吧?”
“我也不知。”虞兰川缓缓摇头:“或许世间有如此相似的人也未可知啊!”
秦景云颔首,但眉心依然拧紧。
府门已近在咫尺,秦景云甩了甩脑袋,并不打算再深想,却听见自家大人含笑的声音传来:“景云,去汴京城内各处客栈找一找,看看可有一位叫容昭的人。”
“大人不是说,或是相似之人?”
“长相、身形可以相似,但感觉不会,他似乎,真的来了汴京。”虞兰川垂下眼睫,看着手中那幅字,又从袖中抽出遗落殿中的那一幅。
同样的内容、同样的字,墨香淡淡。
他突然有了这样奇异的感觉,明明毫无根据,可不知为何,心中很是笃定。
秦景云领命。
容昭歇了一下午的觉,终于养足了些精神。
早膳与午膳均未用,她此刻腹中很是饥饿。
掀开锦被,趿着绣鞋下了床。
明砚舟于黑暗中睁开眼,听着隔壁房内传来轻微的响动,他缓缓起身。
容昭本打算叫厨房准备些菜送到房内来,但刚到堂下,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喝彩声,似乎很是热闹。
她来了兴致,随后便轻轻敲响明砚舟的房门,片刻后,便看见那道身影在眼前具形。
玄青色的衣袍异常妥帖,依旧是风吹不动分毫的衣摆。
容昭看着他笑道:“来汴京数日,还未曾仔细瞧过夜间景色,不若你与我一同去瞧上一瞧?”
明砚舟拧紧眉:“你今日还未曾用过饭。”
“待会便用。”她笑起来,手不自觉地扯住他的袖子:“外面很是热闹,我们先去瞧瞧吧。”
明砚舟说不出任何拒绝之言,只无奈地跟在她身后。
她纤细的指尖攀在他玄青色的袖子上,更显白皙,仿佛一块上好的暖玉。
喝彩声来自于一家茶楼。
此刻天色已晚,照理来说,茶楼不应有如此好的生意。
可里面却是人声鼎沸。
容昭提步走入,入目只见此间茶楼规模甚大,上下两层都坐满了人。
中间的舞台上放着一桌一椅,桌上有一折扇、一块惊堂木,桌后坐着一位男子,此刻正口若悬河地说着。
还未听出什么名堂,便有跑堂的走过来:“小娘子,您可是一个人?”
容昭闻言摇头:“我还有一位友人稍后便至。”
“那我为您安排个楼上的雅座吧,堂下均是些郎君,二楼的雅座里,女客甚多哩!”
“有劳。”
跑堂的小厮引着她往楼上走,边走边同她介绍:“今日先生讲的是新写成的本子,便是前些日子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学子案‘,是以客人多了些。”
容昭有些诧异:“可是此案不是尚在审理之中吗?”
那小厮颔首:“小娘子想来也听说了今晨发生之事吧,有一神秘人写了数百份文书,用词那叫一个大胆!”
他将容昭请进一间雅间,从窗户望去便是舞台。
虽隔得远,看不清说书人的样貌,但声音却十分清晰。
小厮接着道:“但许多人都不知道那纸上写了什么,又为何能让陛下下令重审此案,我们家的先生啊,便是来给诸位解惑的!”
他俯身擦干净桌椅,笑着道:“你要用些茶水吗?”
容昭颔首:“有淮县的金毫春茶吗?”
“小娘子可是运气好!我们东家便是淮县人,金毫春茶满汴京城便只有我家有。”
“那便要来一壶金毫春茶吧,再来两碟点心便好。”
小厮一一几下后便下了楼。
容昭落座,明砚舟坐于她身侧。
那说书人的声音清晰传来。
“方才与诸位讲了郑秀等人写成的檄文,那三问可真真是忧国忧民,使人读之心下哀戚啊!”
“可今日,我要与诸位再讲一讲的,便是那最后一段,本人有幸见到过完整的文书,若说那前半部分是锦绣文章,那后半部分则可称得上是狗尾续貂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有男客大声问道:“这又是为何?”
那说书人一笑,轻摇了折扇:“别急,我这便为诸位细细讲来!”
“诸位可知,那几名学子在后半部分写了什么?”他卖起了关子。
有人“切”了一声,不屑道:“这还值得你如此问,不就是提了叶宣案与那明砚舟吗?”
无人看见那二楼的雅座里,有道孤魂的面容顿时严肃。
明砚舟拧着眉,视线落在堂下那说书人身上。
那人闻言也不恼,合拢折扇朝说话的那人虚虚一指:“说得正是!”
他笑起来:“可诸位不觉得,这后半部分很是有些多余吗?”
堂下的人顿时疑惑:“为何多余?我大胤便是从叶宣叛国开始,才渐渐不敌突厥,学子们不愿见到如此情景,愤懑之余提及此事又如何不对?”
那说书人爽朗一笑:“可檄文本是对如今朝廷要向突厥缴纳岁贡一事表示不满,数年前的叶宣一案早有定论,证据确凿、罪臣伏法,本就无可摇摆之处,又何必废此笔墨?”
“叶宣是已伏法,可那明砚舟还活着,罪臣并未死绝啊!”
明砚舟拧着眉,神情难辨。
只袖中的手缓缓攥紧。
那说书人笑起来:“慎言慎言!明砚舟天潢贵胄,虽与叶宣一道上了战场,可却无证据证明他也通敌叛国了,如此便不能称他为‘罪臣’!”
天潢贵胄?
容昭叹了口气。
明姓稀少,又是国姓,还真被自己猜到了几分。
那堂下的男子似乎与那说书人杠上了一般:“明砚舟本就拜在叶宣门下,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文能成武能就的,如何能不知道叶宣的打算?”
有客人闻言,纷纷附和。
说书人面色不改:“我们今日不讨论明砚舟知不知晓叶宣叛国之事,这等大案朝廷自有打算。某想说的是,那檄文最后提及的叶宣一案,实在多余!”
……
容昭拧着眉,指尖不经意地敲着桌面。
明砚舟知晓她在思考着什么,并不出声打扰。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容昭恍若未闻,直到小厮将茶水和点心置于桌面时才反应过来。
她道了谢后,抬手为自己与明砚舟各斟了杯茶水,熟悉的茶香扑面而来。
容昭笑起来:“这是淮县的金毫春茶,金陵没有,我念了许久了,不曾想在此碰上。”
“很香。”明砚舟轻声道。
堂下的说书人仍在继续,此刻已说到了容昭写的那封文书,对此溢美之词无数。
容昭闻言笑起来:“我写得真有如此之好?”
“有的。”明砚舟颔首:“既能触及百姓的心灵,引起共鸣;又能刺进当权之人的利弊之间,文虽短,作用却大!”
容昭笑起来,她转身看向明砚舟:“我此刻心中有个想法,虽不知真相是否如此。”
“说说看。”
“我也认为,那封檄文,是由两人写成。”
明砚舟在都察院监中听见顾芝林的话,自然之后最后那段,是由他人写成,但他还未来得及告诉她,容昭便已猜到。
他眼中浮起诧异,又倏然变成赞赏:“为何如此说?”
“文风相似,但情绪不同。”容昭缓缓道:“那三问中饱含那些学子对大胤朝的失望,且又有怒其不争之意。可后半段提及的叶宣案与……杀你之请求,却似乎只有怨恨。”
明砚舟弯了眼睫,她到底洞察力惊人!
“我不知如何形容才准确,似乎是……”她拧眉想着形容词。
“似乎是刻意提及?”明砚舟低声道。
容昭眼神一亮:“对,很是刻意。叶宣案发生之时,那些学子不过六七岁,纵使在史书上知晓了叶宣叛国一案,对其多有怨恨,想来也不会将之带到声讨朝廷的檄文之中,毕竟朝廷在此案上并未偏私。”
她皱紧眉:“是以我认为,那封檄文应是由两人写成的!”
明砚舟颔首:“我在牢狱之中听学子之一提起过,后半段确实是由另一人执笔,但那人是谁他并不知晓。”
“那学子定然光风霁月,却不知那人并不是君子。”
“何以见得?”
容昭轻笑道:“若他是君子,定然会在那檄文之上落下自己的名姓,虽然如此说仿佛是在戕害无辜性命,但那人若有担当,便不会让那几名学子独自去承担。”
“言之有理。”
堂下气氛仍旧热火朝天,二楼的雅间里,两人却有些沉默。
容昭皱着眉:“不过,那人为何要刻意提及叶宣案与你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
堂下声音繁杂,不少人都由说书人启发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有赞成他的,有反对他的,好不热闹。
容昭听着那些声音,却不由地失了神。
明砚舟并不说话,只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堂下争论愈发激烈,说书人似乎不堪其扰,大力拍了下惊堂木。
容昭浑身一震。
她猛然间苍白了脸,转身望向明砚舟,手不自觉地握住他的。
肌肤相触,他微微蜷缩起指,心都颤抖起来。
明砚舟本能地想抽回,却到底不舍那抹温热。
容昭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她闭了闭眼,低声道:“明砚舟,那人本就不是冲着学子来的。”
那道无人可见的残魂眼里满是震惊。
那名女子轻声道:“你看如今,百姓可以高声谈论叶宣案、学子案,甚至谈论杀你是否应该,他本就不是冲着学子而来的,那人的目标,一直都是叶宣与你!”
明砚舟拧紧眉,又听见容昭继续道:“十年前的案子上,早已覆盖厚厚的尘土。他以此种方式,便是想将此案再带回到众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