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场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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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坐在市长办公室的高兴民放下手中的文件,摘下眼镜擦了擦自己异常不适的眼睛。
“小刘,眼药水在哪?”
他喊着,坐在沙发上的年轻人瞬间直起身体,拿出眼药水说道:“要我帮您滴吗?”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接过眼药水,高兴民熟练的为自己上了药,轻轻眨了眨眼睛,放松的瘫在了椅背上。
沉默片刻,他突然说道:“小刘,你跟了我多久了?”
“五年了。”
“你想升上去吗?”
“肯定是想的。”
年轻人将桌子上的眼药水放进抽屉,笑着说道:“但是,当您的秘书这么多年,您要是突然让我走,我还不适应呢。”
“是吗……”高兴民长叹一声:“可大雪就要来了,再不走,你怕是走不了了。”
刘秘书身体一僵,猛然抬头看向高兴民,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颤音:“市长,您这是要赶我走?”
“……想什么呢?去给我倒杯水吧。”睁开眼,高兴民将身旁的保温杯放到刘秘书面前,让他去为自己倒杯水。
办公室里的饮水机今下午坏了,要打水也只能到楼下去。
“好,我马上就回来。”
目送刘秘书离开的背影,满头白发的人再次闭上了眼睛,想要再休息一下。
时钟滴答作响,困倦袭上心头,恍惚之间,他在一片混沌中看到了过去。
依稀记得,自己的降生便是在大雪天,第一次离家出走是在大雪天,谈婚论嫁是在大雪天,和妻子离婚是在大雪天,操办母亲的葬礼是在大雪天。
就连和王宇正的相识,好像也是在一个大雪天。
自己和这雪,可真是有缘分啊。高兴民不禁想道,为自己与这片天地的小小联系而感慨万千。
窗玻璃上映出几抹白,黑沉如墨的天空透着银光点点,下雪了。
吵闹的手机铃声自身旁响起,高兴民疲惫的皱紧眉头,看也没看便直接接通了电话:“喂?”
“高兴民,你现在在哪里?”
王宇正急切又激动的声音让他瞬间清醒,蹭的一下从椅子上起身,他迅速问道:“怎么了?”
“高兴民……鹤江、鹤江回来了。”对面的声音克制不住的颤抖,粗重的喘息声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给我打电话了,他回来了。”
怎么可能,王鹤江已经死了!
张张嘴,高兴民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他脊背发寒,大力的揉了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语气不免急躁:“你别激动,你听我说。”
“我怎么能不激动,那是我儿子!”
王宇正的嘶吼声让高兴民也大声吼了起来,音量甚至盖过了王宇正:“你听我说!”
他深吸口气,听着对面不住的喘息声,平心静气的问道:“陆文呢?”
“他在加班,鹤江马上就要回来了,他说他要回来了……”
“你别说话!”听着对方有些疯癫的重复着同一句话,高兴民的额头渗出了冷汗:“我去找你,在我来之前,谁来都不要开门,听到没有!”
说完,他挂断电话,又急忙给陆文拨了过去。
他的手指冷到发颤,整个手机屏幕似是不受使唤了一般,他戳了许久才戳到陆文的电话上。
一阵忙音让他的心脏突突直跳,见电话打不通,他赶紧穿上衣服,拿出抽屉里的车钥匙就往外飞奔而去。
嗡~嗡~
“市长?”
手机的嗡鸣声伴随着刘秘书的声音响起,看着端着保温杯,面色忐忑的年轻人,他突然顿住了脚步。
“市长,您要去哪?”刘秘书的嘴角扯起一抹笑容:“我是您的秘书,您要去哪,我开车送您。”
说完,他伸手去够高兴民攥在手里的车钥匙,却被对方躲了过去。
电话嗡嗡的响着,就像是刘秘书正在奋力鼓动的心脏:“市长,两个人去安全。”
“小刘,我有急事,你去不合适。”
高兴民拿出手机,突然笑了出来:“瞧你吓的这熊样,行了,我就是去找那个陆文,他可是局长,怕什么?”
大力的拍了拍刘秘书的肩膀,他做了一个沉默的告别,向着楼下奔去。
“喂?”
跑到楼下,高兴民接起电话,平淡的嗓音昭示了来者的身份:“您好,高市长,我是晨曦会的领导人,您可以称呼我,先知。”
“……你说。”他进入车里,发动了汽车。
纷扬的大雪从天上飘飘洒落,晶莹的雪花轻柔的覆盖在车窗上,却被雨刷蛮横的扫去。
车内的暖气突然发出巨大的声响,惊出了高兴民一身冷汗,他匆忙调小,手机又不甚滑出手中,扩音键被不甚点亮。
“高市长,您会死在今晚。”
对方用平淡的声音宣判了他的死刑,扩大的声音就像车内的夜间广播,向所有听众宣判他的结局。
“……我是死在王宇正家里吗?”他愣了有一段时间,才颤抖着捡起手机,将其放在了身边。
车子开出停车场,向着漫长的黑夜全速驶去。
“不是。”陈子弘的声音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惋惜:“您死在了去找他的路上。”
高兴民听到这个答案,眉头微动,话语中却是带着自己都预料不到的平静:“如果我不去找王宇正呢?”
“您还是会死的。”
“那王宇正会死吗?”
“会。”
高兴民觉得,雪怎么下的越来越大了?
不然,自己的心怎么这么冷?
他突然想起母亲冰凉的尸体,他的手握着她的手,就是这般冰冷,像堆在角落的雪。
他是一具行走的尸体。
“该来的总会来的。”高兴民喃喃自语。
他的手指紧握方向盘,声音颤抖,却还是尽力平静的说道:“那你为什么给我打这通电话?”
“高市长,你知道向死而生吗?”
轿车飞速的行驶在人迹罕至的道路上,漫天雪花细细洒落,滚进车轮,还未落地便烟消云散。
高兴民紧紧的盯着前方的道路,他听到心在打鼓。
起雾了。
将汽车的灯光调至最大,高兴民深吸口气,继续朝前开去。
周围没有任何可以参照的物件,目之所及只有被灯光照亮的一小片土地,他的速度却是不减,整个人依旧是一副急切的模样。
车内的广播已经被他关掉,除了空调运作的声音,他什么都听不到。
“兴民……”
一片寂静之中,他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是不是很冷?”
母亲关切的声音让高兴民走了神,他眨眨眼睛,再一回神,眼前却多了一个紧紧贴在窗玻璃上的女人。
她的脸四分五裂,黏在车玻璃上,就像是一块打碎又重组的糖果,浑圆的眼珠牵连着神经,轻轻敲击着窗户。
哒,哒,哒。
富有节奏的敲击声透过车玻璃穿进车内,高兴民看着女人的嘴巴一张一合,轻轻的吐出了母亲的声音:
“兴民,今天的雪,真大啊。”
这是母亲的遗言。
他张张嘴,满腔话语却被突然产生的失重感憋在了心里。
汽车冲下了公路,坠入漆黑的河流。
玻璃上的女人不见了踪影,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连血滴都没有留下。
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高兴民看着天空,向下坠去,一如最开始于大雪天降生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