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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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嘟——
王宇正坐在沙发上,双手频繁的摩挲着怎么也打不通的手机,他浑身颤抖,本该戴在手指上的戒指早已不知所踪。
“怎么不接电话了?”他焦虑的撕扯起自己的头发,几缕白发落在地上,夹杂着几抹不易察觉的黑。
电视的声音被他开到了最大,却也无法掩盖自己犹如擂鼓的心跳声。
“怀安书记,您对我国与维格兰的外交问题怎么看?”
电视里,一位梳着背头,面容凌厉却不失风度的中年男子对面向自己的麦克风说道:“各位,相较于与维格兰的外交问题,我认为我们现在更应该收回视线,看一看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他笑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全场:“也许,我们该收收心了。”
王宇正认识电视上的人,他是京城的一位大人物,名为方怀安。
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这么说,他也不在乎,只是声音钻进了自己的耳朵里,他不得不记住了这一段。
王宇正慢慢转头,看向摆在供桌上的佛像,桌面上的香炉空荡荡的,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上香。
对,要上香,鹤江的香不能断了。
他跌跌撞撞的走到供桌前,哆嗦着拉开抽屉,取出了三支香。
可鹤江马上就要回来了。
心底的声音让王宇正又顿住了身体,他揉搓着手里的香,想了想,还是点燃了它们,插在了香炉里。
随后,他猛地跪在地上,朝着神佛低声呜咽了起来。
王宇正感觉自己不是自己了。
他的灵魂在王鹤江走后仿佛裂成了两半,一半在现世苟延残喘,一半想追上儿子离去的脚步,却只是换了个疯癫。
砰砰。
敲门声从门口传来,惊起了王宇正。
“爸,我回来了。”
王鹤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让王宇正的眼中再次蓄满泪水。
对的,就是这个感觉,是他的儿子!
鹤江回来了,他的儿子回来了!
那一刻,他丢掉了全部的理智,迅速冲向门口,毫不犹豫的打开了房门。
可是除了空荡荡的楼道,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咔嚓。
供桌的方向突然发出了一声脆响,王宇正的脑袋如同生锈的机械,一点一点,慢慢转向供桌。
他只能看到一堵墙。
对了,供桌在墙后面。
王宇正有些生锈的大脑吃力的运转着,他歪着脑袋,一步一步,将自己的头探出了墙体。
王鹤江郑重的跪在佛像前,低声呢喃,犹如世上最虔诚的信徒。
“鹤江?”
王宇正扒着墙角,多日没有修剪的指甲抠下了一地白色的墙皮,他双眼赤红一片,可怖的模样不像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倒像是一个潜入家中的杀人犯。
可王鹤江并没有回答自己的父亲,他依旧潜心祷告,视旁人于无物。
“鹤江,你吃饭了吗?”
王宇正的嘴角扯起一抹笑容,眼睛却是紧紧的盯着儿子的背影,细细描摹着儿子的背影,想将其永远刻印在脑海里。
他不敢上前,生怕儿子一触即破,再眨眼,就只是一场梦罢了。
王鹤江依然不答,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张呼吸的照片。
看儿子并不理睬自己,王宇正慢慢收起笑容,抬眼看向摆在供桌上的佛像,眼睛突然大睁,下意识的倒退数步。
佛像已经彻底崩碎,内里却不再是铜黄的色泽,鲜红的血肉粘连着佛的碎片,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从内里探出,紧紧的盯着王宇正。
血肉渐渐膨胀,崩开了金黄的镀层,凝成了一尊血红的佛。
那只眼睛附在“佛”的额头上,乌黑的瞳仁冰冷刺骨,没有任何感情。
“爸。”
王鹤江的声音再次响起,可声音却不是从他的嘴里发出,而是从供桌上传来的。
“佛”开口了,淅淅沥沥的血水自眼中流出,流下供桌,浸入木质的地板,就像是一片红色的瀑布。
血肉蠕动,化作一声悲鸣:“对不起。”
话音刚落,王宇正只觉天旋地转,整片世界漆黑一团,仿佛再无光彩。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从体内传来,但他找不到源头,浑身痛的发抖,从四肢百骸汇于头顶,他感觉自己要被肢解了。
“鹤江……”一片混沌中,他听到了自己饱含痛苦的哀求:“抬起头来。”
让我再看看你吧。
叮——
清脆的铃声骤然响起,无法听清的祷告声化作涓涓细流,抚平了王宇正的痛苦。
叮——
时钟都仿佛因这清脆的鸣响而停摆,他的灵魂被轻柔的缝合,拼回了曾经的模样。
叮——
王宇正突然想起了四天前的那场祷告。
引磬被僧人轻轻敲响,敲开了一片混沌,让他的意识得以回笼。
模糊之间,王宇正听到了儿子的惨叫,凄厉痛苦,让他的心脏猛地一颤,理智摇摇欲坠。
待他再次睁开眼睛,地上只余蔓延到脚边的血迹,供桌上的香炉早被打翻在地,灰尘撒了一地,与血液交融在一起。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鲜血染了满手,王宇正这才发现自己俨然成了一个血人。
电视机里吵闹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浑身鲜血的中年人转头看去,一个长相普通,眉眼柔和的男人站在了电视机前。
他的左手拿着一把佛教的引磬,右手拿着一柄长刀,血珠顺着刀尖滚落,似是经历了一场浩劫。
那人望着窗外的茫茫黑夜,乌黑的瞳仁让人读不懂他的情绪。
还没待王宇正反应过来,对方脱下自己的外套,轻柔的披在了他的身上。
冷风随后刮进屋内,吹起了中年人额前因血水而黏连的碎发,他呆愣愣的看向窗户,这才发现玻璃早就不知所踪,徒留几片碎玻璃在风雪中闪烁着光泽。
“下雪了。”
他喃喃自语,心里却是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依稀记得,高兴民和自己,好像就是在这样一个大雪天里相识的。
高兴民怎么还没有来?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老友。
这个时间,也该来了。
他转头看向崩散一地的佛像,突然又想起了没有再见一次模样的儿子,原本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悲从中来,混着血流了满脸的泪。
“王先生,先擦一下吧。”
陈子弘收起“鸣鸿”,将人从地上扶到沙发上,又从卫生间拿了一块打湿的毛巾递给王宇正:“等一会儿,我们就要去医院了。”
他的棕色外套因为接触到王宇正也沾上了大片的血渍,本来气定神闲的模样竟也因此而变得脆弱了起来。
“去……医院?”他迟疑的问道,嘴巴一张一合,眼神木讷,活像是一个木偶。
毛巾被王宇正紧紧攥在手里,染了大片的红,陈子弘叹了口气,又上前费力的掰开他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指,将毛巾拯救了出来。
“对,去医院。”
粗略的擦去王宇正面上的血迹,陈子弘缓慢的说道,声音低沉,似是怕惊扰了面前的人:“高先生在那里。”
冬天真冷啊。
王宇正听到陈子弘的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个冬天,怕是熬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