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俗世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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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仙姐听得流泪,刚满三月大的晓晓在摇篮中“哇哇”大哭。穆小俏指着怒喝:“就是你这个小贱种,来的不是时候,你老子都不要我们了,你还在这里嚎!”
梁仙姐哽咽着说:“嫂子,你别拿孩子出气。”
穆小俏瞪着她:“你还敢顶嘴?小妖精,那满大街的男人,你也不小了,为什么不去找个有钱人?吃香的,喝辣的,也省得在这里碍我的眼!”
梁仙姐终于忍不住,“呜”的一声大哭,冲出家门,冲向北面的山岗,对着满山岗的茅草,止不住心中的悲伤,任泪水流个不停。
天空乌云密布,大地笼罩在一片摄人的黑幕中;有乡亲匆忙从边上经过,并没有看见梁仙姐,他以手遮着额头,惊叹:“啊,老天开眼,几个月滴雨未下,终于要降下甘霖啦!”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雷声滚滚而起,大雨紧接着倾盆而至。梁仙姐仰起头,任泪水,在雨水中清洗;任身上的衣衫,被大雨淋透。
有一把油布篷伞伸过来,遮住了瓢泼而下的大雨。梁仙姐抬起头,是身材魁梧的三叔,慈祥的眼神关切的看着她。梁仙姐一头扑进三叔的怀中,喊着:“三叔!”哭得肩头一耸一耸的。
三叔一手揽着她湿透的身子,颤抖着声音说:“仙儿,你不要怕,有三叔呢。你的遭遇,三叔都看在眼里,你哥哥那真不是人,三叔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梁仙姐哭着说:“三叔,你要为仙儿做主呀!”
三叔眼中也噙着泪,心疼的轻轻抚着侄女儿的头发,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这一场雨,来得急,去得也快,还来不及在地面形成径流,已被干燥的土地吸得干净。大地升腾着一股热气,暖风吹在脸上也并不舒服,叫人心生烦忧。
梁仙姐在三叔的搀扶下,回到了他的家,同样是三间草庐,但映目之下很是杂乱。没有家室的男人,是懒得收拾的,每一天都在得过且过。
三叔安排梁仙姐换下湿透的衣衫,并嘱咐她好好休息,自己就跑到梁家去说理。
正好梁应生回家了,夫妻俩正在吵架。穆小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骂他不顾家,梁应生就在一边生闷气,连孩子哭闹也懒得理。
三叔抱起孩子哄她玩,一边对梁应生两人说:“你们也是,不好好生活,多殷实的家底也会吃空的;里里外外靠着仙儿一个人,还嫌她做得不好,也不问问自己都干了什么。”
梁应生说:“三叔,你也别说我们,你自己就一塌糊涂,这么大年纪了,还孤家寡人一个。”
三叔气得怒说:“仙儿在大雨中差点没命,你当哥哥的也不问一问。”
穆小俏停住抽泣,恨声说:“她活该!”
梁应生说:“小丫头趁早找个人,嫁出去,免得在家吃白食。”
三叔放下孩子,一拍桌子,指着梁应生说:“亏你还是她的亲哥哥,说这些混帐话!你老子死了就只有你说的么?好吧,等着瞧!”三叔一甩袖子走了。
三叔找到族长,族长也无可奈何,按理梁家父母双亡,理应梁应生主持家务,怎不能叫他搬出去吧?梁仙姐一介女子,只能听兄长的安排,再说梁应生也没怎么样妹妹,怎么好去说呢?
三叔无计可施,又跑到梁应生那里,问他要怎么安排妹妹。梁应生收拾了妹妹的衣物等,交于三叔,说:“现在家里添了人口,养不起更多的人,三叔反正一个人也没负担,仙儿就暂时住在三叔那里吧!等家里生活好了,我再去接仙儿回来住。”
三叔指着他:“你,你……”真是气得说不出话,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把脚一跺,抢过包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梁家。
三叔回到家里,梁仙姐因淋雨过度,伤心染上风寒,烧得很厉害。三叔慌急慌忙的请来了大夫,开了些药,扶着梁仙姐,一勺一勺的喂她吃。梁仙姐吃过药后,沉沉的睡去。
晚上,梁仙姐说着胡话,三叔陪在她床前,一夜没有离开,直到第二天早上曙光初现。
梁仙姐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感觉到头特别重;她看到三叔趴在床沿睡着,不知昨晚自己烧成什么样,害三叔一夜没睡。
梁仙姐想起父亲,倍觉三叔的可亲。她很是感激三叔的照顾,就挣着坐起来,轻轻的把被子的一角拉过去为三叔盖在身上。
三叔也并没有完全睡着,他抬起头来,见侄女儿醒了,欣喜的说:“仙儿,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梁仙姐含蓄的微笑说:“谢谢三叔,仙儿感觉好多了,只是有点头晕;真的不好意思,害三叔为我操心。”
三叔说:“仙儿你说什么话?我是你亲叔叔,你的事我不操心谁操心?你那没良心的哥哥,三叔都不知道要怎么说起。仙儿,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儿,由三叔照顾你。三叔这里虽然差点,但有一口吃的,也绝不会饿着你。”
梁仙姐眼中有泪,哽咽着说:“三叔,哥哥不要我了吗?”
“你哥哥那臭崽子,三叔真想抽他一顿。仙儿那么好,在哪儿不能生活?还省得服侍他们了呢!”
梁仙姐哭着说:“三叔……”
三叔说:“仙儿,你别想那么多了,你淋的这场雨,已是伤了身子。你好好的休息,三叔先去弄点吃的,等会来叫你。”
“嗯。”梁仙姐看着三叔。三叔扶她躺下,盖好被子,就出去准备早餐了。
梁仙姐静静的看着三叔的这三间茅庐;三叔四十几的人了,仍孤身一人。三叔人很好呀,为什么就娶不到媳妇呢?那些王公贵族,妻妾成群,还嫌不够,朝三暮四,到处沾花惹草,也真有那么多女子愿意跟着他们?只因为他们有钱有势吗?但是,他们会付出真感情吗?那么多女人都会幸福吗?
三叔做好了饭,梁仙姐自己下了床,虽然还是浑身无力,但她本心坚强,只要自己能动,自己的事就决不麻烦别人。她动手整理好床铺,发现一边的包袱,就打开来,看见自己的换洗衣物,不觉落泪,止不住的一阵心酸。哥哥是真的不要自己了。
哥哥和嫂子,是铁了心赶她出门。梁仙姐一手操持起来的家,他们就为什么容不下她呢?如今孤零零的一人,真的要寄居在别人的门下吗?
三叔很好,但三叔毕竟是个大男人,梁仙姐一个姑娘家的,真的多有不便。
三叔怜惜侄女儿的遭遇,也为了完成大哥的遗愿,真的把梁仙姐当成了自己的亲女儿,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用的都拿出来给梁仙姐,生怕梁仙姐嫌弃了,生怕照顾不周。
梁仙姐渐渐的也放开了心思。三叔的真情实意,发自长辈的怜爱之心让梁仙姐再次感受到了亲人的温暖。三叔家和梁仙姐家相距也就百八十丈远吧,但梁仙姐实在也不想再回到自己的家了,那个家已不是个家,住在里面,只有压抑。穆小俏把家的前前后后都翻过来重新布置,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从来不把梁仙姐放在眼里。一个家,硬是被她整成了如青楼窑子一般的模样,试问那还是个家吗?
其后,梁仙姐就住在了三叔那里;梁仙姐心细手巧,很懂得长辈的心。三叔虽然一个人生活,其实是很怕寂寞的。梁仙姐围着他,讲笑话逗三叔开心,跟着三叔出门劳作,甚至还一起下河捞鱼;一时快乐起来的,就笑的喊:“三叔!”泼起一片水花,弄湿了三叔的衣裳,自己抚住肚子笑得不行。
“你这个贼妮子!”三叔骂声,抺一把脸上的水,笑着,双手作势要回泼水花。
梁仙姐惊叫着躲开。
但三叔并没有泼水,他可舍不得弄湿梁仙姐的衣裳。
梁仙姐把三叔简陋的小屋打扫得干干净净,布置得井井有条;她还让三叔架了个简单的牲囗栏,买了几只鸡和鸭,还购了两头小猪。三叔身体还行,每天除了田间劳作,还出外帮人打零工,挣得一些开支,足可补贴家用。梁仙姐细心的照顾着院中的小生灵,也穿上了新衣服;她现在是快乐的,她背着竹篓去割猪草,摘野菜,蹦蹦跳跳的,让多少乡亲看了都是羡慕嫉妒恨。
梁仙姐每天忙活完了,就做好饭菜,搬张凳子,坐在家门口缝补衣衫,等着在外面劳作的三叔回家吃饭。
三叔忙活了半辈子,终于有了家的感觉。他看着一天天长大的侄女,那娇妍的身姿,一频一笑的容颜,心里就是美滋滋的,做起活来倍觉有劲。他没有享受过儿女的欢乐,谁知天见可怜,把这么懂事的侄女儿送到了他的身边。他舒心的幻想着,侄女儿长大了,嫁得一个好人家,生个一男半女的,围着他外公外公的叫着,那多惬意!
天真无邪的梁仙姐,快乐的在三叔眼前转来转去。她感激三叔给了她一个温馨的家,让心灰意冷的她有了归宿;她在心里暗暗的发誓,她要照顾三叔的一生,让他晚年不孤独;她要尽一个女子的孝心,报答三叔的收留之恩。
但正所谓乐极生悲。天不妒我,人却生邪念;一老一少本着父女的情意,快乐的生活着。可是活在别人的眼中,却是另一番情景,总有那些闲得无事的人,以自己的想当然去猜忌别人的人生。
所说女大十八变,不知不觉,梁仙姐已过及笄之年。如夜对镜,看着自己粉嫩红润的脸庞,渐渐丰满的胸部,也止不住的含羞。应是多少男儿,对之心神浮荡。
那一天,梁仙姐像往常一样,提着换洗的衣物到河湾边浆洗。
这里是西面山中的溪水汇入小河的入囗处,溪边临近水面铺有石板,附近数家的女眷经常集在河边洗衣,或开心的挑水嘻戏,互相分享着听到的奇闻轶事。
有妇人看到梁仙姐过来,神秘熙熙的靠近身边女子,指点着说:“你瞧梁家那丫头,也老大不小了,长得如狐狸精一样,怕是三郎的魂都给她勾去了。”
那女子惊问:“怎么说呢?”
妇人低声说:“三郎孤男一个,至今未娶,有人说他对女人不感兴趣,我看未必。梁家丫头父母早亡,所说女大的,每日和那三郎住在一起,谁知道会发生点什么事?”
“你别乱说,人家叔侄一家,会发生什么事呢?”
“这可不好说,又非亲生,孤男寡女的。”妇人诡异的说道。
梁仙姐蹲下洗衣,发觉那婶子姐妹等有对她笑的,窃窃私语,心中好奇,就问:“各位姐姐婶婶的,你们说什么呢?”
女子摇手笑说:“没说什么,仙儿妹妹你别多心。”
梁仙姐回到家中,发现东埠陈姨的在屋内和三叔说话。陈姨自瑶峰兄妹去圣泉宫后,就很少来梁家走动,特别是三叔这种单身男人家,今天为什么有空来了呢?
为了不打扰长辈谈话,梁仙姐就没有进屋,而蹲在院子中挑着豆壳。
陈姨和三叔的对话断续的传入梁仙姐的耳中。
陈姨说:“三哥,有些话妺子是本不应该说的,但鉴于三哥的情况,妹子还是鼓起勇气前来相询。最近妺子在村里听到一些闲言碎语,是关于仙儿姑娘的;妹子听了实在心焦,相信三哥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三叔说:“多谢妹子的提醒和关心,对于那些子虚乌有的中伤,我也略有耳闻。仙儿是个好女孩,这一年半载的,我和仙儿虽没父女之情,却已有了父女之谊;我们彼此关爱,行得正,坐得端,又何须在意别人的恶意中伤之言?”
陈姨说:“可是三哥,你是无所谓,但仙儿一个姑娘家的,年岁日长,寄身在没有家室的三哥身边,难免不让外人多有猜忌。仙儿自小命运多坎,又遭兄嫂嫌弃,这些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三哥心意是好,但妺子担心的是,仙儿不应该再受任何打击了。”
三叔沉默,好一会没有说话;空气在一刹那间好像静止了。
三叔低声说:“陈家妺妺你是说?”
陈姨小声说:“妹子也不是有意要拆散你们,一切都是为了仙儿好。仙儿是峰儿和芳儿从小玩大的好伙伴,峰儿临行还记着姐姐,要我多加照顾。如果三哥放心,就让仙儿暂来我家居住,也可打消外人的口舌。三哥放心,仙儿既来,妺子当以亲闺女待。”
三叔再度沉默,犹豫好一阵才轻声说:“妹子说的也在理,是三郎欠考虑了,但仙儿回来,我和她好好说说。”
“如此,妹子告辞了。三郎但决定,通知一声妺子,妹子也好做些准备。”
陈姨出门,三叔没有出来。梁仙姐站起来,礼貌的问候:“陈姨好!”
陈姨站住,低首相向:“仙儿姑娘。”
陈姨走了,梁仙姐自是站在当地,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三叔在屋内喊:“仙儿,你回来了。”
梁仙姐嗯的回答:“是的,三叔。”
梁仙姐进得屋内,三叔说:“仙儿,刚才陈姨说的话,你该是都听见了吧?”
梁仙姐说:“仙儿哪儿都不去,仙儿不离开三叔。”
三叔说:“但陈姨说的也没错,三叔想过了,为了仙儿,为了大家都过得舒心,仙儿还是到陈姨家去生活一段时间。陈姨家很好的,他们决不会亏待了仙儿。”
“三叔,你不要赶我走。”梁仙姐哭了,泪水就流了下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三叔对她那么好,却要赶她走。她舍不得三叔,她是不会离开的;三叔长年劳作,已经落下了脚疼的毛病,她要照顾三叔。
“仙儿,你听三叔说……”
“三叔,您别说了,仙儿不走,就这样决定了。”
“仙儿,你,唉!”三叔无言,相处这么久,他也知道侄女儿的脾气,犟得很,决定了的事,是任何人都说不动的。
事情划过去了一章,一切还得照旧。三叔还得出门,梁仙姐还得浆洗缝补衣衫,忙里忙外。很快,她都把这件事给忘了。
但是夜深人静时,她隐隐的想起,陈姨说瑶峰弟弟记得姐姐,临行时还托她照顾她。梁仙姐心里有一种甜蜜蜜的感觉,自己都发觉自己的脸有点红;瑶峰弟弟,终是没有把她忘记。她的心中,莫明其妙的,就有了那一种,深深的期盼。
这一天,三叔到东效林家帮忙盖房子,午后了,还不见回来。他一般都会回来吃饭的,因为东家只管工钱不管饭。但是,太阳好烈,天气好热,而且闷得慌,三叔为什么还不回来?梁仙姐坐在窗前,翘首等待。
乌云笼罩在天际,翻滚着,层层的压将过来。闪电开始在空中炸响,雷声随之轰隆隆而来。不好,要下暴雨了,三叔都没带雨伞呢,如果在路上?这怎么办?
梁仙姐不假思索,回屋取得两把伞,就冲出门去。
天边,一道闪电,照亮了大地。狂风骤起,豆大的雨点扑面而来。梁仙姐撑开伞,迎着风雨前行。可是,风逾急,雨逾大,梁仙姐娇小的身子,如何抵抗得了?眼见伞被骤风打歪打翻,被刮得无影无踪;眼见暴雨迷糊了视线,梁仙姐分不清东南西北。身子,就像风中之烛,被淋透,被摇摆,好像随时都可能被吹走,吹向空中。
梁仙姐几乎喘不过气来。
三叔……
她在心中呼唤。
她倒在泥泞中,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