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最后忘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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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有多重,不重的,像一座秋山的落叶。
从韩可口中得知,我们要去的地方叫不周.
不周就相当于西王母的后花园。韩可这样形容。
韩可说曾经去过一次,无论是谁,想要去那里,除非是西王母想让你去,否则你连找都不会找到。
连山海源也没有奶奶音讯,正是这个原因。
“不周是不是跟山海源一样?”路上我问韩可,在我的认知里面,山海源也在戎市,但是我一样不知道它的存在。
“一样也不一样。”韩可模棱两可地解释道,“山海源和不周都属于须弥界。山海源在现世,对大多数灵来说都是公开的,通过入口就可以进入山海源,就好像哈利波特里面的九又四分之三车站。不周却不一样,即使知道了入口,没有接引也一样进不去,这就是清会来带我们的原因。”
“不就是公园和私人花园的概念。”我用可以理解的话对韩可的解释做了个总结。
“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把须弥界形容的这么直接的,你还是第一个。”韩可看了看我,这话似乎是对我赞扬。
“我这人就是善于归纳总结。”能得到美女表扬,我自然表现得有些翩翩然。
不过等我转头看向韩可时,她已经移开了视线。
眼前这个女子让我越发觉得,不仅仅是善变,更多地是捉摸不透,那种仿佛永远藏在一堆我自认为找到了答案的背后。
这一切完全不是我刚见她时那样,或者说从听广播幻想出来的那样。
我们要去的地方在戎市南面,喝下挺木牙交的水后,那地方就像去过千百遍一样轻车熟路。
一路过去,车开得很慢。
应该说是我开得很慢,想把这样的时间变得更长。
没有经历过得人或许会认为,我现在应该是心急火燎,一路疾驰,像一个溺水的人,绝望中看到最后一丝微末的希望,也会奋不顾身。
现实往往和想象是不一样的。
因为我在这件事情中并非现在才绝望,长时间的绝望里最终很多东西都已经陷入死寂。
一丝希望,反而希望慢点,能让那希望再多温暖片刻,毕竟希望的尽头并不一定都是好的结果。
最后,我们停在了一个叫阆风的地方。
看导航地图,只是一个标记点在地图中,没有其他提示或者道路连接,但这里却是一个山环水绕的好地方,四周高山耸立,呈东南西北四角,下沿开阔,整个上宽下窄,就像一个碗,稳稳当当。
“碗底”枝林茂密,草木茂密,此时正是炎夏,这里倒是毫无燥热的感觉,莺飞蝶舞,有点踏春野游的意味。
沿路景色看了那么多,我却并没有看见任何一个和所谓养老院有关的房子。
“那个什么挺什么的水没有问题吧,确定是这?”我走在韩可后面问道,疑虑在我心中越来越大。
“挺木牙交。”韩可没有回过头,只是在前面走着,用手拨开挡着的枝条,“不是告诉你需要三珠树。”
“三珠树!”
我第一次听还以为是三株树。
三珠树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我才知道此“珠”非彼“株”。
“珠光宝气”原来是可以用来形容一棵树。
树不高,只有三米左右,但它的叶子很神奇,每一片叶子包裹有一层薄薄的晶体,就像凝了一层霜,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夺目,远远看去就如同珍珠一般闪耀,树叶只要采下,晶体就会迅速融化,恢复成一片普普通通叶子该有的样子。
离得远,也会很容易发现这棵树,在阳光照耀下,如一团耀眼的光躲在一堆杂草间。
同时也就很容易发现站在树边的男人。
树边男人身高比我要高点,穿得也比我正式,样子只是比我要好看一点点,谈吐比我要得体点,手上的悠悠绿色手表告诉我,他比我要有钱点。
韩可在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比见到我时要害羞点,这一点尤为重要。
于是,我知道了男人叫清。
原来他就是叫清的那个鸟人。
当然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别人也没给我机会。
“好久没见,你还好嘛?”偶像剧的台词当然不是对我说得。
“嗯。”
韩可的声音小的就像憋着夹子音。
你嗯个屁呀,你不是女神嘛,你不是冷冰冰嘛,再不济你不是九尾狐嘛,你就一个嗯,你还脸红,你是见着霸道总裁了嘛。
我在旁边,内心戏丰富的我都不好意思。
“你脸红的时候还是那么可爱,见面就像昨天一样。”
你是要写小说嘛,要不要个壁咚。
“嗯。”
你倒是说话呀,你哑巴啦,就知道“嗯”。
初次见面到现在,我就是傻子也都知道韩可绝对和这个清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去。
为了不让他俩的交谈继续往“当你想哭的时候就倒立,这样眼泪就不会流出来了”这样偶像剧剧情发展,我只能一个劲在两人面前“咳咳咳”,来提醒他们眼前还有一个人。
韩可最先醒过来,终于说出了一句还算完整的话:“清哥,这是后羽。”
为什么我觉得像是在对前男朋友介绍现任男朋友。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清向我伸出一只手,脸上神色和煦,给人一种干净又容易亲近的感觉。
修长的手真好看,等等,我这是怎么啦,我可是直男。
“你好,久闻大名。”我客气道。
“哦,你听说过我?”清和我握了握手。
我哪里听说过你,你不知道什么叫客套嘛。
“我听韩可提起过你。”我不是现任男朋友。
“可儿经常说起我嘛?”说着,清又用好看的眼睛看着韩可。
“哪有。”韩可再度扭捏,身子居然也扭捏了下。
本来就没有好不好。
“不知道不周我们该怎么去呢?”我赶紧见缝插针说道。
“原谅我的失礼,这里就是不周。”说着,清递给我们一个胸针,竟只是一截黑色的小树枝。
“这是谜糓。”韩可向我解释道。
我好像应该知道吗?
学着韩可一样,将小树枝别在胸前,眼前的三珠树和周围的环境就陡然发生了变化,近处的三珠树和远处的山并没有什么分别,但能感觉到些微我说不出的不一样,不远出现了一处建筑物,就好像它本来就在那里,只是我们刚刚没有发现一样。
一栋在民国连续剧里面才会看到的建筑,回廊相连,尖顶白墙,略微有些斑驳,看得出来年份比较长。
清在前面带着我与韩可两人往那栋建筑物走去。
“你上次来还没有这个吧。”清转过头对韩可问道,阳光刚好45度照着他俊俏的脸庞,真是个尤物。
“恩,上次好像只是个西王母娘娘的行宫。”韩可应该也看见了那个阳光下的脸庞。
“现在时移世易,最近几年来找西王母娘娘寻求庇护的灵越来越多。”清说着,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无意地看了看我,“西王母娘娘不好拒绝,就把行宫改建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件事要告诉你,关于这里的管理者。”
“是她?”韩可在听见清说管理者后,明显的脸色发生了改变,之前的羞涩可以说是荡然无存,有些冷冰冰。
两人的表情充分说明了这里面明显有事。
我恰恰是个不嫌事大的人:“你们说的是谁呀?我们是不是要先拜会下这里的管理人员,毕竟第一次来。”
清看了看韩可的脸色对我说道:“这里所有人员都是犬封的遗民,很早以前就侍奉于西王母娘娘身边。目前管理者叫盘佳恩。”
“想必一定是个大美女吧?”我怎么这么讨厌,但是我就喜欢看见清不知怎么回答时左右为难的脸。
“你怎么这么多话,一会见着不就知道。”韩可替清解了围,扭头一个人疾步走在了前面去。
继续下去也就没趣,但我好想一直这样下次。
乖乖闭嘴,我跟着往房子的方向去,心里自个偷着乐。
应该是早就打过招呼,我们刚到房子跟前,盘佳恩就已经等在那里。
盘佳恩还真的是个大美女,和韩可完全不一样,一看就是那种小女儿家的娇弱。
令人印象最深的是长发如瀑,却是银色。
“清,你们来啦。”盘佳恩微微颔首鞠腰,“可人,许久不见。”
“叫我韩可就行。”韩可在盘佳恩面前反而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佳恩,辛苦你了,这位就是后羽。”清赶紧向盘佳恩介绍我,很显然这是在转移话题。
不过到这了,我也没有心思继续给他们制造麻烦,毕竟终于走到这一步。
我此行只有一个目的,见到奶奶。
“你好。”我礼貌地向盘佳恩示意。
“您好,后羽先生。”盘佳恩的声音不快不慢,温温柔柔。
“佳恩,都安排好了吧。”清继续道。
“一切安排妥当,你们跟我来吧。”说着盘佳恩侧了侧身,意思是让我们跟着她。
韩可和清都望着我没有说话。
我明白他们的意思,也没有客气跟上盘佳恩。
“后羽先生,您奶奶是我们这里最尊贵的客人。”
穿过长长的通廊时,盘佳恩向我介绍说:“我们这里主要是按照娘娘的意思接纳一些灵。”
“只是有一点,我要告诉您……”盘佳恩显得有些犹豫。
“有什么你但说无妨。”我想盘佳恩要说的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
“您奶奶可能什么也不记得了。”说这句话时,盘佳恩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从她的语气,我能够感受到这件事对于她们来讲很重要。
“这一点,可能您也早就知道。您奶奶她在很早前就已经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
阿尔茨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主要表现为记忆障碍、失语等症状。之前,奶奶确实有这方面的迹象。
“我们也曾委托医生对您奶奶进行过确诊。西王母娘娘也知道这件事,我们曾想过很多办法。”盘佳恩继续说道,语气里的歉意反而让我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我们想借用灵的能力,但被您奶奶拒绝了。”
“最后您奶奶已经不认识我们任何人,好像也不记得很多东西……”
听见奶奶患有阿尔茨海默症后,我心里只想着奶奶是从什么开始知道自己的病症的?她选择来到这里,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患病,所以以这种方式来避免拖累于我。
我现在应该奢望的只是在她什么都不记得前,想再听她唤我一声。
随着盘佳恩,我们已经走上房屋的二楼,盘佳恩应该是有意为我介绍:“相信后羽先生已经知道不周是须弥界。”
心事重重的我只是简单点了点头。
盘佳恩也没有介意,而是继续说道:“须弥为中心,四洲、九山、八海为一小千世界,一千为集,一千中千世界为一大千世界,一大千世界实为三千世界。”
盘佳恩气息和步调一样平稳。
“这栋建筑每一个房间背后都可以是一个世界,或大或小,春夏秋冬全凭住客喜欢。”
我并不明白盘佳恩为什么要给我介绍这些。
“只有您奶奶不同。按照她老人家的意思,我们将她安置在了后面一间单独的房间。”
“感谢你们对她的照顾。”当接近最后结果的时候,我内心不知怎么莫名急躁了起来,只是客套地敷衍着盘佳恩。
盘佳恩没有多在意地继续说道:“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是想您能够明白,这里关于她老人家的安排,关于她房间里的一切也都是她自己的意思。”
我当时并没有回味盘佳恩这话的意思,只是后来想想盘佳恩应该是怕我怪罪于他们。
一边听盘佳恩介绍,一边经过一个长长的走廊,来到最里面的一间屋,那是一扇涂着绿色土漆,上了锁的木门。
“请原谅。”盘佳恩一边开锁一边说道,“自从您奶奶患病以来,曾有两次试图走出不周,为了怕出意外,也是按照她老人家的意思,我们给门加了锁。”
我没有去责怪盘佳恩的意思,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这扇门。
在之前我还见过这样一扇门。
眼前这扇门和老屋的门一模一样。
锁很快就打开了,盘佳恩让到了一旁。
我在门口站了站,深吸了一口气还是选择了进去。
直到现在的我也都不知道该为那一刻的决定后悔还是不后悔。
清和韩可并没有随我一同进入房间,这点还是很感谢他们。
房间里的场景我非常熟悉,所有的布置在我看到那扇木门时,就想到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和老屋一样。
一样的电视,一样钟,甚至还有那个水盅。
看到这也许明白了一点盘佳恩刚刚的意思。
我顾不得看这许多,快步往房间里面走去,如果这里跟老屋一样的话,那奶奶应该就在她里屋的卧室。
走到卧室门口,那盏昏暗的灯并没有打开。
一个人坐在那里,一动未动,外面的光透过窗也只是照见了她脚前的那一片地方,有一些氤氲,细小的尘土,填充的一切都让我感觉好像是曾经熟悉的某个午后。
“奶奶。”我轻轻唤着,这个称呼在我嘴里好像都有些生涩,我想喊,却又怕喊出口。
人影晃动,轻轻的一声嗯,一个轻轻的点头。
她从来都是这样轻轻地回答我,那个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亲人,那个我这一辈子最爱我的人,那个寻找了许久的亲人,那一丝最深沉的挂念。
真实的感情永远都没法受到控制,我快步走上前去,一下跪在了她面前。
“奶奶。”我握着她的手,才发现这些年,她衰老的太多。
曾经我从小皮肤敏感,每晚奶奶轻轻挠着我的后背,哄我入睡,而今我握着那双手却干瘪的仿佛只剩下骨头。
曾经那么多个午后阳光下,那双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我,满满的温暖,而今那双眼睛,白蒙蒙,失了神采。
我还记得,奶奶消失前,有那么多次,她想让我陪她吃顿饭,我总说还有事。
我还记得,奶奶消失前,有那么多次,我送她回老屋,可是那路我走的太快,心里想得全是其他。
想着这些,我不仅“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一直都是小孩,在她面前。
我压着声音想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丢了陪您的最后的时间。
但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奶奶的另一只手轻轻摸正在我脸上,用微弱的一丝声音说着“羽儿……”。
我抬起头,只看见她一双眼睛在看着虚空。
我知道她什么也看不见。
奶奶的头轻轻微微点着,是在很认真很认真地回答我。
我知道她知道是我,知道是我在她身边。
哪怕她其他就不记得。
“奶奶,奶奶。”我一声声喊着。
奶奶用手微微用力地握着我,感觉到的不是温暖,却是触手的冷。
我把手握得紧点,这样您就不冷。
我不知道在奶奶面前握着她的手多久,时间如何可以在那一刻静止就好了,我也还是她最疼的孙子,她也从来不曾离开我,一直在那里,就是一种念想和牵挂。
一切直到她摸索着想要从包里掏出什么给我,又开始转动起来。
“奶奶,我来。”我连忙搭手。
“猪龙玉佩”
奶奶从包里摸索出来的,正是所有人都想要的那一枚猪龙玉佩。
本来应该挂在我脖子上,在老屋丢失的猪龙玉佩现在又出现在奶奶手里。
奶奶轻轻将玉佩放我手心,双手覆着,握了握。
我想起奶奶地第一次给我的时候说得:“羽儿,这是你父亲给你的。”
少不更事的我还非常嫌弃:“我不要他的东西。”
“这不是你父亲的东西,这是我们家一直传下来的。”奶奶缓缓的语气,像每一次说故事一样,“现在奶奶把它给你,用一个红绳绳穿上,这就是我羽儿的姻缘线,以后找个好媳妇给奶奶看。”
奶奶微微笑着的样子,略微发福的身影,在那阳光下,是我在这世间最后的归宿。
“奶奶,你等一等。”我似乎想起了什么,赶紧跑了出去。
门外韩可他们似乎等的有些着急,不停张望,而清和盘佳恩依然没有交流的静静等在那。
看见我出来,韩可想说什么却还没来得及。
“韩可,帮我一个忙。”我说着也顾不了其他,拉着她就进了奶奶的房间。
“奶奶,你看,这就是您的孙媳妇。”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只是觉得如果我不这样做,以后会后悔,这也许会是奶奶最后一个心愿。
“你……”韩可听了我的介绍,脸突然红了起来,想要尝试挣脱我的手。
“对不起。”我用眼神告诉韩可,我能想到的就只有她能帮我这个忙。
虽然一切都很突然。
韩可应该读懂了我的意思,也许眼前奶奶的状态出乎她的想象,她的动作停了下来。
奶奶又轻轻地嗯嗯回应着我,双手摸索着。
韩可赶紧握住了奶奶的手,唤了一声:“奶奶。”
奶奶似乎听到了韩可的声音,微微握紧了韩可,一声长长的:“哎。”
奶奶应该是高兴的,脸上红润了许多,嘴角泛起笑容,眼里却好像有一丝泪花。
我感激地看了看韩可,轻轻地给奶奶擦拭了一下。
有时候,我们以为幸福的生活很远,但其实在关心我们的人看来,停下来,幸福简单的只是在身边就足够。
像我听过的一句话:当父母在时,我们从不觉得生死离自己有多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