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素颜皎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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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波回到陆宅,将按院胡同口发生的事,对陆皓鑫讲了。陆皓鑫又是感激,又是难堪,思虑良久,终将这桩事的底细,来龙去脉,都告诉了李天波。
原来,这涂四是福建人,原是郑成功麾下藤牌将领林兴珠的手下。清收复台湾后,涂四随林兴珠降清,到了京城,编入新成立的清军虎衣藤牌营。这涂四过去混过绿林,见京城王公贵族多,富甲天下,不由技痒,又偷偷干起了老本行,盗窃得手,都拿到陆皓鑫这儿来销赃。这几年来,两人合伙很做了几笔生意。
涂四胆子越来越大,这一次,竟盗取了内阁大学士纳兰明珠府上的一方玉玺,送到陆皓鑫处。陆皓鑫一看,玉玺乃整块的蓝田山玉圆雕而成,印高二寸,全高五寸半,上为交龙钮,雕琢精美,玉质温润,印面阳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隶书。陆皓鑫一见这八个字,心头一动,惊诧不已,暗忖:“难道这便是失传已久的始皇宝玺?”
陆皓鑫给了涂四二百两银子,待赃物出手后,再给余下的二百两。按照惯例,一般巨赃到手,都要保存数月,看准没有风险,再行改造卖出去。不想这回玉玺还没出手,涂四便上门要钱,说他行将随营开拔出关,等不及了。
陆皓鑫很豪爽,把另外二百两银子也给了他。不想涂四被人截拿,而且对方既不像捕快,也不像明珠府的人,倒似和议政大臣索额图有瓜葛。陆皓鑫不由愕然。
涂四离开陆宅不久,陆皓鑫骤觉异常,追踪出去,和一个独臂老人打了个照面。那老者长眉鹰鼻,虎视眈眈,见陆宅出来人了,转身便走,一闪即没了影。陆皓鑫瞥见此人,蓦地一震。他早探听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独臂神捕周方直,业已退隐,不想明珠凭势力,花钱重聘,把他给请出来,定要将原赃追回。
陆皓鑫顿觉不妙,这玉玺果然烫手,非其他赃物可比,竟将索额图和明珠两相都牵扯进来,自己如何惹得起。斟酌良久,无计可施,只有将原物奉还,方可撤身出来。但涂四已被人盯上,不能叫他去冒险,只得自己亲自走一趟。
李天波万想不到会有这等事,陆家开着当铺,原来在做此等营生。他心想自己打扰陆家这些日,无以为报,不如就替陆皓鑫去缴还赃物吧。
陆皓鑫知道玉千叠的人武功高强,这夜闯明珠府,非同小可,自己武功早已撂下,真不得不借助李天波的援手。遂将宝盒拿出来,打开盒盖,将玉玺捧给李天波,细细端详一回,果然不愧是传国玉玺,气势磅礴。
当天夜里,李天波将宝盒放进包袱里,系在肩头。陆皓鑫给李天波带路,二人悄没声地奔到纳兰明珠府附近。先绕府一转,觑定出入路口,四顾无人,李天波将长袍打在包袱内,飞身跳上房脊,借瓦兽障身,往四下一看。
这明珠府邸分中路和东、西两路,中路上是正门、正殿、后殿、寝室与后罩楼,左右是翼楼、旁庑、执事房,各种游廊、亭榭、花厅,大大小小上百处房间,实不亚于吴三桂的洪化府。
李天波飘身下落,陆皓鑫见他平安进去了,急忙返家,以防独臂叟趁夜前来捣乱。
明珠府东路院落为家祠和佛堂,西路有两组并列院落,是王府的生活起居之处。据涂四说,传国玉玺就藏于西路院明珠的小书房内,而不是藏在后罩楼。李天波穿过西路后院花园,见这里是座四十多间的三进大四合院,屋宇高大精致,有跨院,有绣楼。三层正院,一点灯火也没有,静悄悄的,似乎宅眷均入梦乡。只有东跨院一间房,窗户微启,从窗隙透出一丝光亮来。
李天波凝神注视那半扇窗,轻轻挪过去,附窗一看,却见里面是个寝室,灯影朦胧中,一位汉装少女坐在床边,不施粉黛,低头垂目,正绣着一个荷包。这少女穿着一体合欢红绸衫,脚下趿着绣花鞋,柔和淡雅、清丽婉约之极;偶一抬头,眼波如涟漪里的盈盈月华,顾盼之间,摇落星辰漫天。
李天波心想这姑娘好面熟,只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再看这间卧室,紫檀为梁,水晶为灯,珍珠作幕,鲛绡作帐;梨花木的床榻上,设着青玉枕,铺古香缎,叠绮罗衾。满室富丽堂皇,越发衬得那少女清逸脱俗。
李天波看得忘情,忽然那少女看了眼窗户,似微微一笑。李天波一愣神,猛往后退了半步,满面通红,醒悟自己这么窥视人家姑娘的香闺,很不合适。他急忙离开跨院,直走中厅,趋正房一探,并无耳房,不知明珠的小书房在哪里。
他在西路院盘桓了一阵,骤见走廊上人影一闪。此时月光微明,清辉匝地,李天波凝眸细看,这人影翩若惊鸿,带着长兵器,背上露出把柄,冲李天波一招手,轻声道:“后面去!”夜静声清,是个少女的声音,说罢嗖的一窜,登墙头,上了房顶。李天波心中一动,也飞蹿上房。
前面人影步伐很快,而且轻俏无声,李天波差点追不上,不由惭愧,施展“飞天揽月”的招数,嗖的赶过去。前面人影陡然往平地上一蹿,轻飘飘落下来。李天波也跟着往平地一跳,脚方沾地,前方人影已腾身而起,横遮到李天波前面,反手一拔背后剑,照李天波手腕一点,娇声道:“ 线上朋友来了,你是怎么个来意?”
月光下,李天波已认出,这就是闺房中绣荷包的那个少女,此时她早已换上一身玄靛色长衣,腰系彩云盘凤绸带,足登鹿皮铁尖窄蛮靴,手持一口清冽犀利的青羽剑,身手灵动无比,若不是李天波闪得快,就要被她点中。
李天波连忙答道:“姑娘,我不是来找便宜的。我这儿有样东西,想还给贵府。”
少女停下手,疑惑道:“唔,什么东西?”
李天波不便明说,只道:“请姑娘给我指一下路,明相的小书房在什么位置,我把东西放下就走。”
少女冷笑一声道:“你想得倒便宜,叫我给你指路。你是想偷东西,还是还东西?这堂堂中堂府,岂容你放肆,虽然我只是客人,也可替主家接着。不过,我在府上跟你较量,就好像欺生似的,咱们往西北边河畔,比划比划,也省得惊扰了宅中人。”
李天波被她截住,暗地里着急,低声道:“姑娘,这东西乃是件宝物,非同小可。你要和我较量,我一定奉陪,但请让我先将此物放下,咱们再在河边见。”
少女忍耐不住了,怒道:“没见过你这样的贼,偷了东西,会还回来?你是来挑窝的吧?好好和你说,你偏不识好歹,看剑!”一起身攻上来,清冽冽的剑光,顿将李天波裹住。
李天波本不想和她打,但少女竟是个强手,招快而剑疾,李天波空着手,几乎抵御不了。少女见他连连闪躲,却不抽兵刃,心下愈恼,出手更不留情,一记“仙女指路”,唰的照李天波猛刺。李天波往旁一错步,剑已拔出,一顺剑刃,往外封架。
少女冷笑道:“你终于出手了。”李天波已打定主意,自己不便久耗,要施展绝招,先制住这少女,腾出身子来,才好行动。他也不打算寻找小书房了,准备将玉玺就撂在正房之中,便撤身而去。
当下李天波喝了一声:“姑娘,当心!”剑锋一展,精熟的公孙剑法立即施展开,泛起缕缕寒光,向少女攻去。少女见他出招,反而高兴起来,立刻也将手中青羽剑一挥,迎击上来。两人就在明珠府后花园,各仗精湛的剑术,攻击对手,但都不肯硬砍硬架,因此没有兵刃磕碰之声。
战了一会儿,忽然间听得少女“咦”的一声,失声道:“原来是你。”猛往后一退。李天波以为她在使诓招,剑花一撩,又一颤,少女险些没躲过,星眸一瞪,娇斥道:“好个李天波,这会儿偏又能了。以为你是个好汉,何时变成了小贼?”
李天波大吃一惊,顿时也住了手,吃吃地道:“……嗐嗐,姑娘认识我?”
少女睁着俏眼,将他上下打量,微微笑道:“太行山道上,阁下可是一个路见不平的英雄。把面幕取下来吧,你的脸蒙着,功夫可蒙不了。”
李天波揭下面幕,他五官俊朗,身材健挺,穿一身夜行衣靠,越衬得面如美玉,神采英拔。
听到太行山三字,李天波恍悟道:“哦!姑娘在太行山见过我?”
少女淡笑一下,道:“你都记不得了,也难怪,醉酒忘事。”
李天波更是惊异,沉思片刻,道:“那天我喝多了,只记得在路上遇到了仇人,后来怎么样,脑子就像断根弦,全记不清。第二日醒来,我是睡在一个破庙里,准是有人相助,我才能到那庙。”
少女道:“你的公孙剑法,着实出色。”
李天波看着她,只想直抒肺腑,柔声道:“姑娘的剑法也好生厉害。我认识一位公子,名叫重光,和姑娘的剑法如出一辙。你们是师兄妹吧?”
少女轻笑道:“他呀,他是我亲哥哥。”
李天波一呆道:“难怪我觉得姑娘面熟。”月影中,凝眸重光的妹妹,两兄妹果然长得颇像,都是般般入画,姿容绝代。
就在这时,忽闻数声轻啸,跟着又听见门扇开合声,脚步登踏声,还有踩破屋瓦声和溅落墙土声,纷然杂作。同时,一东一西,从花园外射来两道强光,乃是两盏孔明灯,圆光如轮,往花园照射。
少女低声道:“惊动人了,叫你去河边的。快走,别教人拿来当贼看。”一晃身,躲到假山石后,李天波跟着她,隐藏起来,这才探首一看,一对孔明灯分东北、西南两面照了过来。
少女道:“你跟我来。”借物隐身,绕过花园,连穿三院,翻到南倒座房,向对面一指,细声道:“那儿就是小书房。”李天波恍然大悟,谢了一声,立刻奔书房而去。
原赃退回,李天波转身寻找那少女,已然人影俱邈。这时府里已经呼噪起来,李天波不能再待,只得翻出府去了。
回到陆宅,陆皓鑫感激不尽,又告诉李天波:四更以后,瞥见一条黑影,在陆宅后门窥探,似要上房,被他投石警示,黑影便不见了。陆皓鑫顾着家里,也未敢追逐,只是多派仆役在家附近梭巡,此后便别无动静了。也不知黑影是否是那个独臂叟。
第二日,李天波便告辞陆皓鑫,跨马往关外驰去。路上,他满心想着昨夜的事,觉得真是个奇遇,竟见到了重光的胞妹,两人都像是仙界人物;只可惜没问少女的名字,心中甚是遗憾。
过了古北口,穿行于燕山山脉之中,道路崎岖不平。这日正策马攒行,忽见前面一带疏林土岗后,有人影一晃,纵下来一个老叟。李天波定睛一看,这老叟鹰钩鼻,长眉毛,满脸精悍之气,右手衣袖空荡荡的,扎于腰间,也瞪眼盯着李天波。
此翁正是独臂神捕周方直,他站立道中,锐声道:“姓李的,你真够朋友,宝物还回去,教我栽了一个跟头。你是哪儿来的,叫什么名字?没别的,咱爷俩比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