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广南访旧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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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剑果然和其他剑法截然两样,真个是守如处女,矫若雷霆。相传这是大唐女伶公孙氏,化南朝齐梁剑术的精华,演为公孙剑二十八字的剑诀。可后来公孙派的各个弟子,将这二十八字传承起来,各不相同,见仁见智,全在个人天赋,和炼成的功夫深浅。
李凌霜课艺甚严,李天波日日精练,不敢稍懈。
李凌霜把自己于玉千叠内功上的学识,也倾囊授与了李天波。李天波天资不凡,竟能举一反三,内功修为进步更速。
两年之后,李天波长高了一大头,体力发育很足,显得格外坚挺,皮肤也变白了,生得长眉入鬓,一双眸子尤其清澈英锐。
李天波少年自负,便想去寻找仇人,报仇雪恨。李凌霜心中越来越喜欢这个孤儿,可她天生一副高冷模样,对李天波说道:“你觉得你现在的功夫差不多了么?说一句泼你兴头的话,你只不过刚刚入门,连艾伊娜都不一定比得过。你的仇人却如狼似虎,想必现在更加精益求精,你休要自满。”
李天波道:“师父,我们过招时,你不是都夸我招数灵巧、手劲更大么?”
李凌霜淡淡地道:“你勤学好问,有些地方确已青出于蓝。不过,你我现在只是过招喂招,真个的拿出来到江湖上闯,一刀一枪拼命,转眼就分人鬼,那是另外一种心情,你未必能发挥得好。”
李天波琢磨道:“我经历过面前是死对头那场景,我不怕他们。”
李凌霜道:“那时你有应敌的胆智,但无功夫;现在你有功夫,却没实用过,真有大敌当前,也难免进退失据,将平日学的千招百式,全部忘掉。武林中人初次临敌,或学艺不精,都是如此。天波,你岁数还小,但前途无量,只要你一步一步往前走,管保有志竟成。那时不止一个谪剑子,就是越过李岩的徒弟,成为新的武林泰斗,也不是没可能。”
李天波眼光霍霍,问道:“师父,那我该怎样才有真经验呢?”
李凌霜沉吟道:“也许是时候了,我带你先走走江湖,怎么勘探、跟缀、行刺、攻逃。这些闯江湖的窍门掌握了,再去寻访高手,试一试武功。”
李天波喜道:“太好了!师父,也许我们还能找到我爷爷的弟子,看看那把青霜剑呢。”
李凌霜看了他一眼,眉梢透出一丝烦忧的神色,问道:“你还在想着见我姨母?”
李天波道:“我阿公说,青霜剑在江西复出,抵挡叛军,扶救百姓。我们从家乡逃亡,就是想去江西寻找青霜剑。”
这时李凌霜脸色已经复旧,冷声道:“你知道么,我姨母是嫁给了一个满清王爷,做了福晋,他们夫妻俩早已退隐江湖,不知跑哪里享福去了。我在湖广、江西、广东找了她许久,都不见踪影。可见江湖讹传,当不得真。”
李天波心里不快,低头沉思。
李凌霜又道:“我再多说一句,你爷爷李岩死于清军之手,可是他唯一的女弟子,却嫁了个清鞑子。天波,你要明白,我们汉人,和鞑子那是世仇,我们忍气吞声,只为待时而动,复我大明山河。故我姨母的婚姻,为公为私,都算是背叛。你就打消访她的念头罢,若你一意孤行,我便不能奉屈你跟我同道,我们的关系就此了结。”
李天波不曾想师父说出这番话来,他本来对青霜剑倾心向慕,不敢相信青霜剑是叛徒;但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倾囊授技的师父,又不能怀疑。他不由心烦意乱,惆怅不已。
怔了片刻,抬眼见李凌霜一对冷峻的眼睛,正犀利地注视着自己,李天波连忙定住心神,叫了声师父,低声道:“我跟师父走。”
李凌霜咽了口气,道:“那好,我们这就打点出发。”
师徒二人离开天坑,仗策而行。当天走出一段路,到处可见断瓦残垣,废墟成堆。这是自甲寅吴三桂叛乱以来,清、吴两军在广西广东等地反复争夺,以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途中休憩时,李天波问道:“师父,我们是去哪里?”李凌霜道:“我早想好了,先领着你去云南,那里有我一位老朋友,武艺非凡,你可见识见识。”
晓行夜宿,渴饮饥餐,李凌霜不但教李天波走江湖的诀窍,还有意磨练他,一路上和车船店脚打交道,都让他接洽。李天波人很机灵,虽没有出门的经验,但做事很大方,又不肯吃亏。李凌霜不由暗地里称奇。
一个半月后,已到云南广南府,这里是侬氏土司的地盘。李凌霜引领李天波,到了广南城,从西门而入,来到一个宅子前。只见门口四棵天竺桂,石阶石台,黑漆大门,峻宇高墙,俨然是当地大户。
李凌霜拍门,出来了管家,通名索帖,很有官样。李凌霜道:“我没有名帖,你告诉沐四爷,就说飞天九尾狐李凌霜,带着徒儿登门来访。”
管家翻着眼睛把二人看了看,急忙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绸衫云履,匆匆奔出,叫道:“霜妹妹,竟然是你来了,快请!”亲自前头领路,进大门,走二门,不进客厅,直引入书房。管家在后跟着。
书房精致小巧,摆着许多大部头的经史。宾主落座,李凌霜道:“沐四哥还是这么风雅。”李天波打量这位姓沐的主人,眉目清秀,儒雅随和,像个书生,哪知其武功在云南武林界出类拔萃,罕有敌手。
李凌霜给李天波引见道:“这位是沐熙宁沐四爷。”又指着李天波道:“这个孩子是我新收的徒弟,名叫李天波。”说罢微微一笑,道:“和黔国公重名了。”
沐熙宁强笑道:“不妨。你这徒弟很好,很精神,功夫一定够刚。”他脸色惨淡,臂上像受了刃伤,外面穿着宽袖衣服,不大看得出来,但举动不便,瞒不过李凌霜的眼睛。
李凌霜性子直率,便叩问原由。沐熙宁略显激动地道:“霜妹,你可来得太巧了,这是小亭命不该绝。”李凌霜道:“是沐大哥的女儿小亭?到底出了何事?”
沐熙宁恨恨地道:“霜妹,你不知道,吴三桂的侄子把小亭掠入洪化府,献给了吴世璠那个伪帝。谁知那吴侄心怀不轨,欲取代吴世璠而自立,阴谋败露,被绞杀了。吴世璠就疑心小亭是吴侄内应,把她下在天牢。大嫂哭求于我,我夜闯洪化府,想搭救小亭,但吴府上有高人驻守,我被重手法所伤,臂上还挨了一刀,只得逃回广南。但小亭陷在吴府,现在清军又将昆明团团围住,无论是清军破城,还是吴世璠苟延时日,小亭都危在旦夕。”
李凌霜皱眉道:“真想不到,小亭也有两下身手,竟会被劫进吴府。我带徒弟来,本来是想请沐四哥练几下,叫徒弟瞻仰瞻仰,沐四哥却遇到这种事,身上负伤,那就不便了。”
沐熙宁道:“你们贵师徒的本事,我哪敢出手,我的玩意儿瞒不过霜妹你。今日你们既然光临,这是老天保佑,我要拜托霜妹,求你救小亭一救。”说着离开座位,猛地磕下头去,倒把李天波吓了一跳。
李凌霜猝出不意,忙拉他起来道:“沐四哥,我们是患难交情,小亭的事我不知便罢,知道了岂有袖手之理,你又何必给我下这一跪。”
沐熙宁喜得几乎呆不住,恨不能立刻启程,重赴昆明,去吴府救人。但他名门出身,到底不肯失礼,于是摆酒设宴,和李凌霜畅谈,说的都是过去的老话。李天波听得出,二人是情谊甚笃的旧友。沐熙宁见了李凌霜,打开了话匣子,一扯就是十多年前,口气之间,对李凌霜十分倾慕。
原来,沐熙宁就是明时黔国公沐天波的第四子。云南沐氏家族,是有明一代权势最大的异姓勋贵。其始祖沐英在明国之初,以平蛮总兵世守云南。朱元璋大杀功臣,唯独没有对手握重兵的沐英下手,一来是滇省地处边陲,二来沐英确实忠心耿耿。
从沐英到沐天波,沐家出了二王、一侯、一伯、九国公、四都督。沐氏在云南经营近三百年,除了钦赐勋庄之外,竟拥有二万多顷田地。沐家开门节度,闭门天子,俨然是当地土皇帝。
直至大西军入侵云南,丁亥之变后,沐家的好日子才算到头。孙可望诱降了沐天波,沐氏在滇势力基本消失。后相丙申改制,在李凌霜父亲李定国的支持下,沐天波势力有所恢复,竟被永历朝廷倚为台柱,但沐家田地已远不及从前,到吴三桂接手时,只剩七百顷了。
孙可望在云南实行的是营庄制,李定国迎永历帝入滇后,废止营庄制,“清田”“驰禁”,确认了土地私有权。许多丁亥之变时逃入山林的缙绅,重归旧居,沐庄也得到一些复兴。沐氏族人对李定国感激不尽,两家关系甚洽。
沐熙宁对李凌霜,更怀有一种初恋之情。可李凌霜彼时还小,似乎不领情,且在父亲病故之后,同母亲相偕离开云南,去向不明。数年后江湖相遇,李凌霜已学成一身惊人武功,冷傲的模样,高挑的身材,背着一口宝剑,俨然是武林女侠了。沐熙宁心旌更加摇荡,但李凌霜仍旧没有答应他。
当年清军进攻云南,李定国和清军血战磨盘山,沐天波随永历帝逃到缅甸。咒水之难,缅军杀了沐天波,将永历帝交给吴三桂,永历被清军勒死。留在云南的沐家子孙,或逃亡,或降清,沐熙宁和广南府土司侬鹏素有交情,便投了侬城。这所宅子,是侬氏的别业,侬鹏专门拨给沐熙宁住闲,还欲替他张罗婚事,沐熙宁婉然拒绝。
沐熙宁无妻无子,孑然一身,在此隐居,只偶尔去滇池,看望孀居的大嫂和侄女小亭。不期望当年爱慕的霜妹会突然率徒登门,他又惊又喜,全然不顾身上带伤,盛情招待,把酒忆旧,不胜感慨。
次日,李凌霜筹划半晌,把李天波叫到面前,说道:“我打算和沐四哥赴昆明,你不必去了。吴世璠府上能手很多,外面又有清鞑子大军围裹,你还未真正经历实战,应付不了,就暂且留在这里。待我们办完事,我自然来接你,我还要带你去天山,叩见你玉师祖。”
李天波不由着急,学技小成,正渴望一试,忙道:“师父,我跟你出来历练,临到真阵仗了,你又不叫我下场,那何时能成?我绝不给师父添烦,你就带我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