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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女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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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碗汤药下肚,慕辞一觉睡至傍晚才醒。

醒来时身中已无隐痛,只还有些不适。

慕辞起身坐了片刻,才下床出了帐。

是时晚霞抹天一道血红,浪上的海风卷入港口营中。

迎面一阵风过,慕辞仿佛还能从中嗅得那股妖异的诡香,一时思虑又起,便望着昨日船沉的那方出神。

从朝云岭东的阳东郡至此,有关幽嫋的线索几经周折,此番也是碰巧就撞上了与之大为相关的这条商船,谁知竟还是天有不测风云,他人都登到船上了,眼看就将掘出其中隐秘之际,船沉了……

一想起此事,慕辞便觉心烦意乱,却也无可奈何,便寻思着转个向,往营中别处去散散心。

却转身,鼻息间竟还隐约萦绕着那股诡香。

此时海风已止,他自认神识也并无恍惚之貌,便止步,回头循香来之向打量,四下张望了一番,才将目光落定在幕府邻旁的一顶帐中。

统帅理事的幕府迎向便是女帝歇宿的大帐,好在他盯住的那顶小帐在幕府背面,倒是避开了女帝帐前的重兵守卫。

然现在天光犹明,不易避人耳目,再三斟酌后,慕辞还是折入帐中,待天色全暗再去打探。

依军医之嘱,晌午之后花非若也一直待在自己帐中休养,期间荀安还来拜见过两次,来也只是问问他的身体情况罢了,三言两语就敷衍过去了。

待至傍晚时,花非若便觉着闷不住了,想出去,又恰好侍人们端来了膳食,又只得用过之后才终于得了自由。

出帐时天都黑了。

作为个外来魂替,他着实不习惯女帝左右簇拥的行动,故一出帐便随便寻了由头将身边人都遣退,只独自一人在营中闲走。

此时天色已如墨染,营中处处可见架高的火盆照明,却总有些蔽影的角落不易被人打量。

一队巡逻士兵方行过礼从他眼前走过,他余光便掠见不远处的影幕中晃过去了一道人影,像是潮余。

趁着天光沉暗,慕辞不费吹灰之力的就钻进了那顶还包藏着些许诡香的帐中。

此帐中杂乱摆放着的尽是那条沉了的商船上的物件。

见此一幕,方才还觉低落的慕辞霎为惊喜,举目四下扫望,瞧见深处摆着一只像是用来存放重要物品的箱子,便跨过重重障碍寻了过去。

慕辞迫不及待的掀开箱盖,只见里头不少杂物胡乱堆积,大约是士兵搜船取物时随意乱塞的。

慕辞亦是胡乱的翻着箱中杂物,却都是些无关紧要也不明所以的东西。

“在找什么呢?”

他正翻得烦躁时,忽一声从身后传来,吓得他险些原地纵起。

回头一看竟是女帝在他身后!

花非若微微俯身,视线自他肩上越过,打量着他身前那只敞开的箱子。

慕辞僵在了原地,屏息无言。

“咦?”

花非若眼见的从杂物间看到了一只埋在重重杂物下的匣子的一角,便错开了慕辞,俯身拨物去取。

此时落到了花非若身后的慕辞更是不掩满面惊愕——他竟然丝毫不在意他在这做什么?!

花非若取来那匣子后启开一看,里头只存着两册账簿,于是顺手翻看了两页。

见女帝果然无意询他异态,慕辞也就若无其事的不再拘着了,便凑眼去张望。

花非若翻看了几页后便将此册摆去一旁,继而又将另一册取出。

慕辞便顺手翻起了他放下的那一册,不过寻常账本,并无其他。

花非若又拿起空匣敲了敲,慕辞惑然瞧去,就见他正将匣子反置,修长的手指在匣底摸探了一番,拨开一处隐蔽的活扣,便将底板整块抽了出来。

匣底的暗格里藏着一块叠得方正的绢布。

花非若解开绢布,从中取出一枚半掌大小的六角铜符。

“这是什么?”

花非若将铜符对光瞧了瞧,又细细摸探其边缘,翻来覆去的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应道:“像是随葬物。”

慕辞也低头细看了此物一番,瞧着上面因锈蚀浑浊不堪的纹路,终是不明所以,“做什么用的?”

“护身符?”

慕辞瞧了他一眼——看来他也不知道……

这东西两面浮纹,显然不是镶嵌用的铜饰,锈蚀严重,当下也看不清其上纹路。

于是花非若将此物重新包回绢布里。

“回头先清理一下绣迹,再看看上面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着,他便将东西收进了袖里。

外头似乎有人正往此帐走来,花非若耳力甚敏,才察觉些许动静便拽起慕辞钻去了角落里。

慕辞还正茫然着就已被他塞进了一隅间。

帐中蔽影的角落不大,两人便只能紧贴在一起。

看着他满为警惕的盯着帐外动静,那模样活像是真做了贼,慕辞几回忍不住想笑,却都紧抿着唇强忍住了。

花非若屏息听着外头的动静,整个人都像是上紧了发条一般蓄势在弦。

帐外的人终于走近,一瞬间花非若警惕到了极点,而走来的人却只是往帐外路过而已。

虚惊一场,花非若松了口气。

慕辞也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花非若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然慕辞却又被他这模样逗的笑得更停不下来了。

“陛下,你想看什么叫人给你送去便是,何须如此做贼?”

经此一言,花非若才恍然想起了自己当下的身份。

于是沉默片刻,才嘀咕:“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你这分明就是忘了吧,哪里还差点?”

花非若被他说得无言以对。

谁叫古语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慕辞看着他,又摇头无奈似的笑了笑,“你当真失忆了?”

这是当下他唯一能用的合理解释,于是花非若无比真诚的点了点头。

这女帝虽说名不副实,却生得着实惹人怜爱,慕辞看着他都不由心生恻隐,于是笑罢又叹着问道:“如你这般,届时回京如何能稳朝局?”

慕辞一句话说进了花非若心坎——

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摸金校尉而已,这辈子连政坛的边都没摸过,真要回朝岂不完犊子了!

一瞬间,花非若脑中闪过无数方案,然最切实可行的还是想法子回去!

纵然心中惊骇无数,花非若也还是持住了面上平稳,只不过在慕辞看来,他足是发了好一会儿愣。

两人在那帐中翻找了好一会儿,却除了那枚铜符之外再无其他值得留意之物。

出帐时慕辞仗着女帝在侧亦坦荡,却是惊了帐外一众守卫士兵。

是时亥时未至,就此各回帐中歇息也是无聊,于是花非若看了远处那座披月影重的流波山一眼,便问慕辞:“想去夜市走走吗?”

虽不知女帝为何突然来了这般兴致,不过他待在这营中本也无聊,便答应了。

于是一夜之间,女帝再度做贼,更了身不甚张扬的衣裳,便领着慕辞偷偷溜出了军营,钻进了夜市繁华。

沧城军寻得女帝,维达敌匪之事亦歇,街路上不再有沧城军列队挨户搜查押人,小镇便复了些许往日喧嚣。

只是封城之令犹未解,而女帝也在此地,故白甲列队巡逻仍是严警,加之昨日那场商船乱战,镇中百姓心有余悸,也就仍然小心翼翼,每逢巡队过时总也提心吊胆着怯怯绕路。

瞧着列队巡市的熟悉景象,花非若又想起了前日他和潮余外出时所见的,那些被沧城军强行押走的百姓,心中略沉一叹。

“当下祸乱已歇,那时被押走的人该可以放了吧?”

他此言说得岂有半分人君之势。

慕辞听罢,抿唇轻笑,“放与不放,还不都是陛下一句话的事。”

若非潮余提醒,花非若险又忘了自己当下的身份,便也饰以一笑,寻思间想起了今昼时审讯洪真的情形,再看当下,约又有了新解。

“仔细想想,其实百姓对朝廷的畏惧也未必轻于罪罚之重。”

此言,慕辞不假思索便答:“百姓畏惧朝廷,不就是因为罪罚之重吗?”

花非若却笑了笑,反问道:“假若是你,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你是宁愿死于朝廷重权之下,还是宁愿违抗罪罚之令,搏之九死一生?”

这可是个要命的问题!

慕辞惕然窥了女帝一眼,继而默然思索片刻,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个合适的回答,于是索性回避,“陛下此问,在下着实不敢作答。”

花非若笑着瞧了他一眼,着实想直言自己真的只是讨论而已,可碍于当下身份,就算解释也徒劳,便索性自予作答:“大概除了甘愿以命直谏的忠烈之臣外,更多人都请愿选择后者吧。”

这……慕辞就更不敢答了。

“只要上有明主,朝局安稳,自然国泰民安。”

花非若垂眸笑了笑——他只是一个后世江湖人,跟所谓“明主”可是半点不沾边。

“对此番商船之乱,你没有别的什么看法吗?”

“陛下指哪方面?”

花非若让他这拐弯抹角绕得无奈,想来从这人嘴里也是钓不出什么话了,只好直言:“今日我见了那船主之子,问了他许多,总觉他们或许无奈更多于逆反吧。”

此言倒是出乎慕辞意料之外,却又摸不清女帝此言实意,不敢贸然作答,便瞧了他一眼。

“陛下问了些什么?”

“一些寻常琐碎的问题。

“所以我一直在想,到底是怎样的原因才令他们走上了这条不归路。若说只是为财,他们先为阴商贩以古物结交权贵,后又得获尚安印,越渡重洋商路平顺,想来不至于窘困;若说是为求得权势,又是怎样的权势值得他们铤而走险,不惜背负叛国之名也与敌匪勾结?”

“陛下所言,确实……”

“确实什么?”

“确实独有见解。”

花非若:“……”

真能绕……

心中稍稍埋怨了一番,花非若又还是释然了——其实这也不能怪人家拐弯抹角,主要是他当下这身份实在很难不叫人忌惮。

既然人家不肯说,那他就说自己的好了。

“我也只是揣测人之常情罢了。世上能叫人铤而走险之事,除却万金之利与甘愿舍身赴死的信仰外,也就只有深陷绝境的负隅顽抗了。”

周遭行人往来无绝,慕辞渐慢了步子,由此言所引,思索入神。

花非若渐行在前,慕辞瞧着他的背影默然思忖。

即便他什么都没说,女帝也将此事猜了个大概。

也许女帝的确只是单纯的想弄明白这件事而已……

慕辞正思索着该如何妥当开口时,前方忽有一戏奔着的孩子撞进了花非若怀里。

女帝止步,慕辞愕然也停,接着就见女帝扶住险摔孩子,蹲下了身,笑意慈柔的问他道:“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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