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狂雨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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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陈翊记事起,他的生命里就充满了不告而别。
据说他的生父只会花天酒地,所以后来找了别的女人。
陈翊尚在襁褓,母子俩就被这样一个没有担当的男人抛弃,陈菁云当时就像疯了一般,日以继夜、拼命工作。
陈菁云无暇照顾儿子时,陈翊就会被送去姨妈家。
陈向荣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是对他幼年时期少有的慰藉,可惜天不假年,记得姨妈离世的那天,IcU冰冷的器械和惨白的帘布下,陈向荣奄奄一息的目光里,有着一股平日里难见的失望与痛楚,而这份流露出的痛楚,仿佛已超越了身体上的病痛,直达心底。
陈翊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牵起了姨妈的手,她手指冰凉,甚至能感受到属于人的体温正在一分一秒地从指腹抽离。
未经人事的孩童,彼时还未清楚死亡对于他的意义。
“小翊,好好上学,早点独立,帮我照顾好……你妈妈。”
“姨妈你要去哪儿?”
他没有等到陈向荣的答复,只因她的身体已全然没了温度。
她走了。
而后,他听到了焦急赶来的母亲和俞南风的啜泣与哀嚎,震耳欲聋。
他才知道,原来幼时的悲痛不会因不谙世事而被消减,它们像埋伏在心脏下的一根微小的血管,总是在不经意间痉挛,然后唤醒你的记忆,再迫使你用当下的情绪去理解揣测,至于结果,也只能现下承受。
但陈翊明白,这种悲痛,无关痛痒到无济于事。
看完简璐查到的资料后,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被吵醒时,颅内仿佛经历了阵痛般,令他不愿睁眼,可他终究还是敌不过催命般的敲门声,迫使他面对现实……
服务生告诉他——
“陈夫人刚刚开着宋总的车走了!”
这无异于又一个晴天霹雳,他二话不说,拿起风衣,扯起一把雨伞穿过前厅,准备推门冲去户外——
“你要去哪陈翊?!”
夏鸿突然阻拦,脸色阴鸷地盯着他,陈翊回神般定了脚步,心情若明若暗。
而此时,其余人也都因着陈菁云的离去闻声而来。
俞南风披了一件披肩走下楼,身形踉踉跄跄:
“你这又在闹哪出啊陈翊……姨妈去哪了?”
她的眼睛格外红肿,这么多年来,陈翊还是第一次见俞南风如此狼狈。
“南风姐,昨晚回来之后,你见过宋知袅吗?”
“回庄园后我直接回房了,当然没有见过。”
“那我妈呢?你也没见过吗?”
“当然没,还要我重复多少遍……”
俞南风一脸不悦,哭红的眼眶仿佛又要滴出眼泪。
“怎么?”夏鸿再次开口,“菁云莫名其妙开着宋总的车跑了,你这么着急,是知道什么?”
哐当哐当——
前厅的石英钟声幽幽撞响,时针生硬地落在三点处。
现在警察还没确定何时到,那现在去找她还来得及……说不定可以挽回。
而这些人到底各自在怀着什么心思?他还不能打草惊蛇。
“我妈这个人,秘密太多了。”
陈翊生硬地吞咽了口唾沫,眼里情绪难辨,“我要亲自去问,我不希望这些事是从警察口中听到的,夏叔,劳烦你照顾一下庄园。”
他说完便重重拉开前厅大门,嚯得一声撑起伞,欺身没入秋雨里,任凭前厅的所有人千呼万唤、不明所以。
程灵溪和夏明彻就站在二楼走廊上——看到那辆保时捷开走后,他们就立刻从宋知袅的房间里闻声赶来。
陈翊如此不容置喙地离开,看来事态越来越复杂了,这场“秋月山之行”彻底乱了套。
她一定要尽快突破些什么,不能让事情愈演愈烈。
手机滋滋震动了两声,她打开屏幕,白音的消息就势蹦了出来……
***
庄园外的雨声如丝线般缠绕心扉,落在伞面上的声音如打鼓般令人心里震荡不平。
陈翊低垂着眉目,满眼阴翳地按了下车锁,响应声被雨声吞没,而他的座驾旁边,已然站了一个人——
白音。
他眼里的促狭一闪而过,可白音没有理他,见他启动了车子,则一把拉开副驾的车门,直接委身坐了进去——仿佛是早在等候。
陈翊不得不收下伞,立刻坐进驾驶座里。
车内的空气意料之内的又闷热又潮湿,他的表盘上立刻染了雾气,但他无暇顾及直接问道——
“你在这儿干什么?”
“当然是去弄清楚真相。”
“什么真相?我自己都不确定的判断,你跟我去胡闹什么?”
“宋临川死了,旧唱片消失了,宋知袅出了事,人人自危的时候,你母亲却自己开着宋家的车跑了,这在他人看来分明就是畏罪潜逃。依她现在的处境,你这‘胡闹’是有意义的。况且…我想知道那唱片在哪,它到底从何而来?”
白音尽力以一种平和的语气拖出这段陈述,末了还不忘提醒陈翊拉上安全带。
在她最后一句的驱使之下,陈翊只好妥协,扣紧安全带发动引擎,车身随之挪动。
“我们去哪里找她?”
“还记得我们在她房间里看到的那串钥匙吗?现在看来,那把钥匙就是宋临川的保时捷无疑,这大概就是他们昨晚‘密会’的理由,宋临川将他的座驾交给了我妈。
而今早发现宋临川死在浴室时,她的反应激动,是因为到那时她才意识到私会宋临川,可能让我们成了被陷害的靶子,她身为我母亲关心则乱,才口不择言。
所以昨晚的密会或许只是一个幌子,而他们真正的目的,现在看来,就是引我妈离开庄园。”
“你的意思是说,宋家人铺排这么一出戏是为了让她方寸大乱,可如果她确实清白,就算宋家父女诈她,她何必主动跳出来,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等着落人口实吗?”
他的眼神若明若暗,在青灰色的背景里格外黯然——
“也许,比起当下宋家父女被害的戏码,她有更加值得掩藏的东西。”
车窗外的雨水在车身的不断前进下,几乎凝成了大雾,不厌其烦地刮淌在玻璃上。
此话一出,白音盯住了他不辨情绪的侧颜,不晓得陈翊是如何在这样恶劣天气下,还能这般稳妥地快速穿梭在泥泞之上的。
“我之前掉入了一个误区,那就是以为宋家为了设计我而‘牵制’我妈,可她又不会大晚上突然闯入宋知袅的房间,何必要‘牵制’她?这才是真正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现在,她还是开着宋临川的车走了。这么一来,昨晚私会宋临川、到宋临川遇害、再到宋知袅遇害,她终于按耐不住要动身了。
我在想,宋家到底抓住了她什么把柄?让她不惜‘私会’宋临川拿车钥匙,现在宋家父女都出了事,她又这么义无反顾地,即使冒着‘畏罪潜逃’的风险也要立刻离开?山洪暴雨,她驱车也下不了山,所以我妈只可能去最近、也最方便的秋月酒庄。”
白音嘲弄地脱口而出:“知道宋临川和宋知袅接连出事,她却坐不住直接离开了,看来她的‘秘密’就藏在酒庄里。”
的确如此。
陈翊的脸看上去平静无虞,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却微微发颤,而那还未痊愈的左臂,带着握着方向盘的左手,显得也十分局促。
不知怎的,白音见此情形,却忽然感到刚刚自己的语气或许太得意了,保不齐让他不好受,毕竟,那是他的母亲。
其实上车前,白音就已经想好了,她想听听陈翊怎么看她母亲离开这回事,没想到他这次倒是直接,不仅没有“徇私”,还主动抖落出了陈菁云想要掩藏的真相这回事,至少他这次义无反顾地从庄园里跳出来,说明他终于要主动面对这个“真相”了。
她知道,陈翊虽然表面上一股大义灭亲的架势,但事关他的亲生母亲,即使陈菁云多年来背后做了多少黑白不明的事情,他身为儿子,又能牵涉几分?又能左右她几分?
而自己的回归,无疑是给他敲响的一个警钟——这些事情,无论是谁,都是迟早要面对的。
思及此,她忽然很想握住他的手指,这样或许可以给他些许慰藉——但她过去可不会这么想。
由于陈翊还在开车,而她的立场也未必明了,白音还是老老实实地沉默了。
前窗的雨逐渐落得缓了,气氛些许僵硬,陈翊沉思片刻再次开口——
“你觉得宋临川是怎么死的?”
白音哑然:“细节上我没办法推演,但我想杀死他的凶器,恐怕就是那块消失的黑胶碎片,这一点,我已经告诉灵溪了,她和明彻好像在查,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
雨刷似节拍器一般,在眼前晃动,陈翊没有答话,心思沉重。
酒庄的大门在朦胧焦灼的视野里赫然展现——
“既然如此,那宋临川之死的细节就暂且交给他们,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藏在这间酒庄里的真相,走吧。”
踏雨前来替他们拉开车门的,是酒庄经理罗勋父子。
昨晚宴会时他们才得知,罗勋的儿子罗景宇由于那件不光彩的事,辍学了,暂时跟着父亲在这里打工。
踏进前厅,陈翊抖落下风衣上的雨水,开门见山不留余地地问道——
“我妈在哪?”
“……在后庭品酒室里吧?景宇?”
罗勋看了眼儿子以求确认,可还没等罗景宇反应过来,陈翊把手里的风衣一丢,径直去了品酒室,白音紧随其后。
品酒室有一扇极敞亮的落地窗,眼前窗外的景致一览无遗——分明一个人影都没有。
“人呢?”
罗勋立刻朝着儿子露出和陈翊同样的疑色。
“我…我不知道啊爸,刚刚我看着她进来的。”
“她有说什么吗?”
陈翊话里有话地追问,不怒自威的气势把罗景宇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她一进门就问我有没有见到宋总和小宋总,把……把我吓一跳,我就说他们不是出事了吗?结果她脸都变了,我…我就看她自己走到这……一直在拨电话,然后就不知道了……不然您问我爸?”
“罗景宇啊罗景宇!你说我能指望你做什么?!”
罗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让你在一楼好好照应着,都什么时候了,是不是一直在打你的游戏?!”
陈菁云为什么要问宋家人在不在?他们不是都出事了吗?难道是为了确保万一?
从偌大的落地窗朝外看去,户外一片狼藉,与昨晚宾客满座、觥筹交错的盛景对比惨烈。
陈菁云的电话依旧无法接通,陈翊掐断了一路上不停回拨的电话,忽然想到了那天酒庄的地下酒窖……
他拉着白音就要下楼看看,罗勋父子见状也只能跟上,等到了楼梯口,罗勋主动推搡着罗景宇——
“景宇,你手里有钥匙,带陈总和白小姐下去溜一圈,我再去楼上找找。”
“要不我跟您一起吧,罗经理。”
白音忽然提议,说着就要跟着罗勋一同上去。
“不行。”陈翊条件反射般抓住了她的手腕,立即将其拉回了身边。“分开后有危险我照顾不到你。”
听他这不可辩驳的语气,白音犹豫着压低了声提醒:“那他们父子有问题怎么办?不能让他们单独行动。”
陈翊一顿,这倒是个疑虑,但……这种局面,他自然是要以白音为重,只能暂时妥协,让罗勋快去快回。
下楼时,罗景宇唯唯诺诺地跟在他们身后,不知是有话不能说,还是不好说。
白音主动聊起:“你还没成年吧?暑假来这帮衬罗经理?”
“…我辍学了,来帮帮我爸。”
“罗经理说他马上要离开酒庄了,听说是回去照顾孙子?”
陈翊若有所指瞟了一眼罗景宇,他看上去还是个孩子,十八岁不满,怯懦的神色更显得他稚嫩青涩。
罗景宇悻悻低头,像是被戳破了什么不好的事。
“…我女朋友,她…她不能打胎,医生说打胎了以后她就不能生育了,我也不想这么麻烦。”
感受到白音冷笑了一下,陈翊也摇了摇头,不想评价。
正巧此时,三人正在通往地下酒窖,回廊内格外暗沉,因着暴雨的缘故,一股霉味顺着飘上来。
“进这里需要钥匙。”
看着这两人不容置喙的眼神,罗景宇没底气地晃了晃手里的一串铁门钥匙,老实开了锁。
随着灯光渐起,酒箱陈列一如之前,不过这次来的人少,再加之下雨的缘故,这里尽显阴森诡异。
陈翊忽然想到了,那个他不小心撇见罗勋拿罗曼诺康蒂的酒柜隔间——
他甚至还跟白音吐槽过,两人几乎同时望向了那个角落,心照不宣地走到那个隐秘隔间外,示意罗景宇开门。
他挑了半天,慢吞吞地将一支小钥匙插进锁头。
门被打开的时候,两人屏住了呼吸……酒酿的气息在此刻万分呛鼻。
朝里探去,这间不过二十平的贮藏室,除了橱柜里陈列的名酒之外,空无一人。
白音轻易拉开了A列玻璃橱窗,指着里面的一瓶已经开封的罗曼尼康帝——
“还记得头天晚上在酒庄的晚餐吗?宋临川交代罗经理来取康帝,开的应该就是这瓶。”
陈翊顺带拉了拉其他酒柜,显然全都落了锁,怎么只有A列没有锁?而且明明A列的酒是最名贵的。
他刚要凑近观察,白音的脑袋也好巧不巧地朝酒瓶凑了凑,惹得他嘴唇不小心贴上了她鬓角温热的皮肤……
他条件反射地退后了一步,稍纵即逝的触碰,而白音显然也窘然地别过了脸。
但也正因这个动作,陈翊瞥见了那瓶罗曼尼康帝地瓶口处,落了几片赭红色碎渣,几乎微小到细不可见的程度,他直接将酒瓶取下来仔细观察……
“酒量比前天少了,说明在那之后还有人打开过。”
白音顺势拉开隔壁的置放酒杯的抽屉,原本摆放齐整的高脚杯也少了三支——看来是把酒倒进了杯子,只拿了杯子走。
“为什么要拿走三支酒杯?除了我妈之外,还有谁?”
陈翊心中的疑虑陡然升起,罗曼尼康帝…为什么是它?
那个人的名字几乎已经冲到了脑海,又为什么是他?难道他就是那个被宋家拿捏的“把柄”?
正当他脑海里不停串联所有的线索时,白音一声戛然而止的呼喊,瞬间扼住了他所有的思绪……
“啊——”
是罗景宇,他攥着把水果刀,不偏不倚地架在白音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死死地捂住她的口鼻,拖着她的身体不断退后……
昏暗的酒室里,锋利的刀尖反射着可怖的光,映射在女孩白皙的脖子旁。
陈翊顿感脊背发凉,怒吼声也不自觉发颤——
“你干什么?!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