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他会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还是蝇营狗苟的趋利小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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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开始,蜀地的战报便源源不断送进京中。
四月殿试结束,景良一甲第二名,高中榜眼,授翰林院编修。
与此同时,卫灏荡平蜀中叛王余孽,活捉蜀王世子及其党羽,得胜还朝。
新榜萧懋刚刚网罗了一批天下学子,紧跟着便迎来了被俘的蜀逆一家。
他也算是慈悲,下令将蜀逆所有男丁关在一处,女眷关在一处。
蜀王没想到事隔数月,竟能见到自己的儿子们,原世子萧道林断了一条胳膊,其余儿子们小的四肢齐全,大的各有损伤,不是缺胳膊就是断腿,狼狈的被关在一处。
萧道林皇帝梦碎,还被老父亲跟其余兄弟们指责无能,顿时发起疯来,对其余兄弟们冷嘲热讽,连亲爹也没放过,从他宠妾灭妻到抬举庶子造成王府内部混乱,又举兵叛乱把他架在火上烤,不得不与朝廷对着干,总之所有的错都是蜀王造成的!
其余儿子眼见得萧道林发疯,老爹气得满脸涨成了猪肝色,也互相指责算帐,也不知道谁先起得头动手,不过片刻功夫牢内便打成一团。
外面狱卒隔门观望,连喊一嗓子也不曾,远远站着看笑话。
“这一家子父子兄弟倒也有趣,造反的时候各个恨不得登大位,事败了互相指责都不肯承担责任,就这样的能成事才怪。”
“卫大人早说了不足为惧,果然如此。”
外面的小声议论并不能阻止牢内的互相撕咬,蜀王扯着嗓子喊了好几声,根本阻止不了儿子们互相殴打。以往还能维护表面的和谐,总要在蜀王面前装个兄友弟恭的样子,但如今撕破了脸,命都保不住了,自然要把以往所受的闲气全都发泄出来。
萧道林跟兄弟们在天牢内打的不可开交之时,卫灏在宫内向萧懋讲完此次讨逆的经过,双手奉一个匣子郑重交了上去。
“什么东西?”萧懋奇怪,打开之后明白了,“这就是那枚丢失的母钱?”
卫灏点头,神情之中带着说不出的感慨:“这么多年,总算物归原主了。”
为了这枚丢失的母钱,他的父亲被流放,朱玉笙的父亲被毒死,钟克寒为虎作伥……太多人因此而改变了命运。
“你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吧。”萧懋也感慨万千:“也亏得卫大人回京,才帮你的心上人挡了一劫。你要提亲还是成婚,赶紧把事儿办了吧,省得姑母再闹腾。”他想起所有母亲的共性,难免也要说句心里话:“当母亲的总觉得自己的儿子格外优秀,旁人家的姑娘再好也配不上她的儿子。况且你与朱姑娘身份相差悬殊,她心里就更加不舒服了。你们尽快成婚,生个大胖孙子给她,想来姑母就歇了旁的心思。”
卫灏没想到这些年催他成婚生子的除了母亲端慧公主,师友同窗等人,竟然又添了一位皇帝,趁机道:“不如陛下给微臣直接赐婚,再给三个月假期,好让微臣前往江州迎娶新娘子?”
萧懋气不打一处来:“你就是想偷懒吧?去什么江州,你的新娘子不是在京里,再说我初嫁从父,再嫁从己,都不必经过你岳母的同意,她便能自行决定婚事。不如这样,皇后在京郊有一处园子极好,让她先住过去备嫁,守着园子的都是宫里的人,就算是姑母也不好去皇后的园子里闹腾,等你们成婚之后,朕准你两个月假期,带媳妇回江州去见岳母,如何?”
这已经算是他挤出来的时间。
寻常官员成婚,哪得这么长的假期。
卫灏还待再开口讨价还价,多要一个月的假期,萧懋熟知他的性情,眼睛一瞪:“再磨蹭就减去半个月吧?反正你也不急。”
“陛下,微臣讨逆之时受了伤,还需要静养一阵子。”卫灏还要卖惨。
“这样啊。”萧懋含笑应对,眨眼间就从压榨臣子的皇帝变成了关心爱护兄弟的好表兄:“既然你受了伤,我这个长兄长的也得顾惜你的身子。不如婚期暂缓,待你几时身体休养好了,我再赐婚也不迟。”
卫灏:“……”
他傻眼了。
“陛下!表兄!我又不是爬不起来,何至于连亲都不能成了?婚期就不必暂缓了吧?”
萧懋有理有据:“新婚可是最为耗费体力的,你又受了伤,可不敢再让女色掏空了身子,我都是为了你好!”
卫灏一张白玉般的面庞顿时从里往外染上一层绯色,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磨着牙一字一顿:“微、臣、不、必、静、养,还、请、陛、下、赐、婚!”
萧懋朗声大笑:“好好,我一定成全表弟你的心愿!”
京城权贵朝臣,国丧之后先听到婚讯的竟是卫府。
卫灏讨逆得胜归来,皇帝亲自下旨赐婚,连婚期都由钦天监择定,算着日子也就只有一个月时间了。
赐婚的圣旨传开之后,京中消息不太灵通的都很惊讶:“卫灏不是跟卢阁老家的孙女订亲了吗?这个姓朱的又是哪家的闺秀?”
萧懋旁的帝王之术尚在修习,但一碗水端平的技术已经略有小成,前脚赐婚卫家,后脚便赐婚卢谢两家。
有人奇道:“陛下这是硬生生拆了两家的婚事?”
与卢家交好的人家上门去打听,得到了确切消息,顺便向交好的人家散播。
“卫卢两家哪里是订婚,是结的干亲,卢明月与卫灏结了异姓兄妹。她与谢侯家小公子从小青梅竹马,一早便有婚约,想是端慧公主不知就里,相中了她做儿媳妇,卢家这才出此下策。”
众人恍然大悟。
也有聪明的,猜测卫卢两家肯定有一方悔婚,这才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也不知其中变数在哪方。
但此时卫卢两家都各自结了新的亲家,就算其中有变,与己何干?
卫灏已是板上钉钉的朝廷新贵,皇帝最信任的心腹;而卢明月挑的女婿正是谢侯家小公子,此次跟随卫灏前往蜀中平乱,也立有功劳,在朝中一众年轻的小将之中也算成绩亮眼,都是风头正劲之时,巴结还来不及,何必给他人添乱呢。
消息在京中传来,端慧公主反而是最后一个知道此事的。
她自上次见过卫山川之后,大受打击,精神大为颓废,于是闭门不出。
还问桑珍:“我当年……是不是做错了?”
她花了十几年时间,拆散了卫山川与柴娴君,可是到最后兜兜转转,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也许还因为柴娴君陪伴卫山川流放的原因,似乎两人间感情更好了,她也只是在卫府正房里瞥了两眼,便能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恩爱。
那她又算什么?
这二十多年的时光又做了些什么?
端慧公主当年报复卫山川,只是觉得毁了他的官职、声名、斩断他与家族的联系,与儿子的感情,让他在孤独与艰难之中悔恨自己对她的所作所为,更后悔没有好好待她。
可是却弄巧成拙,不但没有惩罚到卫山川,竟然似给他与柴娴君创造了走到一起的机会,还是隔绝了世俗争议的、再次相爱的机会。
桑珍看她如此自苦,也哀哀恳求:“公主殿下,您出身高贵,从来顺风顺水,当年瞧中卫山川,也不过是被他的皮相所惑。可后来成亲,他的心不在您身上,夫妻多少年欢悦的时光少,痛苦争吵的时光多,早就该及时止损了。卫山川是什么人,根本不值得公主浪费半生!”
端慧公主总算听进去了她的话:“你说得对,我不该如此作践我自己!”
也许是心若死灰,再听到卫卢两家婚约未成,皇帝赐婚卫灏,新娘子姓朱的消息,端慧公主竟然表现的尤为平静。
“我从前一门心思要给他挑一位高门贵女,还于仕途上有助益的,可是他到底姓卫,身上流着卫山川的血,根本不屑于女人的助力。”她到了此刻撞过南墙,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再无挽回的可能,才终于醒悟。
桑珍见她神情实在颓废,便柔声劝慰:“为人父母,总想把最好的捧到自己孩子面前,公主做母亲的心没错,但用错了方法。”她如今也敢说实话了:“公子已经成年,他想要娶什么样的妻室,也该听听他的意思。公子从小是极有主见,便是连穿衣吃饭读书都遂了他自己的心愿,由他自己作主,何况娶妻这么大的事情,再美家世再好的女子,公子不喜欢,娶回来两人也痛苦。”
听话听音,端慧公主只要不再偏执,瞬间就领会了桑珍的意思。
“你说得对,我当初非要嫁给卫山川,他有两情相悦的女子,我却非要拆开他们,结果最后谁都过得不开心。我与他成婚那些年,吵得天翻地覆,互相瞧不上眼,如今想来真是浪费了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她心情不无低落:“我可真傻!”
男女情爱,原是这世上最飘渺不可测之事。
爱便爱了,不爱也无法用世俗的名利权势去强行改变。
即使当时强行改变,也不过是一时伪装,并非真爱。
桑珍不无心疼:“公主只是进了迷障,一时未能走出来而已。不如等公子成婚之后,奴婢陪公主出京去转转,去东海捉鱼摸珍珠,去西北牧羊烤肉,南边喝茶赏景,北边……”她从小在宫掖长大,至今也不知外面的风景,从旁人口中听到零星一点消息,来哄劝端慧公主。
端慧公主被她逗乐了:“你自己也不知外面如何,便在这里吹牛哄我。”她拉过桑珍的手,满腹感慨:“到最后,也就只有你陪着我了。”
父母兄长已离世,丈夫儿子尽皆离散,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已渐行渐远,新帝也已将她推出权力的中心,京城偌大的公主府邸,于她来说不过是一间牢笼,困住了她的一生。
“他成亲,也未必愿意我去参加婚宴。不如,你现在便去收拾行李出发吧?”
端慧公主满目萧索,起身回房,也不必旁人服侍,自放了床帐:“我累了,先歇会。”
隔着满目翠色的纱幔,桑珍心中百感交集。
公主总算放下了旧事,不再执着于掌控丈夫儿子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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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卫灏回京当日,与皇帝汇报完蜀中之事,又谈妥了赐婚旨意,当晚参加完庆功宴,月上中天才回到卫府。
他的车驾到达家门口之时,早早便有小厮高喊着“回来了回来了……”大开中门,拆下门槛,放他的车驾入门。
才下马车,早已在前院正厅等候多时的朱玉笙便迎了出来,身后还有卫山川夫妇缓缓往外走,外加前厅外面候着的一堆亲卫丫环,都喜气洋洋迎候,满院点亮的灯笼之下,
卫灏跳下马车,朝着最前面的朱玉笙迎了过去,满心满眼都是她,也顾不得家下仆从,一把将要揽进怀中,满心欢喜告诉她:“笙儿,陛下已经同意,最迟明天赐婚的圣旨便会下来,你开不开心?”
朱玉笙明知身后卫山川夫妇马上便会出来,但被搂进他温暖的怀抱,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肢,眼眶湿润,千万句的担心只汇聚成了一句话:“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卫灏怀抱着心爱的姑娘,柔声道:“一点油皮都没破!”是从未有过的感情外露。
他从小被端慧公主严格教育,恪守礼仪,几乎可作为高门贵公子的模板推行,可是遇上朱玉笙之后,屡屡出格。
久别重逢,婚期在即,他禁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只想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心爱的姑娘。
还是朱玉笙记着身后正厅里的卫山川夫妇,一时头脑发热回应了他,没想到换来他更紧的拥抱,连忙试图从他怀里脱出身来:“卫大人——”
卫灏不满于她这声称呼,几乎是有点气咻咻的更紧的将意图逃图的人抱了回去,直挤得两人之间一 点缝隙也没有,还责问她:“你难道一点也不想我,唤什么卫大人?”
朱玉笙急了:“卫郎,你赶紧松开!”再不松开卫山川夫妇定然从正厅出来了。
“不松!”卫大人如今不止抛开了二十多年的礼仪教养,连廉耻之心也尽皆抛了个干净。
他习惯了家下仆从见到两人亲密之时尽皆走避,却忘了如今家中可不止他们二人。
“卫大人来了……”朱玉笙被他紧抱着不撒手急出一脑门子汗。
“我就是卫大人!”卫灏极度不满,“一别数月,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抬头的瞬间顿时愣住了:“父……父亲?”
几步开外,卫山川与柴娴君不知几时已经出来了,或者他们方才早已出来,只是当时那边站着一堆丫环亲卫,尤其是檐下背光之处,他的目光一直粘在朱玉笙身上,才忘了这茬。
卫山川朗声而笑,拉着柴娴君往里走:“让孩子们先说说悄悄话吧?”
柴娴君小声埋怨:“你小声些。”
卫灏:“……”
很好,我已经听到了!
父亲您是故意的吧?!
朱玉笙一脸哀怨瞪着他:“……”
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卫灏从小跟父亲卫山川的关系更好,比起高高在上强制儿子听从她指挥的端慧公主,卫山川不同于时下许多父亲,除了查问儿子功课之外,极少陪着儿子玩耍。
卫山川自儿子降生,从小便喜欢陪着他玩。
卫灏小时候的淘气,有一多半还是父亲卫山川怂恿的,有些还是他出的主意,儿子去执行,等事情败露之后再想对策。
做父亲的不止带着儿子玩乐,还带儿子读书讲故事,教导孩子不可高高在上轻视怠慢地位比自己低下的人。
于卫灏来说,父亲卫山川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他牵起朱玉笙的手,紧跟着往正厅走去,口里还一径喊着:“父亲——父亲——”宛若十一年前父亲离开的日子,若非当时年纪小,端慧公主派去护送的人紧紧盯着他,他都想跟着父亲共赴边疆。
只不过这一次,他冲破层层阻碍,终于能够跟上老父亲的脚步,再也不必尝尽离别的苦楚。
卫山川重新踏进正厅落座,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笑眯眯道:“早说了不该迎出去,你偏不听。”
柴娴君也没想到卫灏与朱玉笙感情如此之好,外面传言谨守礼仪冷漠端方的卫灏见到朱玉笙竟然犹如毛头小子一般,迫不及待就搂了上去。
“……这不是没想到嘛。”
卫灏牵着朱玉笙踏进正厅,这才松开了他的手,撩起长袍,端端正正跪在了卫山川面前,紧跟着叩了个头,语声哽咽:“儿子不孝,这些年未能在父亲膝前尽孝,让父亲受苦了!”
卫山川也是一脸感慨。
当年离开之时,小小少年声嘶力竭,慌乱无助。
他离开京城很多年,无数次在梦中惊醒,仿佛耳边还回荡着了儿子的哭声。
京城是个巨大的斗兽场,而他的儿子还是个稚嫩的小小少年,强势的母亲,隐藏在各处的明枪暗箭,他要如何健康平安的长大呢?
他会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还是蝇营狗苟的趋利小人呢?
许多年来,这些担忧无时无刻不在他心头盘桓,让他牵心挂念,每每收到儿子的家书,都要翻来覆去看好几遍,试图从儿子的家书中窥见他成长的痕迹。
他放下茶盏,轻抚儿子的头顶:“我儿辛苦了!”
父子之间,隔着十一年的分离时光,终于再次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