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自故离别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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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家被官兵封锁,卢登带人把黄秩书房翻了个底朝天,掘地三尺连密室都没放过,所有账册书信但凡带一个字的纸片子全都运送到了刺史府,再行整理。
卫大人行事,从来缜密。
黄秩敢于鼓动手底下豢养的私盐贩子冲击刺史府,他就敢派兵抓捕。
卫大人近来所有剿灭私盐贩子的行为原都是在刺激黄秩,等到姓黄的按捺不住有所行动,正中下怀。
黄秩既送上门来,他焉有不行动之理?
卫大人雷厉风行,日夜忙碌,前后共花了半个月时间,就把黄秩暗中豢养的一批私盐贩子审讯定罪,发配边疆去修筑城墙做苦力,接着便以哄抬盐价不法经营逃避盐税等罪名为黄秩定罪,并取消了黄家的官盐经营权。
江州大大小小的商人听到这消息,眼珠子都红了,各处都在议论此事,连石原一介外地粮商前来江州进朱锦,寻朱玉笙谈生意的时候也忍不住提起此事:“朱老板就不准备开个盐店?”
他上次回湖州,带去的朱锦获得了家中女眷喜欢,甚至还在湖州各位太太的聚会上大出风头,引得许多人都来旁敲侧击问起此事。
石原正好要押送粮船前来江州,便答应太太前来订货,往自家太太开的嫁妆绸缎铺子里进一批朱锦。
朱锦如今供不应求,织娘们加班加点干活,也依然供不上市场需求。
但石原乃是朱记粮店的供货商,怠慢谁也不能怠慢他,只能硬挤出一批朱锦给他。
“盐店牵扯太大,我家中还有事,恐要出一趟远门,暂时没精力再做别的生意。还要麻烦石老板,我暂时不在江州的时候,可别断了粮店的供货啊。”
石原也不知她一个年轻姑娘,出远门去哪里,但事关对方家事,便不好再问。告别了朱玉笙,去刺史府见卫灏,好奇的提了一嘴:“等新任刺史上任,你是要带着朱老板一起入京吗?”
卫灏一惊:“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他还当自己手下哪个嘴巴不牢靠,往外传的谣言。
不应该啊。
石原道:“朱老板说有事要出一趟远门,不跟你去京里,她一个年轻姑娘家,还能去哪?”
卫灏已有半月未曾与朱玉笙见面,上次分开之时话说到一半,后来忙得天昏地暗,一直也没找到机会再述情肠。
前两日,他已接到太子传信,新上任的刺史已经在来的路上,他还未找到合适的时机跟朱玉笙再谈自己的打算。
“不知道。”
卫灏怀着深深的疑惑又忙了数日,正逢江州新任刺史唐莫寒上任,两人商量之后,对外公开了盐商招商条件,取消了垄断经营,改为分销,仔细考察各家商户的诚信问题,再加官府监管,这才定下了几家盐商。
江州盐价总算跌落至正常物价水平,不但让百姓能吃到好盐,也能避免盐商避税。
唐莫寒出身不高,早有清廉之名,此次乃太子殿下经多方擢选,才挑出来这么一位,太子与他也算有知遇之恩。
他道:“下官来时,太子殿下多番嘱托,要让江州百姓休生养息。也是吴延一手遮天,让百姓们多年受尽压榨。”两人交接之后,他对卫灏数月之间所作所为佩服不已:“亏得太子殿下派卫大人前来,才能荡平污浊,还江州百姓一方清明的世界。”
卫灏已经全权交接,此时无事一身轻,道:“往后江州百姓就交由唐大人了!”多的话也不好说,但唐莫寒自来便爱民如子,想来不必再忧心本地百姓的民生问题。
临行前两日,卫灏亲自前往朱记下帖子,邀请朱玉笙赴宴。
朱玉笙手头的事情也正好忙到告一段落,她亦有事要寻卫灏,便爽快应约。
开宴当日,朱玉笙一早便起床梳妆打扮。
徐氏上次见女儿正式梳妆打扮,还是出嫁之日,特意请了梳头娘子上门,还是被逼无奈,面上无一丝喜色。
今日尤自不同。
朱玉笙坐在妆台前捯饬了半个时辰才收拾停当,连往日不曾戴的首饰都插戴起来了,身上衣裙用的正是朱记的料子,行走间裙裾散开,流光溢翠,面如春山眸如秋水,连徐氏都呆了一瞬,怀疑自己竟能生出这般美貌的女儿。
“笙儿,你这是要去哪?”
朱玉笙用一方绣帕包好银票,嫣然一笑:“我出去谈生意,不必等我回来吃饭了。”
直等她坐上马车出门,徐氏还探头探脑问:“新雁,她这是要去哪?”哪位客商值当她这般费心打扮?
新雁也很委屈。
姑娘近来有意留她在太太身边侍候,还时常叮嘱她:“我娘耳根子软,新来的丫环们都不可靠,你可要时常在她身边盯紧一点,有事情可以跟杨叔商量,我才能放心。”
“姑娘不会……”新雁犹豫几番,才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姑娘不会是要嫁人了吧?”
徐氏给吓了一跳,轻拍她的肩头:“你这丫头胡说八道!她连意中人都没有……”话到一半又倏然住口。
她想起了卫大人。
卫大人位高权重,若无吴家冲喜嫁人,两人之间本不该有交集。
可现在纠葛已深,女儿好几次出事,都是卫大人不顾一切带人寻找搭救,真要说两人之间没点什么,徐氏都不相信。
但即使有什么,再深的情也未必能促成一桩姻缘。
徐氏心里清楚得很。
“这……这可如何是好?她不会是去见卫大人了吧?”徐氏一时有些六神无主。
新雁比她更慌:“太太可听说过,外面都传遍了,卫大人只是奉命来江州查案暂代刺史,如今已经卸任了。朝廷新上任的刺史姓唐,已经住进了刺史府,还跟卫大人一起定下了几家盐商。听说还有人要给卫大人摆酒送行,被他拒绝了。咱们姑娘……不会要跟着卫大人入京吧?”
主仆俩面面相觑,瞬间没了主张。
当事人朱玉笙不知家中之人的猜测,此时已至宴客之地。
卫灏来江州数月,一直忙于公务而极少参加宴饮,此时面临别离,特意挑选了一处幽静的园林式酒家,梁记。
梁记临街是独栋三层高的酒楼,接待散客,但穿过酒楼之后的一大片空地,紧邻的一墙之隔便是幽深庭院里藏着园林水榭,亭台楼阁,还有星星点点隐蔽的赏景喝酒的好去处,名唤梁园。
卫大人怀揣不可告人的情思,选的亦是幽深竹林里的一处二层小楼。
他站在窗前,安安静静注视着隐在竹林之中若隐若现的青石小路,能听到远处遥遥传来的临水之音,似天上仙乐飘渺,随风入耳又扑忽消失。
秋风吹过竹林,竹叶簌簌作响,有种说不出的喧闹又静谧之感。
他没等多久,卢登头前引路,那一抹浅绿的身影紧随其后,在竹林间穿行,渐行渐近了。
卫灏双手不由握紧了竹楼栏杆,许是察觉到远处的注视,她很快仰头瞧过来,眉目如画,面上很快浮起灿烂笑意,还远远向他招手。
他心中喜悦溢满,亦回以璀璨笑意,让头前引路的卢登都愣了一下——主子这么高兴的吗?
朱玉笙一路装了满肚子话,可是真等上了竹楼,见到卫大人,除了笑着寒暄,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两人落座,卫灏替她斟了茶水,轻轻推过去:“先喝点茶吧。”吩咐卢登:“去催催菜。”
朱玉笙久在江州,对梁园只闻其名而未知其貌,这还是头一次前来,饮一口清茶,只觉入口清甜回甘,真心实意道:“沾大人的光,竟让我也能尝一尝梁园的菜色。”
梁园除了菜的味道在江州能排到前三,还因其风景优美隐秘,侍候的人嘴巴严口风紧,不会透露来客的消息而出名,故而有不少人都喜欢来此谈事。
但梁园向来位子紧俏,故而都要提前预定,但卫大人自来江州数月,政绩有目共睹,而梁园主事从前虽对吴延也趋意逢迎,但那不过是情势所迫。自卫大人接手江州之后,不曾惊扰过一回。
此次听闻卫大人要离开江州,临行前要招待贵客,特意打破先例,为他挑了这处竹楼宴客。
上菜的伙计前去送什锦干果,回来被梁园家主拦住。
梁园家主梁正天年约五旬,白白胖胖颌下留须,一双眼睛被肥肉挤的眯成了两条缝儿,此刻却冒着八卦的精光,小声追问:“卫大人请的贵客是哪位?”
伙计不曾见过朱玉笙,只能如实道:“是位很美的年轻姑娘,约有十六七岁吧,正与卫大人谈笑,很是相熟。”
梁正天身为家主,虽不曾亲自抛头露面替客人端茶送水,但江州暗底里的八卦掌握不少。
梁家家资万贯,他当初开梁园,就是为着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因此对江州有点名头的人家之事知道不少内幕,此时忍不住再问:“那位姑娘……可是姓朱?”
伙计仔细回想,隐约听得下楼之时,卫大人唤过一声“朱什么生”的,中间那字儿唤得极轻,隐约只听到个姓氏:“……似乎是姓朱。”
梁正开大为得意:“我就知道传言不假,上次黄秩跟葛厚德他们在咱家园子里饮酒,席间谈到这位卫大人,都在猜测他跟吴家那位冲喜的大少奶奶之间有事。他都要离任归京,谁也不请,只请这位朱大姑娘,还特意选了咱家园子,菜色都是最好的,可不是有事儿。”又颇为惋惜:“可惜两人之间身份差距太大,也不知道卫大人走后,两人之间还会不会再联系。”
想到两人此后天隔一方,不过是彼此路上的过客,便有些惋惜:“哎呀呀,当真是一段露水情缘,告诉刘厨子,今日竹林的菜色要加倍用心去做,不许敷衍啊!”他想想觉得两人临别之际,难免有许多伤感的话儿要说,有酒无乐,实为人生一大憾事,又招人来吩咐:“让她们把热闹的曲子停了,叫金二郎隔着水榭远远吹些伤感离别的曲子。”
下人心道:卫大人要与红颜知己离别,您老让人吹些呜咽伤感的曲子,不是成心给人添堵吗?
梁正开却道:“自故离别最伤,此去天隔一方,将来回忆起离别的这一幕,印象才会更为深刻。要是卫大人与朱娘子有缘,将来还有在梁园再聚的一天,我必让人给吹些欢快的曲子。”他掩袖叹息:“总要符合心境才是嘛。”
竹楼之上,朱玉笙听着风里传来的曲子,眉头大皱:“这梁园怎么回事?小菜果子倒不错,就是这曲子听着太丧气了。”
卫灏也是头一次踏足,亦赞同朱玉笙之语:“许是有人要离别,这才奏些伤感的曲子吧。”
财气养人,朱玉笙近来红光满面,再加上用心打扮,面容都泛着珠光蕴蕴之色,粉扑扑白嫩的脸颊,眸光明亮动人,从袖中拿出个帕子推至他面前:“给大人的。”
卫灏不明所以,但见到她亲自递过来的帕子,误以为她要向自己表白,内心恍如揣了只兔子怦怦乱跳,饶是向来定力惊人也有些压制不住,两边嘴角更是不知不觉弯了起来。
哪知接过来打开,竟是一沓银票,表情顿时僵住了:“你这是……向本官行贿?”他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当他满心期待收到心仪女子的帕子,谁知打开竟会是一沓银票。
很好!
很符合这个小财迷的一贯行为!
但就是让人心中颇不是滋味。
他只能用开玩笑来掩饰自己的失落。
谁知朱玉笙竟浑似没瞧见他的失落一般,一本正经道:“这是咱们商量好的,当初发现柞茧,我说了跟大人一人一半,而且后面摘茧运输看守柞林都是大人负责,现下朱锦供不应求,自然要给大人一部分分成。后面等到柞茧全部织成锦缎出售,大人还会有进帐。”
卫灏对着银票无语凝噎。
他想要的,与实际得到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卫大人合上帕子,重新将银票推回去:“这个……我不要。”
朱玉笙急了:“大人,就算您高风亮节只为了帮我,可手底下人辛苦一场,总要分钱的吧?不然深山老林谁作这么辛苦的活儿。”
情急之下她一把按住了卫灏的手:“我仔细想过了,单凭天然生长的柞茧不能将生意做大,将来还得扩大规模,所以还需要大量人手,将来在江州成立一个柞蚕育种基地,看能不能将柞蚕跟大田树的桑蚕共同培育,形成江州出名的品类,带动周围村落百姓致富。一个人暴富而周围人依旧穷困潦倒,会让周围人都仇富。你天天吃着山珍海味周围的人都要饿死了,换谁谁能舒服?但要是让江州普通闲散百姓都能在这行业里分得一杯羹呢?”
卫灏:“……”
卫大人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紧按着自己的那只白皙滑嫩的小手之上,只觉得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触感灵敏到让他都要疑心自己手背的汗毛会不会扎疼她的手心。
他后知后觉,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要让江州人都参与进来?”
很可惜,朱玉笙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过于亲密,连忙缩回手去,面色泛红:“冒昧了。”
卫灏心道:一点也不冒昧。
他甚至还有点遗憾,她收手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