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黄花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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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晌午时分,铁心镇的街道上,走来了两个人。
一位中年人,穿一身青色的长衫,青帻巾丝绦带,细眉冷眼,却悠然轻哼着小调儿,手摇着紫檀折扇子,一双薄底快靴利索,轻快地敲踏着青石板……
他的身后跟随着一位青年武士,高大强壮,浓眉大眼,鼻梁平直,嘴唇厚实而红润鲜艳,一身青色的袖箭衣,腰系着铜狮子头蛮带,颇有燕赵游侠的气质。
兴致勃勃,穿过了一条青石巷时,哪有兴趣注意路边有没有醉鬼卧街,或者是乞丐在遗梦呓语,二人刚刚走到一家药铺门口,一位眉清目秀的黄毛丫头迎面而出,亲昵相迎:“哦,山叔,里面请!”
中年人可能是了不起的人物,江湖人称“山叔”。
山叔非常喜欢这黄毛丫头,笑呵呵一步跨进门。
药铺内,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医翁,恭恭谨谨深施一礼:“恩公,别来无恙?”
有时候,熟不讲礼,山叔嘿然坐下,手抚着山羊胡须:“托你的福,甚好甚好!”
“哪里哪里,此乃吉人自有天相啊!”老医翁感而慨叹。
两人哈哈大笑,黄毛丫头手托着一个精雕红木茶盘款款而来,浅笑轻盈,敬茶已毕,手邀青年武士一同前往内室下厨去了。
看着他俩儿的背影,两人相视一笑。
老医翁由衷的赞道:“古布这孩子,真乃将门虎子也!”
山叔爽朗大笑起来:“这黄花闺女,才是妙手回春,哈哈,哈哈哈……”
不一会儿,酒菜就端上案了,几个人围席而坐,把酒言欢,有吃有喝,谈天说地。
欢乐时光,从来都是过得非常快,转眼之间已是夕阳西下,沉霞暮云。
橘黄色的光线,一缕缕穿透窗格而来,散乱洒满了药房内,错落有序的药柜书案……
一位黄毛丫头乖巧伶俐,席地而坐着,伏案执笔,在几根竹片子上书写着什么,她的脚下摆着一台青石雕凿的药船。
青年武士古布坐在旁边,手拿着古铜色的药杵,咚咚咚往梧桐色的药臼里舂捣药材,小伙子手脚麻利,很快就把一些药块捣成细细的粉末。
黄毛丫头接过来,用鼻子嗅嗅,满意的点头:“嗯,不错不错!”随手把药粉轻轻地倒在铜秤盘上,操起紫铜戥子,熟练地摆弄秤杆秤坨,仔细称量。
“我来吧。”古布沉默寡言,只有和她在一起时才会多说话。
庞大而沉重的青石药船,对燕赵游侠来说是小菜一碟,信手搬过来,往碾槽内填塞着称好的药材,装满以后,他坐在小石墩上,双脚踩踏着青石碾盘,一边来回着碾压磨砺,脱壳碾碎,一边听她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
寒暑几度,晨钟暮鼓。
一天到晚的练功,是非常枯燥单调的,对古布来说,现在才是最为悠闲自在的时侯,他喜欢药铺的幽静,喜欢聆听她说话,他俩熟得胜似兄妹。
听说,最近出了一件稀奇事:前天深更半夜,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个怪人,短发异服,浑身湿衣,满口胡言乱语,还用纸钱买馒头,镇东馒头铺子老俩口儿,都吓瘫了。
黄毛丫头嘴咬毛笔尾,眼神有点儿发绿:“莫非,是……是冥币?”
古布不以为然笑了笑:“谁说的?”司空见惯,他根本不信鬼神。
“听说,纸钱在滴水呢?”黄毛丫头皱起眉头,煞有介事的思考。
“那不是钱。”古布扬眉一笑,露出洁白牙齿。
夕阳下,霞光漫淡,几束橘黄色的光柱透窗而下,洒落在袅袅依影,少女可爱的憨态无处可藏,弯弯的睫毛,显得格外好看。
窗外传来了山叔的唤声,古布长身而起,接过黄花递来的几串药包,快步出门,他要回去练功了。
早上,到药铺看病抓药的人很多,忙了一个上午,下午时分,稍微少一点了。老医翁忙完后,泡了一杯茶,品茶小憩片刻。
黄毛丫头手执紫铜戥子,正在穿梭于各大药柜之间。
今天古布没有来,她心不在焉,嘟噜着小嘴儿,时而偷眼瞥向窗外,搞得差点秤错了几味药方,老医翁苦口婆心教导一番,现在的她,规规距距摆弄秤杆秤盘,有模有样的把一味一味药方秤好,仔仔细细包好放好。
此时,前方青石巷口,光溜溜的青石板路面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躺在那里。
黄毛丫头仔细瞅了瞅,好像是一个人在那里睡觉,她撇撇嘴:“师父,那是何人?”
“哪里?”老医翁悠闲坐镂箦台,手端紫砂茶杯,欲品香茗,闻言停杯,抬头望去,皱着眉毛,眯缝着眼睛瞅了瞅,什么也没有看见。
“师父,真的有人。”黄毛丫头眼尖,看清楚了,她确定了,那里躺着一个人。
“走,看看去。”
医者仁心,师徒二人走过去看时,只见地上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看那伙计一身奇怪的短衣直裤,鬼鬼祟祟,佝偻龌蹉,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我的老天爷,这不正是传说中的那个甚么……
说风就是雨,说什么来什么,有这么巧吗?
黄毛丫头有点怕,瞪圆了一双大眼睛,最近那些传闻,什么三更半夜送湿淋淋的纸钱,什么冒着墨汁的脚印,在青石板上画奇怪的符号……
小丫头的脑海里,活灵活现闹腾起来了,腿有点发抖,嘴巴有点哆嗦。
她嘴唇有点发抖:“师父,光天化日之下,莫非是……”她本想娘呀一声惊叫,扭头就走却被师父眼神止住,她满腹狐疑,躲在师父身后,探出脑瓜儿,瞅着地上的乞丐。
老医翁俯身伸手,探试他的鼻息。
“快去,取一幅担架过来。”老头子来了兴致,挽起袖子,准备干活儿。
浓郁的草药香味,弥漫着温馨的半宵梦回……
华歌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朴的房间,感觉浑身无力,四肢酸痛,耷拉的眼皮翻了翻,只见面前站着一个清秀的黄毛丫头,还有一个老头子,当然,这两个人长得不像琴剑山庄的商家父女。
华歌还是有点吃惊,冷不禁,后脊梁上竖起汗毛:不会又钻出一条母狗吧?
黄毛丫头柳眉紧锁,秀目圆睁,远远紧盯着,吃惊的问:“你是何人?”
“我,我……”华歌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老医翁正在吩咐徒儿们煎药,听见声音,凑近瞧瞧:“哦,醒了。”
华歌嘴巴有点哆嗦:“这,这是哪里?”
“喝药吧,”黄毛丫头手端药碗,迟疑看着陌生人,却没有走过来,最近外面流言风语传得沸沸扬扬,真是满城风雨,不由得不信。
老医翁仔细的诊脉,半晌之后点点头:“嗯,稍微好了一些,黄花,你要好生照看。”
黄毛丫头手端药碗:“诺,师父放心。”她还是没有走过来。
老医翁摇头一笑,回头唤来了一个伙计:“秋儿,你来喂药。”
陪着师父走出门去,她还是有点担心,俏声问:“师父,此人来历不明。”
“不碍事,只不过是外面的传言罢了,”老医翁笑了笑:“学医之人,救死扶伤,焉能相信牛鬼蛇神?”
“嗯,师父所言极是。”她的大眼睛眨了眨。
铁心镇只有一家药铺,就在镇子的西北角,祖传的医术远近闻名,方圆百里的百姓,如果偶染贵恙,无不前往就医诊脉,抓药治病。
药铺的掌柜是这位老医翁,是铁心镇上德高望重的老人,行医生涯多少年以来,悬壶济世,行善积德,医者仁心,胸怀坦阔,淡泊明志。
而近年,总是为一些锁事所烦惑:
看遍自己所带的徒儿,三三两两,来来往往,每日三餐无一遗漏,干活却嫌脏怕累,偷懒耍滑,好像没有一人是潜心学医的。
老医翁已年近六旬了,时而不免暗自叹惜,深恐祖传医术就此失传!
去年,经友人举荐,一位小女子前来学医。
女孩生得模样乖巧,清秀挺拔,手脚勤快,性情温顺,热心肠有余,唯天姿聪明不足,聪而不明,明而不聪也。
不过,孺子可教也,老医翁愿意传授医术,因为,她是梅花山的人举荐。
女孩初来乍到,按照规矩,从最基本的打扫清洁开始。
有一天,老医翁带着徒儿们出门采药,吩咐她在家守店,没事就打扫药铺,最好是把屋内打扫干净,角落里的脏地方可别漏了。
女孩欣然领命,新人初来,正想好好表现,她开开心心干起活儿来,这黄花闺女的星座可能是处女座,可能有洁癖,清扫工作干得非常认真严谨。
傍晚,老医翁采药归来,看见满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甚是欣慰。
她满脸汗珠和炭灰相迎,欢迎师父凯旋而归:“师父请看,都给您打扫干净了。”
“是么,如此甚好。”
“是啊,就连柜子里也清理干净了。”
“柜子里?”
“是啊,师父有所不知,”女孩笑盈盈的,劳动造就了成就感:“瞧瞧,这一堆破木头和老树根儿,都朽烂透了哟,还有黑灰和烂叶子,都清理干净了。”
老医翁莫名其妙,只见药柜抽屉里珍藏多年的人参、当归、何首乌等药材,一根根剪得整整齐齐,掐头去尾,拆拆剪剪下的枝叶和根须,已经被付之一炬,化为一堆黑灰,唯剩余烟袅袅……
“哎呀苦也,这是要的啊!”
“怎么可能,那些蛇皮,蜈蚣,还有癞蛤蟆也要吗?”
瞧瞧,这还了得?
胡闹,痛打一顿,还是逐出师门?
不可,老医翁不但没有这样做,反而还拿她当宝贝宠着。
因为,这宝贝徒儿做了一件让老医翁高兴得想哭的事情。
虽是女流之辈,女儿之身,却勤于学医,无论上山采药,还是捣药碾磨,绝不比小伙子们差,她学习针灸技术,需牢记人体的经络穴位,记住这个,忘记那个,记住那个,又忘了这个,却是尽力而为,尽心研究。
有一天,老医翁让她给一位病人针灸治疗,她欣然领命,走进病房,看见两个病夫躺在床上,不知是哪位,她问师父,此时病房很忙,人声鼎沸,老医翁谨以手势相告,师命所指,心领神会,她开始了问脉识穴。
平时勤奋操练,天长日久,死记硬背罢了,别说记住几处穴位,就算是石头也磨光了,如今真刀真枪上阵,却有点怯场了。
一根根银针,寒光闪闪的,往病人肉身上扎,有点下不了手!
她的手发抖,鼓起了勇气,试探着用银针轻轻扎了一下,好像不对,扎偏了一点,还好,病人根本没反应,赶紧拔出来,再试一试……还是没有反应,然后,扎了一针又一针,扎了一针又一针……病人酣然甜睡。
咦……究竟是哪里错了呢?
她更紧张了,暗暗深呼吸,平静气息,反复的酝酿琢磨,仔细的摸索穴位,正准备再扎时,突然瞥见,病人眼晴圆溜溜,笑眯眯望着她……娘啊!
小丫头吓得差点休克,花容失色的她,很快就被老医翁叫过来,她战战噤噤的,唯有虚心受罚了。
老医翁愤怒中带着诚惶诚恐:“糊涂,惊扰了恩公,如何担待得起啊!”
“师父恕罪。”她低头嗫嚅
“哎呀,何罪之有?”病人居然笑呵呵的。
“……”她抬起头,怯生生看着,真有点迷糊。
“缘份,真是缘份哪!”病人似乎喜极而泣了!
老医翁满脸歉笑:“恩公,老朽这个笨徒儿,天资欠佳,误伤了恩公贵体,还望宽宏大量,多多包涵……”
病人像没听到似的,一掌把老头儿拨撂到一边去,上下打量着胸如鹿撞的黄毛丫头,感激涕零的呓语:“缘份哪,善哉善哉也,此乃天意!”
误打误撞,总比坐以待毙强过百倍。
说这话的,正是梅花山大管家山叔,就是这位病人,她的银针误打误撞,正好打通了任督二脉的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