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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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梨离开暗室的时候手是凉的,脚是凉的,后背也是凉的,感觉浑身上下都冒着寒气,蚀骨的寒,仿佛刚刚从冰窟里捞出来一样。
她的父亲还活着!
怎么会?
这十年来,记不清多少次了,她总会在梦中与他相见。
他依旧是老样子,眉眼弯弯,穿着一件半旧的长衫,陪她捉迷藏,踢蹴鞠,放风筝,或者趴在地上给她当马骑……
一幕幕都是欢乐,还有那一声声“阿梨”荡漾耳边。
“阿梨,把球踢过来……对,对,往爹爹这里踢……”
“真棒,我的阿梨好棒啊!”
“阿梨,过来,爹爹带你上街好不好?”
……
最后一次,他离开前,摸摸她的头,捏捏她的脸,亲了又亲,“阿梨,爹爹要离开几日,你在家乖乖的,不能惹你娘生气,回来爹爹给你带蜜枣好不好?”
她歪着头,“爹爹,你要去哪里呀?”
“去练兵啊。”
“为什么要几日?你以前也练兵,不是每日都能回来嘛。”
“嗯……”他抱紧她,“这一次……爹爹会练的久一点,然后回来就能升大官,给阿梨买好多好多漂亮衣裳知道吗?”
“好啊好啊!那我等爹爹回来,还有,我要吃豆角糖,爹爹,你记得给我带呀!”
“哎!”
……可是,她再也没有等到他回来,等来的却是宋叔叔的泪眼滂沱,捶胸顿足。
现在,那个叫胡金的人,她依稀记得父亲提起过的,他入伍前是个银匠,妆奁里的那只镯子就是他送给她的,他居然说父亲还活着!
活着……
活着?
活着!!!
活着为什么不来找她?
回家的路那么远吗?远到十年都到不了?
……
如果他回来,母亲也许不会死。
如果他回来,她就不会寄人篱下,受尽白眼,熬了这苦苦十年,甚至差一点死在松涧河里!
……
不,他是不想回来吧?
他走的时候便已经想到了今日,他做他的大事去了是不是?而这件大事,是叛国,是通敌,是让亲人万劫不复,饱受屈辱!
所以他就当自己死了,算是为国捐躯,保全君氏的颜面,不留骂名是不是?
呵呵,君氏?……君氏早已败落,颜面谁还在乎?她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这些年过的不开心,压抑,愁苦,无以为继,他知道吗?
他,是否还会心疼?
……
身子抖的厉害,宋念卿搂住她,将她送进马车,说他还有点事,晚些回来,让她不要胡思乱想。
她怎能不胡思?不乱想?
她凄凄一笑,忽然觉得自己很没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是戍边的将领,而她,已然是叛臣之后,多么可笑的对立,多么愚人的关系。如果早一些知道,也许她会是另一种选择。
一路忧心,浮浮沉沉,马车在将军府停下的时候她还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直到御风在外面唤了几次,且小心的掀开帘子,她才乍然一怔,回归自我,“到了,是吗?”
她扶着厢壁起身,一个姿势坐的久了,腿麻,身子有些摇晃。面上微露笑意,即便自己都觉得牵强。
“夫人……”御风望着他,眸色骤暗,欲言又止。
她又是一怔,是自己发髻乱了吗?伸手触摸,腮边忽然掉下水滴。她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双颊已是满满的泪水。
风从敞开的帘子里吹进来,好冷,脸愈发觉得冰了。
怪不得御风要用那样的眼神看她,是了,她是新妇,这般哭哭啼啼的下车,若被人瞧见,以为她跟宋念卿有了龃龉……
自然不会给那些好事之人碎嘴的机会。她背过身去用帕子拭泪,抬眼上看,努力的把眼睛瞪圆,希望不要肿了才好。一边捏了捏脸颊,让自己的脸色尽量自然一些。
回转身的时候发现厚重的车帘静静的垂着,透过一道空隙看到御风的衣袂在风中不断起舞。许是不想她难堪吧,他默默的守在外面。
心里一暖,忽然又想流泪。即便知道她的父亲是另一种面目,他依然礼数有加。
不能哭,忍着。
酝酿了许久,感觉脸上没什么异样了,她掀开帘子,踩着马凳缓缓下车。
天有些暗了,将军府门口的灯笼已经亮起,挂在半空摇曳不止。
刚上台阶,“嗒嗒嗒搭”,一阵马蹄之声。转眼,有辆马车正往这边驶来,盖顶和帘布俱是藏色。瞧着那个样式,应该是藏色暗纹织锦,以前她坐过的,宋兰舟曾用这辆马车送她去松涧观,如今,呵呵,物是人非。
说到人,马车里会是谁呢?
宋兰舟吗?
哼,八成是!
心里想着,脚下未停已到角门,本来她直接跨进门槛,与他不会有任何交集,然而此刻,她心情恶劣到了极点,既然撞上了,那少不得说点什么,否则岂不是糟蹋了这场不期而遇。
所以她唇角一勾,忽然收住了跨进角门的那条腿。
御风把马车停在旁边,追赶上来准备送她进门,不料她猛的止步,他一个急停差点撞上了她。
“怎么了夫人?”他轻声问道。
“没事,就是胸口有点闷,想在这透一透气。”说罢转过身来,移了两步,直接站在了角门中央,谁若要进门,得要她放行才行。
御风看的分明,因为那辆马车已经在门前停下了,一个翩翩公子哥儿就着小厮的胳膊跳了下来。
举手投足,一等一的潇洒。
宋家的男人就没有丑的,祖孙三代个个生的一副好皮囊。尤其是眼前这位,能与之比肩的只有宋念卿了。
不用说,这公子哥儿不是别人,正是宋兰舟,而那小厮则是他的贴身随从兼书童平安。
御风没再说话,静静的站到她的边上。
“赶紧把那本书给我找出来,今日夫子都问了。”宋兰舟提着袍襟一边登台阶一边急冲冲的跟平安说话,抬眸发现眼前有道白色,赫然一惊。
这是她成婚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虽然明知来日方长,抬头不见低头见,但是却没想到来的这般快。
所以他明显一愣,以为自己看走了眼,随即再次辨认。没错,昏黄的灯光下,她一身亮白,明艳动人,而且正双目如电的盯着他呢。
心里忽的一沉,这双眼睛他之前见过多次,清澄,明亮,却从未像今日这般灼灼逼人。
在他印象里,她一直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好像每走一步都要瞻前顾后,就怕自己错了,不知为何今日却焕发出另一种神采。
奇怪,不过是与小叔叔成亲几日,居然敢迎门而立,目视于他了……
呆滞了一瞬,想到如今各自的身份,即便满心不愿,还是快步上前,弯腰,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小婶婶。
当然,话出口自己都觉得烫嘴。
小婶婶……呵呵~~在看到他跳下马车的一刹那,君梨便知他避无可避,会有这一声招呼,但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那种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谁说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很对,她想再补充一句,见过猪跑才知道猪肉有多好吃。
正如眼前,这个所谓的谦谦君子向她低眉问好,让她心里好生痛快。什么芝兰玉树,才貌双全,在她这里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淡淡一笑,迈步向前,近了几分,“好巧啊,原来是我的大侄儿回来了。”
大侄儿……
宋兰舟下意识的皱眉,论年龄,她还比他小两岁呢,这声大侄儿叫的他实在膈应。但是辈分在那,就是小二十岁,她这叫法也没有问题,只得忍了忍,再度低头。
君梨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就是想让他不痛快呢。反正她一路回来很不痛快,这会十分的不痛快准备在他身上消磨掉几分。
“大侄儿,打哪来啊?”她又喊他一声,并且围着他转圈,上上下下那一通打量,好像在看一件货物一样。
宋兰舟虽然垂着眸子,所见不过眼前之地,但是明显能感觉到有道挑剔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移,好像爬虫一样伺机滋扰,心里更是觉得别扭。
以前,她怎敢如此?
以前,她总是扭捏着难以直视。
唉,忍耐!他双眼一闭,嘴里低低的回道:“书院。”
此时此刻,别扭的何止他一人,小厮平安站在一旁,下巴抵着胸膛,别说看了,听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想着之前两人的关系,此时居然成了婶婶和侄儿,话本都不敢这么写的,心说真是难为我们家公子了。
“是么?”她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将目光移开,扫过平安,转到了台阶下那个布衣汉子的身上,以及他座下的那匹马车。
此人名叫宋福,正准备把车赶去西北处的角门,进院卸马。看到君梨看向他处,赶紧跳下来,点头哈腰,遥遥请安,“五夫人好。”
君梨他是见过的,上次就是他驾着车送她去的松涧观。前几日听说这位君小姐要嫁给五老爷,惊得连连感叹,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老古话说的一点不差啊。
在他眼里,五老爷是个人物,别的不论,年纪轻轻就做上了安北将军,好威风啊。当然大公子也很好,可是毕竟现在人家是四品官,而他还没有一官半职呢。两相比较,肯定是五老爷比较实惠。
君梨见他还认得自己,笑着招了招手。
宋福三两步跨上台阶,躬身行礼,“五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她目光柔和的望着他,“你叫宋福吧?”
“对对对,五夫人记性真好,小的正是宋福。”
“嗯。”她略略点头,“把对牌拿出来给我瞧瞧。”
“啊?”宋福傻了眼,“对……对牌?”
目光交接,确认无误,他尴尬的看向她身后的宋兰舟。
在将军府,他是专门负责给大公子驾车的,比其他车夫比如宋禄,宋喜他们要高出一等。虽然近日府里改了规矩要用对牌行事,可是这规矩没传到他这里,所以他今日一早还是和往常一样驾车出门,在大门口等候公子。
这会五夫人问他要对牌,何意?不是大夫人掌家吗?怎么她会出面来查对牌?
却见大公子面色不动,恍若未闻,眼皮都没抬下,依旧静静的看着地面。
得,装呆是吧?
再看平安,他有些局促,瞧着自己正要开口,却见一只手按住了他,是大公子的手。于是平安蠕动的嘴唇又紧紧的闭上了。
嘶!一起装呆?
“怎么了?”君梨看他皱着眉头目光散乱的盯着她后面,明知故问道,“哦,是收在我大侄儿身上了是吧?……去拿吧,我等你。”
拿他个大腿啊,他们两个都不管他了!宋福脸上更加窘迫,实话实说道:“小的……小的没有对牌……”
“哦?”心里大抵知道是这个结果,很好,你有我还不好发作呢,她冷冷一笑,“没有对牌就能驾着马车出去乱跑,这是将军府的规矩吗?”
“这……”宋福苦脸,这个规矩是大夫人定的,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何,但是他是大公子的车夫,夫人最疼大公子了,即使没有对牌也无甚要紧吧。
于是大着胆子进言,“五夫人,小的一向给大公子驾车,大夫人也是知道的。”
双目盯着君梨,期待她能会心一笑,却见她更加执着的审视着他,完全没有领会的样子,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道:“这辆马车除了大公子,以及上次载过您,从未给其他人使过。”
“嗯,然后呢?”君梨笑了,眸子却是冷的。
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不就是马车一人专用,不碍着别人嘛,所以对牌不对牌的也就无所谓了。
宋福见她还在问,心里有些窝火,不知她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傻,闷闷一声,“小的这里……用不着对牌。”
“哦!”君梨煞有介事的点头,“也就是说这辆马车是我大侄儿的私产是不是?不算公中之物?”
“这……”宋福的脸揪的更紧了,这话他可不敢接。
要知道,将军府一共有三辆马车,方氏和宋兰舟各占一辆,最后一辆府里有需要会拿出来使。这算是不成文的规定,如今被君梨问起,他不好明说,毕竟,大公子再得宠上面还有大老爷和五老爷呢,因为这两位不常回来,所以就没有专用的马车。现在人在京城,他能说这辆马车专为大公子效力吗?那将两位爷置于何地啊?私产更是说不上了,那两位都没分家呢,大公子的产业又从何说起?
君梨吃准了他不敢回,又问,“依你所说,我大侄儿用车是不需要对牌的是吧?”
“这……”
“侄儿,是不是?”她把脸转向宋兰舟。
宋福不过是个奴仆,她没必要为难,否则既不能解自己心头之恨又容易落人口实,说她与一个下人过不去,所以她及时把矛头对准了宋兰舟。
宋兰舟本准备作壁上观,装聋作哑,没想到她忽然喊自己,这一声声侄儿喊得还真是顺口了是吧。他压抑着心中那团郁气,回道:“我日日要去书院念书,有时赶的比较急,许是我娘体恤怕我耽误了学业,所以才免了对牌。”
嘁,把学业拿出来说事,我可不是你娘,谁在乎呀!
君梨嗤鼻,“是吗?”
“是。”
她返身,袅袅婷婷的走到他面前,“书院每日不是定时开课么?怎会赶的急怕耽误学业?我朝崇尚孝道,你双十年华,本应晨昏定省,我嫂嫂正因为不想让你分心而免了你这些礼数。怎么,太过体恤反而让你连早起都做不到了吗?……不应该啊,你小叔叔可是每日天不亮就起床练功了。大侄儿,秋闱已过,春闱在即,你若懈怠,别说大哥和嫂嫂会寒心,我和你小叔叔也会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