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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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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热的夏夜,镇国公主府。

嬷嬷手里的蒲扇时摇时停,她的眼皮已经合上,鼻息渐重,像是快要睡着了。

八岁的瑾瑜毫无睡意,轻手轻脚地从她身边爬下床,赤脚跑到窗边。

乌云满天,不见星月。

墙外灯影晃动,似是有人来去匆忙,却是脚步细碎不敢声张。

瑾瑜心里隐隐有种不安,回头望了一眼床上睡熟的嬷嬷,只闻一阵有节奏的鼾声。

她光脚踩在油光发亮的木地板上,沿着长长的走廊绕到前面的书房。

窗棂上亮着灯,父亲还没休息。

刚走到近前,就听里面传来说话声:

“长平公主吩咐了,请您务必现在就跟我去玉泉山行宫!”那是个女人的声音,语气中满是焦急。

父亲沉吟片刻,坚决道:“我若此时离京,岂不坐实了反叛的罪名?”

“张驸马!事不宜迟!”

那女人焦急道,还要往下说,觉察门外的异样,朝这边看了一眼。

门虚掩着,只挂了竹帘,瑾瑜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一时也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张驸马望见是她,凝重的神色稍缓,招手叫她进来。

瑾瑜挑帘进来,礼貌地向二人行了个礼。

张驸马微微一笑,见她没穿鞋,立刻弯腰将她抱起,却并未责怪,而是直接将她塞到那女人怀里:“你带上瑾瑜先走。”接着又转向瑾瑜:“乖,要听姨妈的话。”

瑾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得瞪大两眼,顺从地点点头。

那女人也一愣,木然抱着瑾瑜:“可是……”

张驸马一摆手,执笔匆匆写了几行字交给她:“代我向长平公主问好,一切拜托!……只是,离京之事恕难从命。”

女人接过信,还想再劝,但见他目光决绝,话到嘴边终又改口:“那……张驸马保重。”

言毕,女人抱着瑾瑜,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

瑾瑜满脸愕然,最后望向父亲和蔼的脸孔——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永诀。

骏马四蹄如飞,直奔城外的玉泉山行宫。

瑾瑜紧紧抱着女人的脖子,眼见京城的灯火渐行渐远,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却始终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她的母亲是镇国公主,此时正在千里之外的西北边境抗敌;父亲是驸马张芝,才华横溢的探花郞——她从小就被教育要行止端方,喜怒不行于色。就算心里再怕,也不能像普通孩子一样哭闹。

到了行宫,长平公主静静听那女官讲明原委,气得连信都没看,就大骂张芝迂腐,瑾瑜瑟缩成小小一团,不敢出声。

窗外一道雪亮的闪电,大雨滂沱而下。

许久,滚滚的雷声响彻天际。

此时,在院中等待接应的众人皆是牵马肃立,黑衣黑马,电光乍现时仿佛一群隐藏于暗夜中的鬼影。

追兵瞬息将至,危机已迫在眉睫。

长平公主深吸一口气。此时佛前的烛火已熄了大半,低头望见瑾瑜双眸灿若星辰,正怯怯地看着自己。一缕被雨水淋湿的碎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满是稚气的小脸上全无怯懦,眼神清澈,一如她母亲镇国公主那般坚毅果敢。

心中莫名一动。

但是,如今皇帝突然驾崩,太子很快就会即位,下一步必定清洗朝野扫除异已——败局已定,任何努力都是徒劳。

……罢了。

半晌,长平公主才下定决心,缓缓开口道:“我若带你逃走,必是个累赘;若不带你,你必是死路一条……不如,你自己来选吧。”

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一把短刀,丢到瑾瑜面前;接着又命侍女取来个粉盒,也放到她面前。

瑾瑜疑惑地抬眼看看她,又看看面前的东西。

粉盒显然是宫里用的东西,做工极为精致,铜胎掐丝珐琅上盖顶端还镶嵌着漂亮的宝石;

那把刀看起来则是朴实无华,生牛皮缝制的刀鞘,没有任何装饰,但隔着刀鞘都能感受刀锋寒气逼人。

长平公主说道:“都说你天生早慧,张驸马特赐名‘瑾瑜’。也不知今天能否为自己搏出一条活路?”

片刻,瑾瑜果断拿起了刀。

在她握到刀柄的一刻,清澈的目光变得坚定。

“你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但也注定是正确且光明的。”

长平公主唇边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烟消云散,神色一凛,朝外大声道:

“准备御敌!”

“诺!”

雨中众女官齐声应和,不一会儿,铁蹄叩击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一支精锐骑兵的轮廓很快就出现在视野之中,无数身影由朦胧变得清晰。

女官们没有一丝惊慌,只默默计算着敌人的数量和战力。

长平公主正了正衣冠,提起马面裙的一角——只一个眼神,瑾瑜立刻会意,迅速矮身钻入她的裙下。

追兵来得比预想中还要快。

他们个个手执长刀,身上的蓑衣被雨冲刷得亮光闪闪,壮硕的军马打圈围成一个圆,将她们团团困在当中。

为首那员将一手勒住缰绳,战马长嘶,在殿前打横站稳。

见到高高在上的长平公主,他在马上拱手道:“原来是公主殿下?……天黑路滑的,不知殿下意欲何往啊?”

语气甚是傲慢。

长平公主并未理会,眼睛却在细细打量他:出城追人这么紧急的任务,他们居然还有时间准备行军蓑衣?看他们马具的样式,也并非出自宫里的马厩;而他既然这么问,说明目标并不是我——

应该是城防营,他们的战斗力比羽林卫可差远了。

如此,尚可一战。

长平公主面无表情地仰起脸,厉声喝道:“大胆狂徒!见到本宫竟然不跪吗?!”

那人笑了笑,但碍于身份到底不敢太过造次,勉强翻身下马,几步来到跟前抱拳道:“恕末将甲胄在身不便行礼,公主莫怪。”

毫无敬畏,一副小人得志的丑陋嘴脸。

他朝她身后扫了一眼,见空无一人,目光又再次回到她身上:

“京中有朝廷钦犯趁夜由此路逃逸,不知公主可曾看见?”

“你问我要人?真是好大的胆。”

那人的目光突然盯住她的裙摆——对于身材纤弱的长平公主而言,这裙摆未免太大了些。

长平公主立刻洞悉他的意图,喝止道:“你别忘了,我乃枢密院长使,当朝公主。”

但她的威慑并没起作用,那人的语气中不无戏谑:“别急,明天您就会成为最尊贵的囚犯了。”

他冷笑一声,伸手探了过去——

就在裙摆被撩起的瞬间,雪亮的刀锋迎面刺来,他躲避不及正中咽喉。

鲜血四溅,落在八岁女孩苍白冰冷的脸上,那目光锐利如刀。

他甚至不及发出一声惊叫,尸体便闷声栽倒在地上。

就像是一道无声的号令,庭院中众女官同时亮出兵刃,与面前的敌人展开厮杀。

顷刻之间,院中人仰马嘶,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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