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迟野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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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人躺在铁架床上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迟野感受到的不是难过，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空荡荡的感觉。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确定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终于也离开了他，他抬起头，发呆一样地盯着远方。
灰色的天空被窗户切割成四分五裂的不规则方块形状，而天地之间，他孑然一身，无处可去。
迟清姿活着的时候，迟野从来不曾从他那里感受到半分母爱。
她有很多的情人和相好，从一级警督到赌场老板，黑白通吃，甚至包括他们那个大腹便便，肥头大耳，说话油腻腻的房东都是她床上的常客。
她擅长用一身姣好的皮肉辗转于不同男人的床上，换房租，换香烟，换酒，换买丝袜和化妆品的钱，这是她一贯的生存法则。
迟野小的时候不懂，等稍微长大一点，意识到她做的事情。
他用刀划破自己的手腕，搞的浑身血迹斑斑，逼着迟清姿停止这一切，和他离开。
他说，如果是为了养活他，那他们可以离开这里，他不需要上学，他愿意去打工养她，只希望她可以不用再出卖尊严和肉体。
对比，迟清姿的反应先是一愣，接着是大笑。
她笑得前俯后仰，夹着烟的手挡在额前，露出修剪精致的红色指甲，她肩背抽动，烟灰砸落在床边贴着碎钻的高跟鞋上。
在空旷的房间里，她的声音是那么尖锐而刺耳。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小杂种，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自己活下去，关你屁事？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她吐出一口烟雾，面无表情道。
这个反应并不让迟野觉得意外，迟清姿讨厌他，这是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的一个事实。
她从未在生病的时候哄过他，给他唱过一首睡前歌谣，她不关心他的喜怒哀乐，也不在乎他的死活。
她常常无故消失几天几夜，又喝的烂醉如泥回来躺在床上，从未想过独自一个人待在家的他会不会悄无声息地死掉。
她养着他，像养一只捡来的流浪小猫小狗那样，给点吃的，给块睡觉的地方，最好不要出现在她的面前碍她的眼，似乎一切就万事大吉。
除开偶尔她喝醉酒了，会突然情绪失控，掐着他的脖子质问，为什么他要出生，为什么自己要生下他？！
每当这个时候，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洒到迟野的脸上，他都很平静。
他清楚迟清姿的力气，被烟酒掏空的身子加上年复一年为了保持身材的减肥，她的手腕比正常人还要纤细，她不会真的掐死他。
顶多是用新做的红色指甲划破他的脸，留下一道道丑陋的伤疤。
迟清姿不是一个有凌虐癖好的人，她更多的时候，是完全的漠视他的存在。
迟野不反抗，是因为，他偶尔也会思考这个问题。
他为什么要被生下来。
迟清姿咽气的那天，十三区的天空一如既往地粘稠，空气中还带着鱼腥和臭水沟的味道。
迟野想着她死前最后一番话，她说对不起，她说希望他回到他父亲身边，好好活着，忘记她。
他从迟清姿外套兜里掏出她抽剩的半包烟，给自己点了一根，袅袅烟雾扭曲着上升。
迟野兀自出神，没有注意到脚下的不平坦，径直栽了下去，额头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没出血，只是肿起一个大包，留下青紫的淤青，看上去十分渗人。
他感觉自己的眼眶微微发热，喉头似乎像哽着什么东西，卡的他嗓子生疼。
眼睛被烟雾熏的更疼，他揉了揉眼睛，却意外摸到一脸的湿意。
冰冷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他的指缝中渗出，不管他怎么抹，又很快往下落。
他从未哭的这么凄惨，仿佛要哭尽所有的委屈。
后面的日子，宛如按下了加速键。
他在两个星期后，见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被带回了他的家，迎接他的，除开一个从未谋面的血缘意义上的父亲，还有他门当户对的妻子，以及两人生下的一对双胞胎男孩。
两年之后，他离开了那个只给他留下白眼和漠视记忆的房子。
一个人四处混迹游荡，他在垃圾堆里捡到一个小姑娘，洗干净带回家成为了自己的妹妹。
他轻而易举地考上了冕岚最顶级的星格学院，他拿到了最高等级的一等奖学金，他四处兼职打工赚生活费，他开始为了筹集医药费去地下拳场打假拳。
他遇到一个嚣张跋扈，性格恶劣，一看就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
他被针对被孤立被各种不入流的手段霸凌。
那个人的名字——叫祝星寥。
“祝、星、寥。”迟野在口中细细咀嚼了一遍这个名字，心底涌起的是烦躁和厌恶。
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是从那个雨夜小巷，他被人殴打进医院，睁开眼睛看到他的那一刻开始。
祝星寥仿佛一夜之间，宛如鬼上身，脱胎换骨，判若两人。
他撞了邪一样缠着自己，天天给他带早餐，偷偷买了新的资料课本赔给他，悄悄地假装不经意地一天看他八百遍。
他在草稿纸上演算的时候，祝星寥就瞪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侧脸发呆，没过多久，就忍不住打哈欠，撑着下巴昏昏欲睡，最后搞得自己的外套上全是他的口水。
蠢货。
迟野在心底这样骂了一句。
他越努力想忽视那份炙热的目光，就越在意他的目光。
他用各种尖酸刻薄的话想要逼退他，却没想到祝星寥只是懒洋洋打个哈欠装听不见，照单全收。
第二天依然兴冲冲地缠上来，简直没有脾气一样。
他在纸上画玫瑰花，背着他偷偷叠千纸鹤，强行把耳机塞到他怀里，拖着他一起去餐厅吃饭，去楼顶天台晒太阳吹风，小心翼翼地讨好他，无时无刻黏在他身边。
用尽小女生谈恋爱的把戏。
幼稚。
迟野扯了扯嘴角，冷冷地下定结论。
毕竟比起这样的毫不掩饰的亲近，迟野显然更习惯冷眼和蔑视。
他很早以前就学会了，不再期待任何人的爱。
而祝星寥，就像隔着橱窗闪闪发光的水晶玻璃球，娇贵，脆弱，离开保护罩太久，一不小心，就会摔得渣都不剩。
这样的人，天生和迟野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等着他好奇心散尽，不再继续纠缠他的那一天。
直到地下拳击场里，他捂着腹部的不断流失的鲜血，浑身发冷，躺在地上，茫然地瞪大眼睛，张了张嘴，想要求救。
却只听见场外观众的兴奋的尖叫声，还有裁判冷漠的注视，漫天飞舞的钞票如同纷纷扬扬的雪花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身上。
迟野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十三区的贫民窟里，自己母亲咽气那天，也是这样的冷。
他不再向命运挣扎，顺从地闭上眼睛。
——然后听到了人群的惊呼声，有人不顾一切冲上擂台，跪在地上，将他抱入怀中。
那个人跪下来，脱掉外套，想替他捂住腹部流血的伤口，他睁不开眼睛，却能听见他一直在坚持唤他的名字。
“迟野，迟野……”
一遍又一遍，仿佛他是他很重要的人，他感觉有人低头，将头埋进他的脖颈，温热颤抖的身躯紧紧贴着他。
恍惚间，他产生了自己正在被爱着的错觉。
等迟野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了祝星寥傻乎乎的脸。
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就像以往自己在纸上演算题目的时候，他撑着昏睡的脑袋，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样，看的十分专注。
他皮肤还是雪白的，眼睛却泛着红血丝，是长久没睡觉熬出来的憔悴，漂亮的瞳孔里，除开自己倒影外，再没有其他。
妈的。
迟野难得在心底飚了一句脏话。
那句“蠢货”他现在原封不动地想送给自己。
明知道不可能，却偏偏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他想占有橱窗里的只可远观的昂贵水晶球，哪怕会有破碎和承担眼泪的风险。
他要为此付出代价，他才是这个天下最傻最没脑子的人。
但在承受代价之前，他先享受到了奖励。
祝星寥红着眼眶，翻身坐在他的大腿上，捧着他的脸，直接扑上来吻他，柔软的唇瓣相贴，濒临窒息的吻让他大脑发晕，舌根发疼，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咬。
迟野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自己耳边说了什么，脑子里只有他毫无章法，生涩而莽撞的吻。
祝星寥在发泄自己的恐惧和愤怒，而迟野则在心底沸腾燃烧的欲望中，放任自己接受这一切的到来。
他彻底认输，心的沦陷，往往就是这样天翻地覆，不给人反悔的机会。
“祝、星、寥。”他再一次在舌尖咀嚼这个名字，品出的都是甜蜜的味道。
他撒娇耍无赖的样子，他考个位数脸皱成一团的的样子，他歪头冲自己大笑露出整齐的牙齿的样子，他躺在自己身下，脸色绯红，眼底流转着湿润逼人的水光的样子。
一千个一万个祝星寥的模样，每一个都无比清晰，通通活在迟野的脑海中，闭上眼睛，就可以临摹出来。
迟野想，祝星寥那样对着自己笑，纯粹不含任何杂质，哪怕他要天上的月亮，他也应该搭着梯子努力去摘一摘。
倘若不能摘下来送到他的手中，他才是真正的罪人。
为了这个，他可以忍受任何东西，包括被人一次又一次按到漂着碎冰的冷水中，当冰水漫过口鼻，带来痛苦的窒息时，他会突然在脑子里想起，祝星寥手腕上他偷偷藏起来的的烫伤伤疤。
幸福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对于迟野来讲，付出的代价或许更惨烈更沉重，但是没关系，他心甘情愿。
痛苦的时候，他就努力在脑海中幻想，一个只属于两人的未来。
曾经在月光静谧的屋子里，他被迟清姿掐着脖子质问，他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喘不上气来，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他自己都想不清楚，为什么要活着。所以，后来的他给自己找了一个目标，那个目标叫作“池藻”，如果他死了，那个瘦弱的被抛弃在垃圾堆里的小姑娘可能真的就活不下去了。
擂台之上，挥出的每一拳，骨头碎裂的声音，鲜血滴在地板上的声音，都在提醒着他，他在做什么。
后来，他拥有了新的目标，不是他拼命寻找到的，而是强行闯进他孤独的世界中的。
祝星寥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迟野从未感受过的鲜活。
甚至在某一个瞬间，他会恍惚有一个错觉，好像在祝星寥的眼中，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和事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他，他一个人就占据了他所有的目光。
这个想法让他热血沸腾，却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没关系，迟野的眼中可以只有祝星寥一个人，他是他唯一的星星。
他只是害怕，祝星寥会后悔会放弃，他跟自己不一样，他从小被爱意包裹着，拥有很多很多的爱。
一份充满新鲜感的爱情或许只是他一时半会的心血来潮，并不能持久坚持下去。
但是他又一次从半夜卧室跳窗，拖着受伤流血的腿也要来地下室看他，他的眼泪滴在他的脖子还有手背上，烫的他心脏痛的蜷缩起来。
他的爱人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勇敢坚定。
这样好的祝星寥，让他怎么舍得放手……
他永远都会记得，过山车上，他和人群一起尖叫大喊的模样，整个世界的阳光仿佛都落在他露出灿烂笑容的脸庞上。
祝星寥好像永远都是一副长不大的模样，喜欢甜食，喜欢打游戏，讨厌上学，偶尔黏人有点娇气。
迟野想，没关系的，他不爱读书，他可以一对一教他，就算一直考个位数也没有关系，他会努力，给他一个优越的生活，祝星寥在他这里无条件享有一切特权。
他愿意陪他去尝试一切他喜欢的东西，他们可以一起去看烟花，看大海，看漫天大雪。
未来的日子还有很长很长，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