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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凶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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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的掌柜姓何,膀阔身长、满面红光,骨节十分粗大,但是并不笨拙,而且的确是个修马掌的好手。飞练他们在屋内小酌,听着外面院子里丁丁当当钉马掌的声音不绝于耳,居然也颇富韵律,那白马任由何掌柜摆布,并不叫唤。

赶了一天的路,曼苏尔年纪最小,饭还没吃上几口,就已经累得趴在桌上睡着了。聂飞练原想让沈白陪她喝几杯解解乏,沈白却说只想早点歇息,一味儿地只吃饭。江南盛产稻米,饭总是不缺的,除了做粮食,还可以用来酿酒,大运河上,运送稻米去汴梁等地的乌篷船首尾相接、络绎不绝。

聂飞练被沈白拒绝,神色有些不悦,一个人喝酒也觉得无趣。沈白将一大碗白米饭吃得干净,将碗放在一边,抹了抹嘴,他如今早已是一个普通的小民,举手投足,再无当年的气慨,劝飞练道:“小心吃醉了酒,明天上不得路。”

聂飞练只小饮了几杯,被屋内的热气一蒸,已是薰薰然有了些醉意,脸上微红,说道:“这家老板忒地小气,我们又不是不给酒钱,为何只给上了这一小壶?”

她大概是真的乏了,以手支颐,另一只手抚摸着酒杯光滑的外缘,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这时就听外面院子里咿呀一声,被推开了半扇院门,随即靴声橐橐,有人走了进来。

聂飞练等三人在堂中吃喝,除开他们,并无他人,尽管刚入秋,但夜晚风急,落在地上的叶子被风吹起,发出摵摵之声,窗格子也是紧闭的,看不见外面的动静。此时已入夜,在农村生活的人家,与汴梁、苏州等大城市不一样,有早睡的习惯。沈白听见声响,不自觉地便警觉起来,作了个手势,叫飞练先不要说话。

聂飞练酒已半酣,一双俏目媚如丝般,正要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越不让我说,我就偏是要说”。不料才一张嘴,一股酒气涌了上来,话还没说,头一垂,就已经靠在桌上沉沉睡去,口水都流到了桌面上。

沈白急伸手去托住她的头,一边留心听院子外面的动静,只听何掌柜道:“你怎么也去喝酒了?”

过了片刻,院子里聂飞练的那匹白马蓦地嘶鸣起来,叫声突兀骇惧,把曼苏尔都给惊醒了,揉了揉眼睛坐好,问道是怎么回事。他的话音还未落,外面又有状况,呯呯呯地响成一片,何掌柜尖声叫道,似是魂胆俱消之状:“何柱,你想干什么,把刀放下!你……你还想杀了你叔叔我不成!啊——”

正在屋里的沈白一听,暗道一声:“不好,要出人命!”片刻也不敢耽搁,身如箭飞,窜出门外。只见院子里已是狼藉一片,身材高大的何掌柜仰面躺在地上,双目圆睁,手里拿着钉马掌时用的修蹄刀,右腹部鲜血汩汩,还在不断涌出,右边院门半开,凶手已然不知去向。

沈白只扫了一眼,便知道这里无处可以藏人,要是凶手从院子进到里屋,自己才从里面出来,断没有看不到的道理。他反应极快,立时跃出院门,放眼望去,明月当空、树影在地,哪里还有凶手的半点影子,就连蛤蟆,都不见一只。他心中不免感到遗憾,暗道一声可惜,心想:“要是飞练此刻是清醒的,凭她的聪明和轻功,必能追踪到凶手的踪迹。”

此刻最没用的词恐怕就是“要是”了,“必能”也变成了“必不能”。沈白无可奈何,返回客栈,第一眼就看到曼苏尔已在何掌柜身周查看伤情,见他进来,沮丧地冲他摇了摇头。沈白见状,便知来迟了一步,何掌柜已然无幸。他忽地想到日中时看到在河滩上打捞的那个死人,心中怅怅,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暗道:“又是一条人命,一日之内,接连发生两起命案,其中一起还是在飞练的眼皮子底下,这可如何是好?”

等到聂飞练得知何掌柜遇害一事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巳时时分了,日近中天,把一切都照得亮堂堂的,但总有一些照不见的角落。客栈的院落已经被收拾好,就连何掌柜的遗体都被送到了高塘湖的村公所,准备入殓,再择日送回他的老家——京东东路的兖州一带。这一切,都是客栈的伙计,一个名叫李贤的年轻人帮忙操办的,把一应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着实是出了不少力。

聂飞练站在院落中间,看着各处都已经收拾妥当,掌柜遇害的地方,洒落的血迹也用黄沙掩盖,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自己就是有心插手,也无从查起。想起昨天晚上要不是自己喝醉了酒,未必会被凶手从容逃去,也不知是该怪自己还是怪别人,瞪了沈白一眼,颇有些不满之意。

沈白见飞练这一下眼神犀利,知道她的心思,辩解道:“这里是高塘湖,又不是凤台县,出了命案,自有当地的官差处理,你就是想查,人家也未必乐意。再说,这个案子原本十分清楚,公差们已经在各处画影图形,捉拿何掌柜的侄子何柱,他如今不见人影,自然是畏罪潜逃,待捉到他,那时一切便水落石出了。”

沈白自以为头头是道,聂飞练听罢,却是哼了一声,说道:“假如案子都这么简单,那还要我们这些捕快做什么,只要猜就是了。你说何柱杀人之时,我们就在屋内说话,假如你是何柱,明知道屋里有人,还会在证人眼皮子底下作案吗?你既不能,那他也不能,又如何断定杀人者就是何柱?”

沈白昨天晚上就已将这个案子想好,思前想后,并无破绽,就大胆说了出来道:“你说得固然没错,但也不是每件案子都那么复杂。譬如说偷东西吧,假如当场抓住,证据确凿,也不必非要三推四断的。再说何掌柜临死前说的话,我和曼苏尔都听见了,再无可疑之处。”

聂飞练因为自己的疏忽,令何掌柜枉死,本来心中就有气,说不定还是气自己的成分更多一些,沈白又一再地辩解,一气之下,便指着马厩里沈白的那匹大黑马道:“既是再无异议,那我也不需要你了,你这就回凤台县,或者去其他地方,那也由着你,总之不要再跟着我就是!”

沈白曾经富贵已极,出宫后又是自在之身,也不是一个能咽得下闲气之人,只觉得再呆下去也是无趣,干脆一扭头便回了屋,赌气似的将几件行李包成一个包裹,背在背上,提起自己的长剑,一回身,却看见曼苏尔手扶着门框,已站在门口多时了。

一看到他,沈白心中倒也有些难舍,招手叫他进来,握住他的手道:“我先去凤台县,你们慢慢地来。这里人生地不熟,你多劝劝飞练,少惹麻烦,她要听最好,要是不听,你就要多多留心。她看起来像是生我的气,其实是在怪自己,还在气头上,等到气消了,我们还会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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