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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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丫被那户人家接到了一座宅子里,那家人算了她的生辰八字说适合生儿子,所以才租用了她的肚皮。
宅子里的老爷纳了几位妾室,却连着生了四个女儿。所以,尽管他年纪已经能当六丫的爷爷,却在临死之前还是想要留个后,生个儿子。
这才四处找年轻女子,还特意找方士算了八字,甚至六丫进门后,行房的日子时辰都算了个一清二楚,只为了能有个香火,有个带把的儿子。
宅子里一片死气沉沉,夫人膝下无子,妾室因为色衰又生了女儿,老爷夫人都不待见。平日里四位千金也是活的谨小慎微。更别提六丫这个租来的肚皮了。
六丫整日就困在宅子里做些轻微杂活,平日也不常见老爷夫人,只是在需要行房时才提前通知她。
六丫吃的也跟其他人不同,她吃的全是保胎一类的东西,还要每天定时吃方士特意调配的,能生儿子的汤药。
私下无人之时,六丫总是偷偷拿出当日二姐送她的那根簪花,可那簪花也跟她一样,物是人非了。
偷藏的簪花被丈夫发现,本要拿去典当。可这是她唯一对二姐的念想之物了。于是这上镶嵌的宝石在两人争执中被摔掉,簪花也被摔得扭曲变形。
丈夫慌忙捡起地上散落的宝石,夺门而出直接去了典当铺。
……
本以为日子会这样一天天过下去,直到她生下儿子为止。六丫也是这样劝自己的,她觉得或许自己这一生就这样了,也没了其他念头。
但这家的老爷突然病重,夫人又找来方士。
方士说她迟迟没有身孕,是因为吸引了邪灵附身,老爷的病也是受她身上的邪灵影响。必须要用沾满符水的藤条鞭打,打的越狠越能驱赶邪祟,越能生儿子。
于是六丫新的噩梦开始了,从开始的隔几天打一次,到老爷的病越来越严重变成了每天。后来几乎演变成了每时每刻。
那根细细的鞭子,仿佛无处不在。在你以为终于逃脱得以喘息之时,它又会重重落下。
生不出儿子,是她的错。老爷病重,也是她的错。家里没钱,还是她的错。不会说话,更是她的错。
六丫想,或许真的是自己错了?
不!她想自己一生千错万错,就错在了是个女儿身。
后来又想,或许从来错的就不是她,而是这些看不见,摸不着,说不得的东西。
又一轮毒打开始,她没有喘息的机会。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在快速消逝着。
她想或许这根本就不是方士的法子。只是这宅子里的人,想让自己去死而已。只为彻底清除她这个不能生儿子的“不祥之人”。
这日,门外传来熟悉的叫卖声,六丫之前偶然间发现这个卖货郎也会一些手语。
每逢他路过叫卖,便总会偷偷溜出去,在门口与他闲聊两句。
卖货郎名叫吕石,从小跟母亲相依为命,他母亲也是个哑巴所以会些手语。
前些年母亲因病去世,家中一贫如洗。他无依无靠只能干些搬运的杂活儿,这才凑了些积蓄,终于干起了卖货郎的小生意。
吕石见六丫跟自己母亲一样,也有些亲切感。
此刻又听到吕石的叫卖声,奄奄一息的六丫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本想认命,可到了临死之时,却还是渴望能活下去。
六丫趁着无人之时,拖着虚弱的身子出了门。
吕石惊慌这才几日不见,六丫就成了这副样子。
只见她脸色极差,露出的肌肤之上也尽是些累累伤痕,他忙放下货架上前扶住了她。
六丫顾不得别的,将怀中的簪花交给吕石,对他用手语说道:“让藏香坊的秦二姐来救我。你提我的名字,将簪花交给她。”
说着又将藏香坊在何处,二姐长什么样子,附近有什么商铺都大概形容了一遍。
六丫说完,通的一声给吕石跪下,求他一定要去藏香坊找二姐救自己。
吕石连连答应忙扶她起来,六丫见他答应了,便推着他让他快走。
吕石点点头,立刻挑着货架也不叫卖了,将簪花放进怀中,日夜不停朝着藏香坊赶去。
他还没理得清头绪,但见到六丫的惨状。心想救人要紧就只顾往前赶。
这边六丫匆忙回到了宅院内,不久那沾满符水的藤条就又落在了她身上。
六丫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吕石身上。
所幸吕石是个守信之人。
……
这时藏香坊内,吕石见众人都唤眼前人二姐,就将簪花交给了她。
二姐仔细一看,心想这不是六丫走的那日,自己从头上拔下来送给她的那根吗?于是立刻追问六丫的情况。
具体的情况吕石也不清楚,只说自己受六丫所托才来找她。他告诉二姐自己所见的六丫极度虚弱,身上又满是伤痕。
二姐当下也没有犹豫,叫了几个比较信得过的伙计。
让他们去六丫现在的所在地,给了他们一笔钱。说不管多少钱也要将她赎出来,如果不够就报她的名字,让他们来藏香坊找她。
等二姐回过神来,发现吕石这人早已挑着货架不见了。
凝霄双手托腮一脸烦闷:“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二姐轻叹:“希望还来得及。”
入微在一旁默默道:“不过…这个吕石,人还是蛮不错的。”
二姐也赞同:“本来想好好谢他,给他笔银钱的,没想到他却不吭不响的走了。”
“也是。要是有心要赏钱,估计现在还赖在藏香坊呢。”
三人在二姐房中一夜未眠,只等门外传来消息。
清晨天蒙蒙亮,不远处终于听到了车马声。
藏香坊的众位姐妹,昨个儿听到了六丫的事情,也纷纷为她担心。有些人起了个大早,只盼能将六丫解救出来。
车马进院,伙计却从马车里抬出了一副棺木。
三人急匆匆从楼上下来,看到眼前的棺木也都明白了。
……
原来六丫让吕石来找二姐的当晚,就因为长期遭受折磨,最终没能等到二姐。
二姐倒也没哭,她这半生见过了太多生死,只是让人将棺木打开。
伙计告诉二姐,等他们到的时候,才知道六丫早就死了。
当时尸体本来是通知她丈夫来领走的,她丈夫看了看说这人是打死的,违反了契约要赔钱。
那家人只想赶紧了事,于是赔了钱。她丈夫拿了这笔钱,也不愿意领走六丫的尸体。
那家人也嫌晦气,就将六丫的尸身扔在了附近的乱葬岗里。
他们找了家卖棺材寿衣的,让她们帮忙给六丫的尸身梳洗一番又换上了寿衣,还买了口上好的棺木,说着将余下的钱拿了出来。
二姐摆了摆手:“这一路辛苦了,你们收着吧。”说着缓步走向棺木。
她伸手撩起衣服一角,看见六丫遍体鳞伤的尸体,只觉不寒而栗,将头转了过去。
当下,在场的姐妹都不禁感到心酸难过,纷纷拿起手帕默默擦起泪来。
昨晚凝霄帮二姐修复好了那只簪花。
幸亏凝霄在仙界经常去仙织府,常看织女们织云做工也看了个大概,所以这簪花修复的还算不错。
二姐将修复好的簪花,轻轻插在了六丫的发髻上。挑了几件六丫生前喜欢的颜色款式的衣服,放进了棺中。
一旁的姐妹们见状,也一一上前将自己的心爱之物放入棺中陪伴六丫。
凝霄也将一对很喜欢的月石耳坠放入了棺中。二姐随后示意动手,身旁的龟公们将棺盖合上,将棺木彻底钉死。
二姐又对一旁的伙计说了些什么,他听后快步离去。
凝霄低声问:“他这是去哪儿?”
“老地方。一会儿要出去,凝儿你也换上男装随我一同去吧。”
凝霄听后忙上楼换衣,入微也跟着上去帮忙。
一旁龟公提醒:“二姐,这怕是不合规矩吧。凝儿姑娘还未…”
二姐转头瞪向他,龟公便闭口不言。自从二姐救了老鸨后,现在在这藏香坊里,她也算得上是半个妈妈,见二姐动气,众人也不敢再多言。
二姐冷笑道:“妈妈还没起,难道为这事惊动她老人家。我们一会儿就回来了。再说,我们身边跟着藏香坊的轿夫伙计,还怕我将凝儿拐走不成!”
那龟公吓得急忙辩解:“二姐我不是这个意思,轿子备好了您快去吧。”
凝霄换了身男装跟在二姐身后。她在身上抹了些土灰,整个人看起来灰头土脸的。
凝霄跟在轿子旁身后是马车,车上搁着六丫的棺木,后面还跟着几位伙计。
走了半天越走越偏僻,终于到了地方,凝霄才发现这地方是座不大不小的墓园。
但见这里墓碑稀疏,荒无人烟。冷风一吹,凝霄不禁打了个寒颤。
二姐下了轿子来到墓园中,凝霄紧随着她。二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将每块墓碑前的新生的杂草清理干净。又走了两圈选了一块空地。
伙计们拿出工具,在那片空地开挖。
二姐走到一个碑前对凝霄说:“这是藏香坊之前的花魁。”
凝霄见碑上的字已经模糊不清,隐约能看见个秦字:“这位姐姐跟二姐一样也姓秦啊?”
“我原来不姓秦,也不叫二姐。是后来进了藏香坊,才改叫秦二姐的。这秦,就是随了她的姓。”
“这位秦姐姐一定待二姐很好吧。”
二姐轻笑:“是很好。只是可惜,她命薄…”
“那二姐,你原来叫什么啊?”
“我原姓李,名唤三姐。”
“三姐?哦…现在大了一岁,成二姐了。”
二姐冷哼一声:“跟年龄没什么关系,我原在家里排行第三,才叫三姐。我家本来有我二姐,还有我大哥一共兄妹三人。不过我大哥好赌,家里之前已经帮他还了很多赌债,后来没钱了,大哥便将我二姐卖给一户人家冲喜。
结果轿子还没进他们家门呢,新郎就死了。我二姐中途就被他们从花轿里拖出来,活生生的又塞进棺材里用钉子钉死了,跟她那从未见过一面的丈夫,一同下葬埋了。还说是什么狗屁冥婚,要夫妻同穴!”
凝霄震惊又不解:“这不是…活埋吗?那你爹娘呢?”
“哼…他们,他们发现管不了我大哥,索性就放弃了。默许了他的行为。
家里本来就是事事以他为先,从小好吃的好玩的好穿的都是给他。我和二姐只能跟在他屁股后面,捡些他不要的。赌输了钱时还常常打骂我们姐妹出气。
我二姐这些事,还是当时一位轿夫实在看不下去了,回来偷偷告诉我们的。不过我爹娘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说二姐嫁了人,就是他们家的人了,落得这种下场,也是我二姐的命。”
凝霄听了怒气直冲上来:“什么爹娘!什么大哥,不要也罢!这种贱人就应该…”
凝霄突然看向二姐,想到自己这么骂她家人,害怕她生气。
没想到二姐不但没有生气,还跟着说道:“这种贱人就应该下地狱。后来他又欠了债,二姐死了,自然轮到我这个三妹上了。
当时大哥领着我,一脸谄媚的对着妈妈说…说我天生性情淫荡,就是吃这碗饭的料子。
我当时年纪不大,听他讲那些侮辱我的话,也只是边流泪边摇头。从那天起我就进了藏香坊,成了秦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