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六月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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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程有金刷碗，吴女士收拾客卧，今晚她准备就在这边住下陪女儿了。程登登窝在沙发上玩手机。她发了条微信给姜森：
【我妈烧饭手艺很好的，你真没口福！】
收到消息时，姜森正和周昱一起陪昭阳某政府部门的人一起吃饭。
年初程登登公司负责的那次活动将政务云作为硬性指标传达给了昭阳市各大政府部门，各职能部门都铆足了劲在筹备建设。活都摆在这里，活也都差不多，不是这家公司做就是那家公司做，具体谁做，就看谁的关系比较硬了。
姜森希望能在一个半月内完成朋友公司的外包，要的就是留出剩下的时间在直接和甲方签约的活上。
一桌人已是酒过三巡，正是停杯投箸点烟闲聊之时。
姜森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却也不得不来。
程登登的消息像是一缕清风，吹散了觥筹交错间的浊气。
他的长指在手机上跃动，输入【那我们俩谁烧得好？】点击发送。
程登登：【不一样的好。你的菜更清淡，吴女士的菜重油重酱，更符合昭阳人口味。】
姜森：【听明白了，你说我烧得不好。】
程登登：【怎么会呢？清淡饮食有益身体健康，你的好！】
姜森：【你妈知道你这么说吗？】
程登登：【知道，我在我妈面前也说的一样的话。】
也是你的好。
反正就是当着妈妈的面夸妈妈，当着男朋友面夸男朋友。端水大师程登登。
姜森看着程登登发来的消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一脸的温柔与不自觉勾起的嘴角。
“小姜这是被女朋友查岗了吧？”姜森对面的一位领导抽了口烟，笑着揶揄道。
姜森收起手机，敛去笑容，端起酒杯遥遥敬了一下这位领导，一口咽下杯中酒。
周昱在一旁看着姜森这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再看看对面领导笑到一半僵在嘴边的笑，觉得脑壳疼。他笑着打圆场。
“是的是的，张局你别看他这副样子，其实是个妻管严。这个女朋友他花了好大力气追到的，怕跑了。”
“哈哈哈哈哈哈。”
一桌人或真心或假意地跟着发笑，这笑声在姜森听来有些扎耳朵，却也跟随大流牵强地勾了勾嘴唇，那双笑起来亮晶晶的眼睛里却丝毫不见波澜。
“话说小姜这么帅，女朋友应该很漂亮吧？”一行人好不容易找到个轻松的话题，哪里肯轻易岔开，笑着打趣道。
“各花入各眼，我觉得很漂亮。”姜森指腹摩挲着酒杯边缘，慢悠悠地开口。
“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小周刚刚说小姜也快28了吧。我像你这么大娃都有了。”
周昱看着姜森一脸被冒犯的表情，有些心惊肉跳。虽然他也觉得实在找不到话题可以不说话，但此刻也只能笑着说：“他恨不得明天就结，但女生还想在谈谈恋爱。”
“哈哈哈哈，明天就结，那小姜今天晚上要加加油啊。”
姜森假装听不懂桌上人的调笑，只是附和着道：“好的，一定加油。”
那个瞬间，他在心里想的是，结婚这件事是不是可以试着跟程登登谈一谈，但她好像有些逃避这个问题，自己会不会吓到她？
人一旦犹豫，就好像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开口机会。
从春天到夏天，姜森也没敢问出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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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各主干道两旁的姹紫嫣红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深深浅浅的绿色观叶植物，街上往来人群的衣着也渐渐单薄，程登登穿着插肩短袖t恤和牛仔裤、骑着自己的小电驴迎着晚霞向自己家驶去时，有一种自由自在的畅快之感。
时下已是6月上旬，程登登最喜欢的夏天，终于来了。
过去的一个月里，程登登摆脱了突如其来的病症，重新住回了自己城西的房子。
姜森有空的时候，工作日的晚餐两人都会一起吃，吃完饭如果还有空，两人分工做完家务会一起下楼牵手散步聊天，那些悠闲愉快的漫步时光，让程登登有一种婚后生活的感觉，虽然两人并没有同居，但偶尔也会有一些成年人的交流。
姜森没空的时候她便如以前一样，点个外卖或是食堂打包一些回自己家，偶尔会用ipad看着下饭剧干饭，或是跟陆露一边视频聊天一边吃饭，这样一个人的时光也闲适且自在。
周末她会回城南家中陪陪父母，但父母只有早晚在家，白天的时间她有时候宅家有时候约陆露，也有一两次和姜森约会。不过陆露恋爱了，周末也挺忙的。而姜森，更忙。所以，她还是宅家的时间更多。
工作时间，她一如既往地在上进与上坟之间反复横跳，做着该做的活，拿着应得的工资。如果不去计较银行卡上数字的多少与心里某一块的怅然若失，一切倒真有种岁月静好的美感。
这个6月发生了3件影响程登登心态的事情。
第一件事是6月7号和8号的高考。程登二姑家的表弟是今年高考，家庭大群里被祝福刷屏。每年高考时，程登登都会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属于她的高考已经过去快10年了，而她仍会在某些深夜梦到默写不出的英语单词与写不出的数学试卷，醒来时心有余悸。
当年，她的高考成绩出来后，曾想过复读，被家中长辈一口否决。他们的理由是，与其从头再来拼一个未知数，不如把握当下经营更好的未来。
后来的无数个时刻她都在想，如果自己不那么听话，当初果断一点勇敢一点，是不是后来就没有这许许多多的遗憾？
程登登笑了笑，已经10年了，还想这些做什么呢？于是拿起手机加入刷屏大军，键入【旗开得胜】，祝福表弟不留遗憾。
第二件事是6月中旬，程登登的案件开庭审理。开庭当天，程有金和吴女士去了现场，程登登没有去。原本爸妈劝她留在家里休息，让姜森陪着她，但她并没有。她选择去公司上班，走向人群。
犯罪嫌疑人姓齐，他在庭上交代了自己的作案动机。
他原本也有妻儿，有一年冬天，他晚归回家，打开家门的那一刹那，刺鼻的煤气味与死寂般的氛围宣告着了他人生悲剧的开场。
妻儿煤气中毒双亡，他一个人跌跌撞撞、背井离乡来到昭阳务工，过一天算一天。半年多以前，他结识了一个相好。前阵子，相好劈腿和人跑了。他情绪不佳在工地上犯了错，得罪了领导，被辞工回家。家庭、感情、事业，每一件都那么的不顺。他在程登登出现的那个夜晚想做点什么结束这荒唐的一生。
第一次出门，开门撞见了程登登，他的一腔果敢浇灭了几分。
第二次出门，再一次撞见了程登登，她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明媚，那犹如天之骄子的笑在他看来那么刺眼。他不管不顾，想拉她一起下地狱，看她是否还能笑得那么灿烂。
原本只是想毁灭那样的笑，反正他不会再活下去。但那些敲门声响起时，他慌乱地想将这整个人都毁灭。
“那个女孩子错就错在她不该那么快乐，那么幸福，凭什么她能笑得那么灿烂？！”犯罪嫌疑人近乎疯魔。
吴女士听着他的自白，气得咬牙切齿。“畜生！”
程登登什么错都没有，错的是这个恶魔。
“犯罪嫌疑人齐某某无视国法，犯强奸罪、故意杀人罪，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的法律规定依法实行数罪并罚，依据案情实际情况，判处有期徒刑12年，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吴女士在听到宣判那一刹，眼里落下泪来。程有金抱着她的肩膀，轻轻安抚。
“太少了。”她喃喃自语。
在她看来，这样的人渣万死不足以赎其罪。她每每想起当初看着程登登脸色苍白躺在担架上的瞬间，便觉得心如刀绞，恨不得将那个人碎尸万段。
但程登登似乎比她看得开。她难过了很短的一阵子，后面的时间笑容一如往常，看起来并无大碍。
但只有程登登自己才知道，她在多少个夜晚噩梦连连，不得安眠。那件事情发生后，程登登几乎很少睡整夜觉，除了姜森拥她入眠的那少数几个夜晚。
但她始终记得徐晚意跟她说的那番话，她坚信自己会好起来。她将自己的身体当成一个容器，享受春雨的洗礼、包容烈日的侵袭、承受深秋的寂寥、接受寒冬的凛冽，然后，活出自己的人生。
所以，当听闻作案动机与判决结果后，程登登心里只小小的难受了一下，毕竟，她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她心里翻涌的更多是对人生际遇、世事无常的感慨。
第三件事，是月底时，程登登偶然在朋友圈看到第一份工作时的同事黄敏发了一条动态。
【毕业快乐。】
这是文案，配图是黄敏参加知名学府的毕业典礼暨学位授予仪式，照片上的她穿着深蓝色的硕士学位服，笑得灿烂而肆意。在她发出的照片里，其中有一张是黑色天空上，无人机矩阵组成了一行字：“成为时代的一束光”。
那一瞬间，程登登眼底有些酸涩，心中萌生出隐隐的憧憬。
黄敏和程登登近两年的联系并不紧密，但两人在同一个公司时，也算得上投缘且合拍，有很多相同的爱好与聊不完的话题。
当时，大学刚毕业的她俩都全情投入当时的工作，却在一段时间后认清现实。抱着不满意当时的工作状态的不满，两个人都做了改变，先后离职离开了那家公司。
黄敏比程登登先两个月离职，不同于程登登换了一家公司继续庸碌度日，黄敏选择了重回校园。
程登登秉着佩服与好奇向黄敏发去消息。
程登登：【敏敏，你什么时候考的S大？】
黄敏：【2年前考上的】
程登登：【也就是你当时离职后就去备考了？】
黄敏：【嗯，考了两次，第一次只有几个月的时间，没考上；第二年又来了一次，就成功了。】
程登登：【厉害！[大拇指]太佩服你啦。】
黄敏：【我不厉害啦，登登你也可以的。】
虽然对方只是恭维话，但程登登在看到那行字时，仿佛真的相信自己也可以了，一个小小的火苗在她心里燃烧着。
从第一家公司离职后的3年多时间里，当时同一起跑线的人已经完成了一次跳跃，而她用3年多的时间却似乎在原地踏步，除了徒增年龄与日复一日机械重复的经验，再无其他。
她真的可以吗？
那一整天，她在心中细细盘算着将来。
今年留给她的备考时间还剩不到6个月。她马上27周岁了，如果运气好，一次考上，初试之后还有面试，侥幸面试也过了，正式入学时她也28周岁了。专硕的话，毕业时也该30岁了；学硕的话，该31了。而如果上天不眷顾，一次没考上，即使是专硕毕业，也该31岁了。她真的要去做这件未知的事吗？程登登不确定。
她蠢蠢欲动却又畏手畏脚。在这件事情里，她唯一害怕的是自己与年龄的赛跑，其余的一切都不在她的考虑中，包括姜森。
也许她对年龄的害怕正是源于对姜森的割舍不下吧，如果不考虑结婚生子这条人生轨道，年龄又有何惧，而一旦开始考虑，就被框进了世俗的节点。他能等她那么久吗？或者他支持她偏离原本的轨道吗？
而姜森似乎感应到自己的女朋友正在将自己剔除她的人生计划，临下班时给程登登发来了消息，狠狠刷一波存在感。
姜森：【晚上一起回家。】
程登登撇了撇嘴，这语气，分明是通知，不是商量。
程登登：【那我小电驴怎么办？】
姜森：【先放公司吧。我明天送你上班。】
程登登：【哦。】
姜森：【你好像不太乐意？】
程登登：【岂敢岂敢】
姜森看着程登登的发来的消息，在办公室忍俊不禁。
“岂敢岂敢”好像成了她新近的口头禅。明明自己才是那个捧着她拿她当祖宗供着的人，而在她总是将自己说得有些卑躬屈膝。
姜森上周搬进了程登登同一个园区的办公楼。虽然距离近了，但姜森却更忙了，两人至今一次都没有实现过程登登之前的愿望——每天中午一起共进午餐。有时候他好不容易想起来约她一起吃饭，而她已经吃过了或是午休时间都快过了。
这段时间虽然很忙，但不管多晚，他都会去看看她。她给了他自己门锁的密码，任他自由出入，却仍是固执地分开来住。有时候她还没睡，他会和她一起吃饭、散步，或是聊会儿天，又或者仅仅是肩并肩坐一会儿；有时候她已经睡了，他会看看她，吻吻她，然后离开。
那些醒着的时刻，程登登都知道；那些睡着了的时刻，程登登并不知晓。
她觉得自己做得很不错，也很满意双方的相处模式，有交集亦有距离。
她从不当面埋怨他工作太忙，就算阴阳怪气也只是当着陆露的面。
程登登对自己的评价是：一个很懂事不矫情的女朋友。陆露对此的评价是：你们俩像结了半辈子婚的老夫老妻。
程登登不同意，毕竟她不管什么时候看到姜森，都会有一种欢欣雀跃的甜蜜感，偶尔还会有一些面红心跳的羞涩。
比如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