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虚假的辉煌是对生活的无奈和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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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候,三姥爷在粮库里扛麻袋,年轻力壮,浑身上下都是腱子肉,看到谁都是七个不服八个不愤,一副吆五喝六的样子。在粮库,乃至老铁西那边都是他的天下。那个时候,谁要是一提粮库三哥,谁都要给个面子。正是因为这个面子,外加上浑身都是劲儿,三姥爷在工厂招工的过程中顺利地成为了工人。那是他职业生涯的开始,也是曾经的辉煌。
我经常听三姥爷给我讲他当年在工厂的故事,那是一片混合着汗臭、硫磺的酸臭,以及到处都是煤烟子的多彩世界。三姥爷成天与钢铁打着交道,他自己也成为了钢铁的一个分子,堆砌在钢卷、矿渣、翻砂和各种泥泞的材料堆里。
我亲姥爷曾经留下来了一本他自己编制的医书,上面都是他多年来总结出来的神奇药方。这些药方我是一点也不感兴趣,倒是小姨父对这本线装手写书特别有想法。他专门找人复印了一套,自己回广州研究这些医方。我特别期望小姨夫能够传承这些医术,继承我亲姥爷救死扶伤的美德。我只能和三姥爷去闯荡江湖,他救助的人的身体,我拯救一下人的灵魂。
三姥爷秉承着他那粗放的性格,走进了适合他生长环境的工厂,里面有着和他相似的那些人,他们后来成为了三老爷的工友。我后来也是认识了翻砂车间的老大,机加工车间的老二,还有和他一起在保卫队混的老四。这些工友们成为了他的磕头兄弟,也相继在那年和他一同在领完最后一笔安置费后,先后下岗。这几个兄弟,有的在胡同子里修着自行车,有的和当年三姥爷一样蹬着倒骑驴在蔬菜批发市场拉脚,挣点生活费,勉强维持着生活。再也没有在一起痛痛快快喝酒的日子,活都勉强维持生计。
三姥爷在这里面算是混的比较好的,赶上了五爱市场创建初期,倒腾点买卖,挣了点小钱。其实,三姥爷开饭店也是自有一套。他把在工厂食堂里面,做烧鸡的秘方通过他的哥们给整了出来,三姥爷继续发扬光大,做了改良,发展成砂山香鸡,也让三姥得意了一段时间。砂山香鸡成为了那个年代人的集体回忆,尽管味道一般,在那些年人们肚子里根本就没有油水的时候,它填满了那个年代人的肚子空虚。三姥爷帮他们实现了吃鸡腿喝烧酒的梦想,因为三姥爷的烧鸡卖的实在是便宜,乃至于胡同里的小孩,见面就喊,烧鸡姥爷,烧鸡姥爷。
我对三姥爷的那些年充满了好奇,他混生活的能力可不是一般的高。别人是下岗再就业,他是领了一笔本钱创业实现了财务自由,当然那个年代根本就没有这个词。
我问三姥爷,如果让你重新选择的话,你老人家是选择继续留在工厂,还是现在这种当老板的感觉。
三姥爷的回答总是出人意料,他说,如果没有那年的下岗,我早就是保安队长啦,现在至少也是个正科级领导,谁还愿意下岗呢?
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个当领导的梦想,他从来都没有放弃他的这个小想法。当个小官,管上那么几十号人,出去的时候他也有面子,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不会像现在,虽然有点闲钱,每当别人介绍他的时候,都不忘了加上什么什么工厂下岗创业的老板,赶上了好时候发点小财的说法。这个说法一点都没有技术含量,也更加让三姥爷心里没面子。
他告诫我很多次,去见那些头头脑脑的时候,一定要把他在俄罗斯读大学的那段加上,至少还在俄罗斯留过学。其实,只有我们几个知道,那也是通过安德烈大叔的大学朋友,给整了旁听的文凭,三姥爷究竟去没去,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这些都没有关系,因为在咱们的社交圈子里,那些人才不关心你究竟学不学。只要你戴上这个光环,你就一样光明正大地加入了那个圈子,因为这是一个浮躁的年代,比什么真才实学啊,什么都是浮云,挣钱不分彼此。
不信,你问问身边的人是不是这样,你拍拍自己的胸脯,回忆下自己过往,有多少势利小人,有多少人走茶凉的所谓朋友,他们哪一个不是急功近利、锦上添花的过客,又有那个是雪中送炭的真朋友。恐怕,你掰着手指头都能数的清。
今天是中华传统节日七夕节,我和老婆去门外面的羊汤店吃点烧卖,喝点小啤酒,喝得晕晕乎乎,这种感觉正适合散散步,往回走。夜空早已被街边的路灯给点亮了,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灯光,我想象着牛郎和织女鹊桥相遇的情形,倍感浪漫。我跟老婆说,我们也喝上一杯,干了,为了这个丰富多彩的生活。老婆说,少喝点,成天血压高,回去还得吃药。
三姥爷和我促膝长谈的时候很少,他可能也没有这样的习惯。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还真的特别想跟我聊聊天,我更加爱听他给我讲故事,我也像个无知的顽童,在他的故事里慨叹着人生悲欢离合和喜怒哀乐。
三姥爷说,谁能承想啊,当年的车间主任赵大炮能得重病啊,还是晚期。
我说,他早就戒烟了很多年了,怎么还能得这个病呢?再说,这个病只要是检查出来就是晚期,就是个算日子,基本上没有任何治愈的可能。
三姥爷说,其实跟抽不抽烟有个鸟关系,你看那个大领导不是抽烟喝酒,啥事都干,不也什么事没有。要我说啊,就是命,不管挣多少钱,没有那个命花,也就呜呼哀哉了。别的都不扯,有什么意思。
我说,那可不一样,那些大领导都是什么待遇,人家都有专门的医院和专门的医生。赵大炮可以吗,顶多算是有钱,可是光有钱有用吗?那个专门的病房,即使是有钱都进不去,门口都有警卫把守着。再有钱,你买不到资源,这个就是现实,严酷点,但得接受。
三姥爷家的小院非常有乡村气息,红砖铺的甬路直通到室外的栅栏门。院里种满了月季花,木棉花和金达莱,丽莎特意在院子里铺满了草坪,几乎每天三姥爷都修剪。院子里有棵芙蓉树,树荫下,三姥爷放了一张木制的长条桌,桌子铺上花格子布,上面摆着插满了鲜花的花瓶。我和三姥爷还有丽莎坐在桌子旁,三姥爷沏了壶茶。丽莎在中国这些年,也养成了喝茶的习惯,尤其喜欢中国的红茶,她说喝起来有家的感觉。
我这些年也特别累,不愿意走南闯北了,似乎自己也寻找某种安稳的存在。商场上固然风云再起,我似乎是那个不愿意战斗的战士,自有回到三姥爷的身边,才有了家的存在。这几年三姥爷也有点琐碎,不像他当年那个性格,人到了一定的年龄都是存在这种回忆感,看到熟悉的人和熟悉的事,总是难不了要感慨上一通。我给三姥爷买上了西洋参的含片,泡到茶里,这种东西可以补气。
三姥爷也有个愁心事就是小姨的儿子,这个小子淘气的很,学习一点都不好,从小脑袋里就不进任何知识。小姨没少和儿子操心,说儿子根本就不是快读书的料,不知道这孩子将来能干个什么。
现在三姥爷时不时地会跟我说起小姨儿子来,我说,三姥爷你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子孙自有子孙福,谁都自己的活法,老天都定完了,不用强求。
三姥爷说,说的也是,等孩子大了之后,也不知道世界变成什么样呢。哪像我当年,就我这个文化,啥也不会就可以闯世界啊。现在可不行,可得学学钢叔的那个儿子浩程,人家是博士毕业干什么都能拿得起来。
真是不禁说,刚说到钢叔,他就推门进来了,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钢婶提拎着一条大胖头,说是刚刚从大伙房水库打上来的,还活蹦乱跳,特意孝敬三姥爷来的。我说这可太好了,实在不行,咱们来个铁锅炖大鱼吧,给大明子打电话,让他过来整,今天谁也别走了。
一听到铁锅炖大鱼,丽莎高兴起来,这是她最爱吃的菜了。三姥爷也很开心,说正好大家好久没在一起聚一聚了。五哥这边把院子里的厨灶台搭起来,那是从外面定制的铁锅灶台,就是特意为了炖大骨头,炖大鱼准备的。灶台底下是烧劈柴的,上面是扣大锅,灶台边上还有一个炉筒子,直接排烟。大明子没一会就到了,三下五除二在旁边一会就将大鱼给收拾得妥当。我跟三姥爷说,我把温州庄还有肇老六,花蝴蝶也叫来,咱们这些好朋友也好长时间没有在聚一聚了。这句话正说到三姥爷的心坎里,也正好是我的心里想的。三姥爷兴致特别高涨,一听到温州庄肇老六这些老兄弟们要来,浑身上下都是劲儿。
大明子把锅架上,劈柴是五哥点着的。大铁锅没过一会儿就热起来,大明子把大豆油往锅里一倒,油嗞啦嗞啦直响。收拾好的大胖头切成了几半,一起倒到锅里先过一遍油,把葱姜蒜往锅里一撒,味道马上飘得满院子。那香气一下子让我感觉到,就像又到了磐石的那个农家院。肇老六和温州庄他们到的也特别快,他们只要是招呼,随叫随到,不管他们干什么。尤其是肇老六成天泡在麻将桌上,就是再赢钱,只要三姥爷一声召唤,直接甩钱下桌直奔这来。
温州庄比以前老练成熟多了,不再成天牛哄哄,一副随时随地算计人的模样。小茹子经常说,温州庄不知道怎么变化怎么快,骨子里透出一股子男子汉大丈夫的劲儿。
大明子说,这边是我的师傅,那边是三姥爷,还有钢叔,我今天必须露一手绝活,给大家尝尝手艺。
我问大明子是啥手艺啊?大明子说,鹿鸣春的绝活,是我跟那里的师傅学到的,听说是当年张大帅宴请社会名流时候的拿手菜,一会儿你们就请好吧。其实,我早就知道大明子这些年在沈阳的餐饮业混的也是风生水起,尤其是那几道拿手菜,都是别人亲自请他到家里做菜的绝活。
肇老六也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三姥爷了,这些天他也一直都在和大连的事操心,总算完结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放松一下。这老哥俩唠的挺欢,我估计他们一定是在回忆当年在哈尔滨满洲里的生意往事。花蝴蝶早就和丽莎凑到了一起,她俩一见面就是哪里有好看的衣服啦,哪里的广场舞最开心了,都是一些她们开心的事。
大明子是个有心的人,他在来的时候,就带了很多预制菜,还有一些凉菜。这些菜都是他们饭店的新品,一下锅扒拉几下就熟。当然也给丽莎准备了她最爱吃的俄式美食,这已经是她的家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立秋之后,天气转凉,太阳开始变小了。好几年都没有下海了,也没有去到海边捉小鱼小虾啦,生活变得非常地充实。成天都是埋头在桌子上,写点文字,聊以慰藉。一坐到桌子边上,一切都安静下来,心里的故事就要往外涌,仿佛不说出来,他们就要蹦出来,已经待不住了。纷杂的世界顿时安静了下来,我又开始为好朋友们书写,感觉真好。
那天家庭和朋友们的聚会非常地开心,这么长时间大家都很紧张,好久没有这么放松了。紧绷着神经一下松弛下来,像弓弦一样。三姥爷也有点微醺,他看到了温州庄和小茹子和我相处的相当融洽,他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一个巴掌拍不响,谁都有自己的问题,只不过自己从来不知道而已。
五哥说,我倒是和钢叔有点类似,都是蹲过大牢的,至少我们都不是亡命之徒。钢叔是被人家欺负逼上梁山,我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