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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乌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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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林砚的母族,林凝素所知不多。只是隐隐听阿娘提起过,林砚的亲生母亲乃是从前的荆苗国公主。

当年两国开战,荆苗大败,便送来了公主和亲。

当初皇帝年轻气盛,尽管娶了公主,也依旧对荆苗的富庶土地虎视眈眈,五年之后便联合荆苗毗邻十八部落同灭了荆苗。

孟国拿走了荆苗最肥沃的一片土地,剩下的便作为战利品被各个部落蚕食割据。从此这片大陆上便再没了荆苗这个延续了七百余年的经古之国。

当时身怀有孕的荆苗公主亦下落不明…

而后,便是九岁的林砚被父亲带回林府。

据荆苗的余部传说,公主并未回到故地,也并未在它国发现其踪迹,大概率是带着林砚流浪在孟国的土地上。

林凝素当时年纪尚小,不记得林砚才来林府时是怎样的情形。后来稍微长大些,也未见林砚与其他世家的公子有何不同。

虽然瞧起来没有什么异常,林凝素却清楚的知道,这人九岁之前的日子肯定不顺遂。

寡母孤儿,又是外族,该如何过活呢。

荆苗之人,卷发灰眸,样貌昳丽。与中原之人有极大的不同,可林砚却并不像他的荆苗族母亲。

唯独….那双眼睛。

在拜月之夜,那双可以泛起幽光的灰眸。

阮氏祖宅人丁不多,兄弟几个大多进了京畿做官,只剩下二房一家。不过这一大家子的子孙女眷全聚在这前厅之内,再添了远道而来的林凝素和阮清,便一下子热闹起来。

阮老夫人身子骨虚弱,但见着了孙女心中高兴,也撑着病躯同小辈们说笑。

沧州偏远之地,没上都城的繁文缛节,众人欢欢笑笑,格外令人放松。

只有林凝素格格不入,她神色呆滞,时常走神,有时连话都接不上。

阮二夫人来到她身边,直接搭上了林凝素的手腕。

这林大姑娘一瞧便是个性子直率的,方才一见便觉投缘,好相与。如今瞧见这愣愣的样子,可别是方才那不长眼的管事给人吓坏了。

阮老夫人从医世家,其他子孙婆妇大多不侍候在老夫人身旁,也只有阮二夫人传承一二。

她皱眉,谨慎地探着林凝素的手腕脉搏,片刻后松了眉眼,叹气道:“没什么大碍,林大姑娘定是舟车劳顿,清姐儿快领她歇一歇。”

这一番后,林凝素才回过神儿来,知晓是自己失了态。她也不忸怩,直接道谢:“多谢阮夫人。”

她跟在阮清身后,仍旧是忧思重重。犹豫了许久,最终顿住脚步,向前头的人问道:“阮姑娘,我能否僭越一问,方才那个仆从,犯了何错?”

阮清听闻此问,转身摇了摇头,答道:“我也不知…不过祖母一向心慈,不忍过于苛责家丁女婢。如此责罚,大概是那仆从犯了严重的错处。”

林凝素点头,上一世,乌蚩是林砚自并州带回来的,谁人也不知道乌蚩过去的经历,不曾想他和阮家还有这样一段冤缘。

阮清以为是林凝素心善,见不得仆从受如此重罚,便宽慰道:“阮氏的家规我自小背过…如此杖责,大抵是犯了偷盗或谋害主人等罪过。实是不冤的…”

林凝素按捺不住,接着问道:“那,杖责之后,这仆从会被怎样发落。”

话毕,阮清将林凝素拉至一边,斟酌着要不要继续说。毕竟她方才便见林凝素神思不安,保不齐便是被吓着了。

“这样的杖责,是下了重手。一般人的身子骨受不住,基本活不过三日。大概会被扔出长街,自生自灭吧….”

林凝素面色沉重:“那必然是重罪了….”

她混混僵僵地走阮家安排的小别院中,同阮清告了别,而后便坐在堂内的矮凳上出神。

云鸾见自家姑娘不愿说话,也以为是那不长眼的管事的祸,何时处罚仆从不好,偏偏在有客来访时闹这样大动静。

不过,林氏待下亦是严苛,姑娘自小就见惯了才是。

“姑娘,您在想什么?可是想用些糕饼茶点…”

此处不是家中,没那么自在。好在阮二夫人尊重姑娘,一应的吃用都送了来,不必自行出去讨要。

林凝素摆手,她可没心情吃。

半晌后,她问道:“云鸾,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瞧着日头,大抵是申时。”

“申时…”

沧州与上都城相去甚远,因此月山城的日落要早些。现下自窗外看去,天色已然有些暗沉。

林凝素眼眸一转,当即摘下自己手上的沈氏玉镯。

“云鸾,收进锦盒之中。收拾一下,去回禀阮二夫人,便说我的玉镯丢了去,要上街去寻。”

云鸾未明所以,问道:“月山城外有流兵,不安全,只怕阮二夫人不会轻易放您离开宅子。”

“无妨,便说有太子殿下留下的一队兵卫在,有他们护着我,不会有差错。”

说着,林凝素便直接顺着抄手游廊处的角门去到街上。仆役见她神色匆匆,并未多问,毕竟有几个凶神恶煞的畿辅军守在门口,想来这林大姑娘不会出差错。

大概是受了林砚的吩咐,几名护兵紧紧地跟在她身后,使尽计策也遣不走…

林凝素暗自翻了个白眼,以她现今的身份,根本没有立场去管一个阮府的奴仆,还藉口丢了镯子为名。若是这些护兵将所见的回报给林砚,以那人多疑的性子,只怕不仅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辙,还要更惨烈些。

反正最后乌蚩都是会去到林砚身边的,她现在还管这些个闲事做什么呢…

上一世,林砚将乌蚩带了回来,因着这人亦是荆苗与中原人结合之子,样貌并不惹人注意。林砚还给这人改了个名字,将乌蚩唤作伍赤,跟随在他左右,成了一把利落的斩敌刃。

和他主子的狼披羊皮不同,乌蚩常常把冷漠摆在面孔上,谁人的面子都不肯给,包括林凝素。

所以她好一段时间内,都看这人不顺眼。

后来林凝素与林砚的关系愈发结冰,她一度只能和乌蚩见上面,才发现这人其实面冷心热。

她给林砚送的东西,会完好无损地递到那人手上。给林砚传达的话,乌蚩也一句不曾漏下。有时甚至给她一种错觉,乌蚩很希望自己和林砚能成一对毫无隔阂的眷侣。

只可惜,让乌蚩失望了。

她和林砚之间,不以兄妹之缘延续,注定不得善终。

林凝素轻吐一口气,冷下神色,骄横地对着几个护兵嚷道:“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分开来去寻我的镯子去。若因为失了镯子而耽搁了我与沈世子的良缘,你们可担待得起?”

林大姑娘的“威名”,畿辅军在上都城都略知一二,闻言犹犹豫豫,最后便按着林凝素的意思,分开来寻找。

见这些人远去,林凝素便带着云鸾朝相反的方向去。

近日那管事责罚乌蚩的地界,大概是在阮宅的仪门处,再往前不远是阮氏正门。丢弃一个将死的奴仆铁定要悄悄的掩人耳目,东西角门是不用想了,正门更第一个排除。

云鸾知到自家姑娘是要寻那奴仆,便道:“就近的话,也可能是仆役房旁的马圈…”

对呀,马圈为运送粮草,通常会辟一个小门出来。

“离此处不远,我们去瞧瞧。”

二人的猜测是对的,在马圈小门之外,远远能瞧见一个黑乎乎的身影,瘫倚在墙根下。呼吸十分微弱,未见起伏,不知死活。

云鸾瑟缩在林凝素身后,颤颤巍巍:“姑娘,这人该不会是已经死了吧….”

天色昏暗,被墙遮掩下的阴影更显得附近鬼气森森。林凝素吞咽着口水,缓缓靠近这人鼻息。

“啊…”

脖颈前突然被短匕抵住,林凝素一动不动,云鸾已经吓得呆滞了。

僵持片刻后,林凝素轻声道:“我不是来害你的,想活命,便放下刀。”

还有力气用短刃,看来离死还远着。

乌蚩瞪着她,眼见两个娇滴滴的姑娘也不可能伤到他,便放下了刀。

林凝素并不想太早与这人产生交集,便转身到大路前,寻了一个正在收摊的壮士男子。

“摊主,能否拜托您一件事?”

那男子见林凝素身上绫罗钗裙皆不凡,便慢下动作:“这位贵女有何要事?”

云鸾自袖口中掏出两锭银子放在摊桌上。

“这….”无功不受禄,虽然孟国内忧外患不断,年关下来根本无法糊口。可若是让他作奸犯科,男子也是更想要项上人头….

“您不必担忧。”林凝素指着巷子深处的乌蚩,说道,“家中奴仆犯了错,被打伤了赶出来。他是自小伺候着公子们的,虽然家规不可违,但也不忍见其丢了性命。”

“故而想托付您替我跑一趟,将人送去医馆。这剩下的银子,权当请您喝茶的。”

林凝素这话说得含蓄了,这些银子能顶上摊主一年的收入还富余。

摊主顺着目光看去,见那阴影中的人作奴仆装扮,浑身是血,依偎在阮府的墙根下。只怕是被处了杖刑的犯错之人…

这大户人家处理奴仆,怎么好管呢…

他睨着那泛着亮光的银两,想起自己家中的妻子和三个嗷嗷待哺的女儿,一咬牙便应了下来。

“姑娘放心,铁定给您办好。”

林凝素点头,便安心自角门回了阮宅。

她未曾看到,街巷暗处,一道影子被拉得老长。林砚正盯着她的背影,昏暗日光下,情绪亦不甚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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