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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日薄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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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火炕上的游天鸣将被子又紧了紧。

那是他这辈子最高光的时刻了!

可是真等他出徒,能带领着游家班独立接活的时候,民乐团也迎来了它的黄昏。

这让二十出头的游天鸣倍感失望,时不我与,生不逢时,也许这就是命吧。

游天鸣苦笑一声,脑海里回忆起他第一次带队出活的画面。

一年前,天鸣当家的第一趟活就是给发小长生的婚礼伴奏。

长生人很大方,给足了红包和礼品,只是那天的场景实在是令游天鸣刻骨铭心。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随着时代的进步,唢呐匠的身份也此一时彼一时了。

哪怕是农村的喜事,唢呐都在一点点的被人嫌弃。

发小长生看着吹得满头大汗的天鸣,连声劝,“你啊,就是太当回事了,随便吹吹就行了。”

身后的乐队因为声音过大没有听见东家说什么,长生急忙摆手,“歇了,歇了,各位拿红包吧。”

天鸣尴尬地放下唢呐,这是他第一次带队出活,竟不想连五分钟都没吹到。

此时身后的乐队成员们也都不禁露出窘态。

“嗨……东家这是心疼我们,那大家都歇了吧,哈哈哈……”老耿赶忙打哈哈,强行挽尊。

晚上刚回到师父家,游天鸣便把白天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师父。

“让人寒心啊,连接师礼都没有了。”

满头银发的焦三爷撇着嘴,吸了口烟袋锅子,那一口仿佛吸进了无尽的落寞。

“咳……没规矩了,没规矩喽……”

老爷子摇着头起身回屋,他没多说什么,仿佛陷入了巨大的哀愁。

那天晚上开始,焦三爷便咳嗽不止。

老伴和孩子劝他抓紧去医院检查,可是倔老头摇着脑袋不同意。

游天鸣知道,也许相较于身体健康的欠佳,师父的心早已垮塌,甚至死去大半。

加之昨日高老爷寿诞上的闹剧,老爷子的身体恐怕更是雪上加霜。

别说是年逾古稀的焦三爷,自己这不都气垮卧床了么?

做了唢呐传承人,刚就业便要面临失业,这和当年那拨学习bb机维修处理的倒霉孩子有啥区别?

直至夜晚,高烧渐退的游天鸣才勉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下了火炕。

他一边煮着清水面条,一边喃喃自语。

“听说蓝玉在城里混得不错,已经当上包工头了,要不我也……”

此时灶房的大门一开,是师娘走了进来,她的胳膊上挎着竹篮。

“可怜的娃子,烧退了吧?”

“我好多了师娘,没看见我都能下地给自己煮吃的了么?”

“清水面怎么能行,快停下,我给你带吃的来了。”

师娘放下竹篮,将里面的可口饭菜依次摆放到桌案上。

天鸣是她从小看着长起来了,因为什么生的大病,她自然知道。

别说是二十出头的棒小伙子啦,就是自己的老伴儿昨晚回家都咳嗽不止,半宿没睡。

若不是真的爱唢呐,真的爱民乐,这爷俩会因此气成这样?

“对了,隔壁村的老窦村长仙世了,听说了吗?”

“听说了。”游天鸣大口地吃着饭菜,这么多年还是师娘的手艺最对胃口。

“窦家传来消息,希望明天游家班能用《百鸟朝凤》给老爷子送行,你这身子骨……”

“没问题!”游天鸣一口答应。

师娘点了点头,“明天的差事可要苦了你了,我听说二子和敲锣的老耿都要退出了。”

“什么……”游天鸣瞬间感到嘴里的饭菜就不香了。

……

次日,老窦村长的灵堂上,游天鸣神情木讷地拿着唢呐,看着身旁只剩下的三个人。

这还是师父焦三爷亲自出马,硬生生凑够的。

焦三爷为了给徒弟撑场子,不顾欠佳的身体,也亲自到场。

当然了,为爱徒摇旗呐喊只是老爷子的此次前来的目的之一,事主老窦村长年轻的时候打过鬼子,剿过匪,要说谁当今还谁受得起《百鸟朝凤》,德高望重的他绝对算上一个。

焦三爷亲自来,也是出于敬重,送老相识最后一步。

一切准备就绪,游天鸣缓缓拿起了唢呐,将哨片喊在了口中。

“嗯……不对啊……”心细如麻的焦三爷一眼便看出徒弟仍旧身体不适。

因为还没开始呢,天鸣的额头便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这是虚汗,傻小子今儿个是在硬撑!

想到此处,焦三爷不顾老伴儿的阻拦拿起自己的唢呐也换上了白衣加入乐队。

“师父,你……”游天鸣和其余乐队三人均是一愣。

因为焦三爷因为肺病,加之年事已高,早就封山育林,告别了唢呐。

焦三爷看着爱徒一笑,没做解释,而是转脸满是严肃地看着灵堂内跪倒一片的窦家子孙大喊:

“百鸟朝凤,敬送亡人。”

随着焦三爷一声大喊,扛过大旗,五人乐队演奏起了《百鸟朝凤》。

相较于以往的演绎,额头满是冷汗的游天鸣却品出了一丝悲凉。

这是时代丝毫不讲道理突然呼过来的巴掌,也许这次的《百鸟朝凤》也是自己的绝唱。

为老窦村长送行,更是在为自己,以及支离破碎的游家班奏起的哀唱……

唢呐声响彻天地,窦家人的哭嚎声伴随其间。

有了师父掌舵撑船,游家班的这首《百鸟朝凤》吹得激昂慷慨,丝毫不逊以往。

然而眼尖的天鸣不经意间却看到师父的唢呐里沁出了鲜血……

乐队声忽然少了两个人的加持,声音瞬间弱了下去。

那是张口结舌的游天鸣,以及气力衰竭的焦三爷放下了唢呐。

“噗……”

老爷子终于撑不下去,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紧跟着整个人摔倒在地。

呆若木鸡的游天鸣此刻就感到心中的一座大山轰然倒塌。

“师父,师父……”民乐团众人纷纷围拢上去。

窦家子孙以及吊唁的宾朋也都吓得停止了哭声,缓缓起身。

血泊中的焦三爷气若游丝,微睁双目,但他那双无力的手却不停地向外挥舞。

仿佛在示意爱徒以及其余仅存在三位游家班成员——有始有终!

就这样,在众人无比哀痛的心情下,游天鸣铆足了气力带头吹完了《百鸟朝凤》。

无愧于心,只要出活,哪怕是剩下最后一个唢呐匠也要完成任务。

一诺千金重!这是焦三爷老早就和他谆谆教导过的。

离开了窦家的灵堂,焦三爷被火速送往医院。

经检查,老爷子由于抽了半辈子旱烟,已经到了肺癌晚期。

家人和徒弟们哭成了一片,可是苏醒过来的焦三爷却执意要回家。

窗外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日薄西山,回天乏术。

“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

游天鸣解散了游家班,决心在最后的日子里陪伴师父。

次日一早,刚刚来到师父家的天鸣便撞见师娘让一个陌生人将家里唯一的一头老牛迁走。

“师娘,这是为了给师父治病凑钱吗,我这里还有些储蓄。”

师娘平静地摇了摇头,“快进屋,你师父有话想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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